她不顾一切地迈开步子,径直走过沉默伫立在河床上的弑月,进入城中。

    独孤河蹙眉,几步上前,抓住弑月的胳膊,急促道:“快走,城里还有其他人。”

    弑月回过神,看向他,却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独孤河带着不解拉着弑月进城,终于在站在城门口的一瞬间明白了弑月的表情为何如此哀伤。

    那已经彻底面目全非,所以的建筑像是一夜之间经历了数万年风沙的侵蚀,化为废墟。曾经葱郁的树林淹没在黄沙之中,葡萄架上本来累累硕果也尽数化为土砾,而那些精美的镂空窗户更是荡然无存。

    这里全然是一座身处大漠深处却像是沉入深渊多年的鬼城。

    没有人。

    上一次那些热情招待他们的弑月城的佣人们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始河进发前往大洋之时,将她们也一并带走。

    “怎么会这样?”独孤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离开不过一年,这一切怎么会变化如此之快。”

    他的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独孤河离开带着弑月跑过去,沿着脑中依稀还留下些许印象的路线,找到了当初种植昙花的那处花园。

    “在这里……”

    那处本来馥郁茂盛的花园现在只剩选一点遗迹,所以的花卉都埋葬在风沙中,而辞雀站在中央,看着这一切。

    方才是一块巨大的墙壁哄然倒塌的声音,而那块墙壁,正是朔望楼。

    母亲的镜子,母亲的书籍,母亲的朔望楼,也全然覆灭。

    在其他人都低头想要在废墟中找出昙花之时,弑月却仰面看向那座楼的遗骸。

    其实,在见到第七位掌灯使的瞬间,她就预见了弑月城的既定未来。

    在始河回应她的危机,千里迢迢赶来援助她时,弑月城却失去了始河的庇佑。

    一直以来,始河并非只是抵挡外界的入侵,而真正重要的,是抵挡瀛淮从未停止过的混淆时空的秘术。

    只有始河在,弑月城中才有安宁,但始河一旦枯竭,失去了保护的弑月城只能被放逐在时空之外,过去瀛淮一直锲而不舍施加在弑月城上的攻击一起迸发。

    一时间,一夜便历劫万年,本在大漠深处也将沉于汪洋,这就是弑月城的命运。

    自然,在这样巨大的冲击之下,连土石的建筑都分崩离析,任何人类的生命更是难以抵抗。

    那些陪伴自己成长的人,终究不复存在。

    弑月看着朔望楼,这一路上她没有开口,正是因为她见到了太多的离开,太多的悲伤压抑在她的胸腔之中,如何开口。

    我担心我一开口,那股撕碎时空的风也将把我撕碎。

    大概正如独孤河所说,兴盛衰亡本是常理,生离死别都是过眼云烟。

    辞雀已经不顾织金长袍的尊贵之身,像所有被欲望控制的人一样,匍匐在花园的废墟上,用尽全力一张一张劈向沙砾,引来一阵一阵巨大的夹杂着黄沙的风暴,几乎将本就化为断壁残垣的弑月城毁灭得更加彻底。

    独孤河只安静看着母亲的这些举动,没有阻拦也没有帮助。

    曾经他被母亲口中过去的至上荣光所吸引,心甘情愿地成为她复辟大计的一枚棋子,但如今,他只期盼一段假期。

    或许他并未继承母亲或是早逝父亲身上那种对权力的偏执渴望,或许他早已看透一切不过是万境为空,或许他如今唯一的眷恋只剩下她。

    天地间,只有她。

    而她正看向一处废墟,那里闪着某种奇异的光芒。

    她走过去,拂去沙砾,却见到下面是一面已被腐朽的黄铜镜子。

    曾经平静如水光亮可鉴的镜子现在已成为一尊崎岖笨重的废铁。

    那上面早已没有了母亲的残影。

    但她还是抱着哪怕一丝希望,这里已经全部面目全非,难道她连道别都权力都没有么?

    一阵由辞雀掀起的风沙泼洒到她的身上,独孤河已经不知何时走过来,挡在她的旁边。

    她已经没有说话,但示意独孤河和她一起搬出镜子。

    独孤河没有询问,只默默把镜子从沙堆中拿出来。

    忽然,他却看见,在镜子下面的一小片空地上,竟然露出了一片昙花皎洁的花瓣。

    即便是数万年的风沙侵蚀,已经没有任何变化。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弑月,本来打算趁机让弑月带上昙花赶紧离开,但这一举一动如何逃得开辞雀的眼睛。

    她立即觉察到角落里的异样,飞身扑来,一掌将镜子击得粉碎,顺便震开二人,瞬间瞅见那片花瓣。

    顿时,黄沙飞舞至半空,瞬间清理出这片空地,昙花安然无恙的静静沉睡在镜子之下,依旧皎洁安详。

    但每一朵昙花都紧紧闭合,没有丝毫开放的征兆。

    “让它打开。”辞雀冷冷道。

    但弑月已楞楞地跪在镜子的碎片前,难以置信时气一片,期望着里面出现母亲的遗像。

    什么都没了,她已经一无所有。

    那一刹那,她心中一片空明,竟然没有丝毫感情,所有悲伤愤怒都似乎过了临界点,什么都没有。

    连感情都一无所有。

    自十六岁那年出城,她失去母亲,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祖传的昙花,失去本该受她庇佑的城池,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这一切的确该有个了断。

    她起身,带着决绝的神色,缓步走到昙花前,看向辞雀,看向过去所有让她失去一切的人,将手放在了昙花上。

    掌心渗出鲜血。

    一滴一滴染红了昙花。

    辞雀本来期待的眼神却逐渐变为惊恐,因为那鲜血竟然化为火焰,将昙花彻底吞噬。

    “你疯了么!”

