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到梁世许叫自己“禾姑娘”时,姬禾这才恍然。

    这声音不就是她方才在那闹鬼的宫殿前听到的么……

    所以那时是梁世许买通了小太监要见她?他要见自己做什么?

    她有些诧异地去看那人,却见姬戍也正定定地望着他。

    眼下御花园里又起了风,带着复杂的花香将他们团团围绕。

    三人本是各有心事,但梁世许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清澈如许,有种不属于京城这个地方的干净,实在是让人疑心不起来。

    事实上,梁世许确实不在京中长大。

    他本是永安侯梁业养在郊外庄子上的,生母是府上的婢女,当年被醉酒的梁老侯爷强要了,得知有孕后更是寻死觅活得了失心疯,于是便被安排到了庄子上养胎。

    只不过在生下儿子后还是选择一死。

    梁世许便被庄上的管事养大,性子淳朴正直,直到两年前永安侯才想起来把人接回京城。

    “我是不是有些唐突了……”见姐弟二人都不说话,梁小公子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悻悻地给他们赔着笑脸。

    “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好,”姬戍忽然应声打断了他,“那便有劳世许了。”

    他说着不顾姬禾惊讶的目光,只朝受宠若惊的梁世许笑了笑,便转身往对面的凉亭而去。

    姬禾望着他愈走愈远直至融入那些男人们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是啊,他只答应了立刻带她出宫,却从不曾说亲力亲为。

    耳畔似乎有人唤了她两声。

    思绪回笼,姬禾朝梁世许微微颔首:“有劳梁公子。”

    那人微怔,面上渐渐浮起一层薄红,“无妨无妨!能为禾姑娘效劳,是我的荣幸!”

    梁世许挠挠头,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说是会等在外面的引路太监早已不见踪影,姬禾便知岳氏怕是根本没想让自己真正地参加这场寿宴。

    她今日入宫的意义,便只是在御花园里让永安侯看上一眼。

    这般想着,走在旁侧的那人忽然没头没尾地感叹了一句:“禾姑娘与世子的关系果真非同寻常啊。”

    姬禾身形一僵,寒意顿时从脚底攀上了脊背。

    她故作镇静地笑了笑:“梁公子此言……何意?”

    她与姬戍都尚未发生什么,怎得却被这个憨傻的看透彻了?

    捏着帕子的手不自觉收紧,姬禾步子沉得好似被压着铁块,紧张得额角都冒了细密的汗珠。

    却见梁世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早听说你们姐弟二人要好,姬世子但凡出门都要为你带回些什么。今日又瞧见他玉佩络子上的流苏与禾姑娘你玉簪上的缠线是同一根,想来那络子必是禾姑娘亲手为世子打的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里亮晶晶的,似乎还有羡慕之色。

    “有个姐姐可真好,我也想有一个像禾姑娘这样的姐姐。”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好一个“非同寻常”……

    姬禾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面前的人太过于单纯,她竟第一次有了想放下防备心来与人交谈的想法。

    姬禾抬眼朝他看过去,唇角的笑意清浅:“我还羡慕梁公子有能庇护家族、顶天立地的兄长呢。”

    “不不不,”梁世许连连摆手,他对侯府的人并不亲近,也不觉自己年近五旬的长兄有什么好,“依我来看,世子虽是禾姑娘的弟弟,可看起来也很护着姑娘你呢!方才我说错了话,还是第一次看到世子有那样吓人的眼神,可吓坏我了!”

    “是么。”姬禾的笑意淡去,继续往前走。

    这一路上她都没再和梁世许说什么,只听他在耳边唠叨了一路。

    不过好在这人说话倒也有趣,不让人反感。

    直至将姬禾送到了顷泰门外,看着云纱过来扶人,梁世许这才道别。

    “禾姑娘这样好的人,我虽希望能再见到,但却不想是在永安侯府。你该有更好的去处。”

    他说罢匆匆跑了回去,那慌张的身影瞧着甚至还有些笨拙。

    姬禾目送着他的背影远了,心头的触动也渐渐淡下去。

    她偏头看向云纱,“走吧,回府。”

    *

    皇后的千秋宴邀了诸多京中贵族前来,从早至晚宴饮作乐,更是分为了几个不同的筵席。

    有流水宴,火锅宴,全羊宴,各式各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故而这一整日合庆殿里都热闹非凡,觥筹交错。

    男席大多置于殿内,舞乐相和推杯换盏,那些人变着花样儿地讨帝后二人各种欢欣。

    女眷除了一品官员和各位亲王的夫人,则基本都在殿外,就着院中的假山水景倒更添几分趣味。

    岳昔雯给皇后敬完酒,发觉儿子不在席上,便出了宴厅去寻。

    结果才走至廊下,便见姬戍与永安侯父子一同回来。

    瞧那梁老侯爷满意的样子,应当是已经见过姬禾了。

    岳氏过去见了礼,又将儿子拉到一旁,“姬禾呢?”

