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天色已然完全阴沉下来,厚重的云团几乎是要将整座京城都压垮。

    一刻钟前空气中的热意不知何时已消散殆尽,此刻只留风雨欲来前的潮闷。

    姬禾怔怔望着身后那人,泪珠顺着眼尾滑落,滴在他的指尖。

    “阿戍……”她近乎失声。

    姬戍瞳孔倏地颤了一下,像是有块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他不由分说拉着人出了院子,一刻也不愿多做停留。

    姬禾便也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任他握紧了自己的手腕。

    空中的云团酝酿着闷雷,天色黑得恍如在别院相见那日。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在墨钧阁。

    姬禾坐在榻上,冰凉的小手捧着一盏热茶。

    她垂眸望着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眼泪吧嗒吧嗒地砸进了茶盏。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出现,叩在了盏口,“别喝了,苦的。”

    姬戍说着将东西从她手里拿走,又让云纱端了下去。

    姬禾抬眼看他,整个人都有些木然,“你怎么知道是苦的?”

    他顿了一下,皱起眉头:“总之不会是甜的。”

    “……”

    姬禾没再说话,只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指。

    昨日听到那些话,她还以为自己或许还能有另一条路可走。

    但如今看来,一切都不过只是她的妄想罢了。

    老天在逼她,逼她做出最后的选择。

    屋里的下人们早都被屏退,此刻偌大的屋子里只他们两个。

    姬戍倚在旁边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宽慰。

    倒是姬禾先起身:“我没事,方才多谢世子好意。要下雨了,我得回去,衣服还晾在院子里。”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却被人抬手拦住了去路。

    那股子冷香又在周遭蔓延开来,只不过这次还混杂着浓重的药草味儿。

    姬戍挡在她身前,垂眸定定望着她。

    半晌,直到姬禾疑惑地抬眼看过来,他才沉声道:“他又不是你亲生父亲,何必在意。”

    姬禾僵住一瞬,而后点头极轻的嗯了一声,错身从他身旁走过。

    天边滚过一道闷雷,眼看着便要落下雨来。

    却忽然听到身后那人问她:“想不想去见青夫人?”

    姬禾脚步顿住,有些迟疑地偏过头去,迎上他的目光。

    “现在?”

    姬戍的神色晃过一丝不自然,别开视线道:“你若想,随时都可以。”

    屋外的潮闷被挤进门来,惹得人心里也跟着烦躁。

    姬禾蹙眉望着他,平静地问:“世子上次要兑换的筹码还没告诉我,那这次的交换条件又是什么?”

    姬戍的话哽在喉咙里,想起自己上次歇斯底里对人家发疯的模样,不免有些尴尬。

    他强作镇定,绷着脸色,“看来你确实没什么事了。”

    闷雷一声接着一声,雨滴却始终都不肯落下来,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改天吧,今日要下雨了。”

    姬禾说罢撩起眼皮看向看黑压压的天空,而后又沉默着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墨钧阁。

    *

    之后一连几日,姬禾都没再踏出月映阁半步。

    她把自己关起来不出门也不见人,对外只称是旧病复发,需要静养。

    云纱本觉得这也没什么,毕竟谁没有受打击的时候?

    但这日却忽然听闻永安侯那边态度又缓和了,甚至已经与征王夫妇商定了婚期!

    她慌张地从外面回来,直奔姬禾跟前,“姑娘,不好了,那永安侯还是要娶你!”

    姬禾正翻着书页的手顿了一下,而后又恢复如常。

    “知道了。”她语气平淡得过分,似乎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从她听到姬廷跟岳昔雯说她还有更高的利用价值时,她便知晓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给永安侯做续弦,或是嫁给一个比永安侯更有势力的老男人。

    但显然,比起再去讨好别人,让永安侯这个老色鬼松口反而要更容易得多。

    “姑娘你都不急的吗?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去给一个六旬老头做续弦?”

    相比主子这不为所动的模样,云纱反而更加着急,她就差把人从桌案前薅起来用力摇晃了。

    姬禾这才慢条斯理地放下书,抿了口手边久久都不见冷下去的那盏茶。

    “若是急有用的话,边境的将军们何须上战场,直接与敌人比谁更着急不就好了?”

    “哎呀姑娘,你竟还有心情拿我打趣儿!可见是对这侯夫人的身份很是满意。”

    姬禾捏着书卷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一下,“你再胡说呢?”

    “哎呦!”云纱吃痛地捂住脑袋,却仍是不服气。

    “姑娘既不想嫁,总该要想个法子吧?”

    姬禾淡淡垂眸,拿起架上的笔,蘸了墨于宣纸上落下一个“戍”字。

    “不必我想,会有人替我想的。”

    她说罢又将那字改笔,写作了“成”。

    云纱看得云里雾里,还欲再追问,却听得主子吩咐道:“云纱,我想沐浴。”

    “那奴婢去烧水。”她说着起身,忽又想起什么,“不过姑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洗?你一整日粒米未进,一会儿若是洗的时间长了,怕是又会昏过去。”

    姬禾却只摆摆手,“无妨,快去吧。”

    ……

    高大的屏风作隔,里间水雾升腾,热气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姬禾坐在浴桶中,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浮于水面的花瓣。

    被水浸湿的鬓发贴在耳畔,长发如瀑般垂在桶边,她轻轻倚着浴桶边缘,脸颊泛着浅淡的红晕,眸中映出粼粼波光,又被氤氲的水汽衬得恍若蒙了层雾,叫人看不清其中情绪。

    云纱轻轻为她擦拭着手臂,“姑娘,你说永安侯为何又回心转意了?”

    姬禾捏起片花瓣,指腹沿着边缘轻轻描摹,“你可有再听说贺弦音的事?”

    “贺……国公府的那位么?倒是没有。”云纱这才恍然大悟,“是世子与贺姑娘的婚事不成了?”

    姬禾不置可否,只将脊背紧贴住桶壁,寻得被热意包裹中的半丝凉爽。

    其实姬戍跟贺弦音本就是不成的。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两人之间到底有着什么……

    外面忽然传来声响。

    云纱慌忙出去看。

    “世子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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