    她猛然上前,想阻止弑月。

    本来,这是她成竹在胸的一击。即便是弑月神的传人,以目前尚浅的资质,也能以抗衡她。

    但是,就在她的双手即将触碰到弑月的瞬间,却感到一股巨大的热浪向她袭来,是那株昙花上的火焰。

    她难以置信地收回手,楞在原地,却听见弑月终于面向她,说出了一句话。

    “它,想要被烧尽。”

    “不,怎么可能。”她猛然间领悟到一件事,那就是长期以来她信奉的动用棋子出手而自己坐观其上的策略已经出现了巨大的纰漏,阿底提,必须亲身用自己的灵魂去融合,才能开悟。

    弑月神,献祭了她的所有,包括她的部分灵魂,现在是阿底提回应她的时刻。

    她的心愿就是阿底提的毁灭,自然,便会毁灭。

    “不,不行。”她的整个人被巨大的悔恨包裹,猛然拼尽全力出手,一掌攻向弑月。

    火焰并未熄灭,但弑月还是被击中,瞬间,她的双手不受控制地脱离昙花,重重落地。

    辞雀扬起风沙,想要扑灭火焰。

    弑月平静地站起身,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

    独孤河想上前阻止辞雀,却在看见弑月的脸时带愣住。

    那分明是一张木雕般的脸,分明是当初和瀛淮初遇时她那张全然摒弃了凡人的生气只留下近神的漠然的脸。

    而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他心中已隐隐有了预感。

    那最后一线对生身母亲的恩情迫使他扑上前拦在辞雀面前,但终究晚了一步。

    弑月脑中已连思考都失去了,所以动作全凭本能。她微微抬起手,指尖朝下,猛然握住,只吐出一个字。

    “定。”

    瞬间,辞雀感到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一般,一股强大的力量迫使她不得不看向本来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少年。

    “这是……”她猛然回忆起当初在昆仑山上,她当上教主的那天,那群攻上圣峰的人里,就有这样一个身影。

    那木雕一般巍然不动的身姿,那一语成谶的秘术。

    她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差点死在她手里。

    “是……是你,还是她?”

    后悔急遽蔓延,她不该以为可以控制弑月神,为什么,她竟然可以夺取瀛淮的能力。

    “让它走吧。”弑月淡淡道。

    “不。”辞雀也勉强站起身,当初她能逃过一劫,这次也可以赌一把,“我不会放弃,哪怕是瀛淮本人站在这里也一样。”

    说罢,她还是冲向了弑月。

    一瞬间,忽然天色一黯,夜幕骤然降临,像是有人忽然盖上了天空的盖子,而一轮巨大的月亮缓缓现身夜空,出现在弑月的头顶。

    “她来了,来接它离开。”弑月看着已经难以言喻地辞雀,淡淡道。

    “是你?”辞雀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难道她也得到了瀛淮扭转乾坤的能力。

    “它回应我了。”弑月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一束月亮照在昙花上,瞬间,本来被燃烧过已经残缺的昙花开车茂盛的花朵,散发出耀眼的白光,几乎刺得人睁不开双眼。

    然后,整株昙花缓缓升起,摆脱泥土的束缚,飘向月亮。

    辞雀仍不甘心,飞身握住昙花,但任凭她如何努力,也难以将它拉回来,反倒是自己逐渐靠近那轮硕大的月亮。

    独孤河看见母亲利欲熏心之下已丧失理智,连忙大喊:“母亲,你放手吧。”

    但辞雀充耳不闻,依旧手中紧握昙花,彷如那就是她唯一的生命。

    弑月看着这一切,缓缓闭上眼。

    而在她闭上眼的瞬间,本来皎洁的月亮也瞬间暗淡,像是也闭上了眼睛,天地间一片死一般可怕的黑暗,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一丝光芒。

    弑月上前,拉过独孤河的手,淡淡道:“走吧。”

    而独孤河再睁开眼,看见的却是一片沙漠。

    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废墟残垣,那株昙花,以及,自己的母亲。

    他声音颤抖着问弑月:“他们去哪里了?”

    弑月只说:“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他再看向这片沙漠,莫名觉得熟悉,恍然回到了当初与她初遇的地方,那时自己假扮商贾,躲在骆驼后面仰望她。

    而现在她站在自己身边,是她,也或许不是她,无论如何,总算她还在。

    而地平线上,缓缓走来一匹骆驼。

    她再次开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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