    “阿姐在御花园迷了路,身体不适,我让人送出宫了。”姬戍平静地答道,“只是不知她为何会去了那边。”

    “定是她自己乱跑。”岳昔雯倒也并不心虚,还象征性地小声埋怨了几句,说姬禾给王府丢了人,等回府后要她好看。

    姬戍听着那些话,唇角的笑意略显僵硬,但最终也没说什么。

    直到岳氏拉着他去见了敬国公的女儿贺弦音。

    朝堂之上敬国公与永安侯势同水火,但两人却有一个相同点——妻妾成群。

    永安侯的原配夫人病逝后,续弦也已经续了两位,但都红颜薄命,没几年就死了,偏偏他不服老,这几年格外流连烟花之地。

    敬国公则不同,他的夫人身子康健,从不争风吃醋,一心只愿守着府里那富可敌国的金银珠宝。

    这位夫人把小妾给夫君纳了一个又一个,如今都在府里养着。可那些女人却又都能和平相处,堪称京中一大奇观。

    贺弦音便是那位大方的国公夫人唯一的女儿,也是国公府唯一的嫡女。

    姬戍面上笑意不减,礼数周全地见过了贺弦音,不想抬眼却对上了她那双亮晶晶的小鹿眼。

    “世子果然与传闻中一般温其如玉,俊朗非凡。”贺弦音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姬戍抬手在她面前轻晃了晃方才回神。

    少女羞红了脸颊,邀他去廊下饮茶。

    姬戍点头应好,体贴地提醒她小心脚下的台阶,而后随人一同前往。

    岳昔雯看着不免欢欣,目送两个孩子走远,便高高兴兴地去陪皇后说话了,并不曾见到儿子转身那瞬间眸中一晃而过的阴恻。

    寿宴直至深夜方才渐渐落下帷幕,亮如白昼的灯火也总算稍显了几分黯淡。

    王公大臣被宫人们陆陆续续扶出了顷泰门。

    征王夫妇的马车早已行驶在前,半个时辰后,姬戍才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无影抱着披风递过去,又示意主子去看等在红墙下的那辆车。

    “国公府的贺姑娘一直在等您。”

    姬戍挑眉,目光却并没看过去。

    他脸色被宫墙投落下来的阴影笼罩,叫人看不清楚。

    “走吧。”

    说着已经走在了前面。

    他与姬禾同乘而来的那辆马车早已在晌午送人回府。

    无影知道主子未必想要坐车,便也没再叫人来。

    这会儿主仆二人沿着寂静的街道往回走,不过片刻,国公府的马车便追了上来。

    窗帘被人从里面撩开,贺弦音那张精致小巧的脸蛋儿露在月光下。

    “世子明明瞧见了我,为何连招呼都不打?”少女娇嗔道,面上似也漾上了一层红晕。

    姬戍仍旧彬彬有礼,“抱歉,天色太晚,未能看清贺姑娘,姬戍惭愧。”

    “那你现下可看清了?”小姑娘说着顺势趴在了窗边。

    姬戍微眯了眯眸子,笑道:“看清了,贺姑娘果然容色无双。”

    “那与你的庶姐相比呢?”贺弦音兀自说着,并未注意到姬戍唇角僵住的笑意。

    “要说容色,世子的庶姐才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儿,人人都夸她是倾国倾城貌,只可惜今日怎未见她来?”

    “……”

    无影下意识瞥了眼主子的脸色,心中暗自为贺弦音捏了把汗。

    但那小姑娘丝毫没发觉自己说错了什么,反而邀请姬戍上车。

    “王府的马车早走了,顷泰门离王府还有好长一段路,你方才在席上喝了酒不宜步行。不如我载你一程,如何?”

    漆黑的披风被街道上的风掠起一角,姬戍垂眸半晌,终是在催促声中抬眼迎上了贺弦音的目光。

    他笑意清浅,声音里带着几不可查的冷意,“好,多谢贺姑娘。”

    ……

    月映阁的灯火早熄了。

    这院子本就位置偏僻,入了夜更是鲜少有人来扰,故而云纱早就锁了院门,回到自己的小屋沉沉睡了过去。

    姬禾眠浅,没过多久便在梦中被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吵醒。

    “云纱?”她唤了两声无人应答,于是起身披了件外衫去看。

    暮春的晚风是暖的,她穿得单薄倒也没显冷。

    院门又想起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姬禾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

    “谁?”她小声询问,外面却无人应答。

    姬禾还以为是已经意识混沌听错了,转身便要回屋,却忽然听得门外有人应答——

    “姬禾,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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