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念念终于知晓了所谓“礼物”的真面目。

    彼时她正和厉云征赌气争吵,对方因她完全不似被阿依慕挟持的模样,又开始疑心她的身份,话里话外含着酸气。

    “念念姑娘真是神通广大!”

    念念尚未计较他将自己置于险境,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反唇相讥道:“难不成要我这诱饵被人吃掉你才开心吗?”

    厉云征理亏,被噎得一时无话。

    胸中一阵燥热翻涌,沿着血液流窜至全身,双目猩红盯着眼前人,几乎下一刻就要吞她入腹。

    念念以为他吵输了要发脾气,梗着脖子顶撞:“我又没说错,干嘛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厉云征将她抵在门上,炙热的气息喷薄而出,打在她脖颈间,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愈发粗哑。

    “你方才对阿依慕说,我是你的情郎?”

    猝不及防的一推一问,念念甚是迷糊,这人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

    如此近的距离,又问出这臊人的话,蓦然红了耳根,道:“那是浑说的,我怕她害你。”

    温热的呼吸闹得她浑身不自在,挣扎着试图推开他,怎料非但没推动,伸出的手反被厉云征按住,贴紧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如马蹄般哒哒奔腾。

    “你如此担心,还说不是心悦于我?”

    厉云征还记得在营帐中被敷衍而过的问题,一直没找到答案。

    “我……”

    他眼中暧昧不明的欲望,钩子一样牵着念念心弦,她克制住了到嘴边的诚实,却不由自主地将身体凑近了些。

    厉云征甩了甩头,瞬间的清醒勒令他缩回手,往后撤了脚步,沉声怒吼:“你出去!”

    念念看他神情异常,意识到是阿依慕的茶水出了问题,关切问道:“你是哪儿不舒服?”

    “是迷情之物,你去,叫老板娘来……”厉云征喘着粗气,努力将话说完全。

    念念闻言呆站着不动,死死咬着嘴唇。

    她读药典,知晓迷情物中多含有五石散、石硫磺等致幻之物,致人身热情动。

    许久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昂然走过去,攥着厉云征的袖子,吞吞吐吐道:“你要……你要的话,我也可以……不想你找别人。”

    “……”

    厉云征仰头闭上双眼,睫毛微微抖动着,声音如即将崩断的弓弦,沉得发颤。

    “她是胡人,或许知道此物,和缓解之法。”

    念念明白自己会错意,“咻”地涨红了脸,夺门而出。

    等她带老板娘上楼时,厉云征已经支撑不住,歪倒在椅子上,双手死死握住扶手。

    乌达国藏有不少交易年轻貌美女子的黑市,老板娘曾深受其害,于是一眼看破厉云征的病因,惊愕过后无奈摆头:“是菟丘散,服用者若想缓解,或行男女之事,或靠毅力扛过药效期。”

    “既是药物应有解药的,我去找阿依慕讨!”纵如此说,念念亦不忍眼睁睁看着厉云征深受折磨,说着就往外冲。

    “没用的。”老板娘的制止声被甩在冰冷的空气中。

    厉云征撑着扶手坐直身子,道:“替我备一桶凉水来。”

    念念没能进去别苑,她勉强听懂守卫说阿依慕进王宫了,展开对方转交的纸条,上面一排不太工整的汉字。

    写着:无解药,好好享受这份礼物。

    ***

    厉云征穿着里衣,全身浸泡在凉水桶中,试图以此法卸下一些体内的燥热,对她的铩羽而归并不奇怪。

    “怪我……”

    念念泣不成声,蹲在他跟前,却不敢伸手触碰,双手扒着水桶边缘。

    厉云征见她落泪,更觉得喉咙一紧,口干舌燥,却努力扯出一抹笑安抚:“无事,挨过今晚就好,你出去吧。”

    心知自己在这儿他更难熬,念念听话地出了房间。她关上房门后,席地抱膝而坐,任来来往往的人看着,硬守在门口不肯多离开半步。

    屋内不时有沉闷的叹气和嘶哑的怒吼声传出,尽管极为微弱,落在念念心头仍有千斤重。

    她同样在压抑内心想闯进去的冲动。

    直到一声碰撞响起。

    念念推门而入,被眼前的场景惊得浑身发抖——厉云征水淋淋地靠在床边,卷起的衣袖露出小臂,上面赫然可见一道一指长的口子,鲜红的血肉外翻,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你在干什么!”

    念念冲上前夺过匕首,顺手割了床幔一角给他包扎伤口。

    “疼痛能使人清醒。”

    厉云征紧攥拳头,不敢直视她,额头不断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念念双手捧过厉云征的脸,嘴角噙泪盖在他因剧痛失了血色的双唇上。

    伤口的疼痛支撑着厉云征微薄的意识,奋力将她推开。

    “大哥哥,我没关系的。我们不忍了,好不好。”念念心都要碎了,再顾不得其他,几乎是在哀求。

    “不,不可,你出去。”

    他手肘借着床沿使力,勉强托起乏力的身子,咬紧牙关与她拉开距离。

    念念见他态度强硬,怕惹他动怒加重伤势,遂不再纠缠,双眼滴溜溜在屋中寻觅。

    先是拿起桌上的砚台,搁手中掂量几下,又扔回原处,转身噔噔噔跑下楼,不多时端着一碗水回来。

    “喝了。”将水喂到他嘴边,没有废话。

    厉云征无力气揣摩她的意图,顺从喝下。

    念念又扶他躺下,自己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再靠近他。

    厉云征舒了一口气,艰难地往里挪挪身子,使其贴紧墙壁,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失了知觉。

    ***

    次日正午,念念焦急地寻到老板娘。

    “他现在还没醒,而且浑身发烫,可以帮我去请个郎中吗?”

    她昨日情急之下问老板娘讨了一包迷药,让厉云征喝下,原想着借迷药的效力让他少受些苦,可如今过了药效时辰厉云征还没醒过来。

    郎中替厉云征诊脉时,神色甚是凝重。

    念念不懂他说的话,只好等他开药方的功夫求助老板娘。

    “郎中说他泡了冷水,冷热相激加上伤口发炎,这才引起发热,昏迷不醒,先熬一服药喝下去看看什么情形。”

    “可是他的表情……”

    老板娘笑道:“只是震惊于给他下迷药之人的大胆,用你们汉话说叫兵行险招。”

    念念讪讪地挠了挠头。

    “放心吧,他已经挺过菟丘散的药劲了。”

    念念寸步不离地守着厉云征,悉心喂药,又不停为他换额上降温的毛巾,等他身体温度降下来时,念念已是累极了,趴在床边睡去。

    月牙泉照常营业,楼下频频有歌舞声传来,念念睡得沉了,丝毫不为所动,连厉云征醒来也不知。

    厉云征身体里的燥热已去,只虚乏无力,勉强抬起手,情不自禁地抚上熟睡之人的眼角,那里还有眼泪存留的痕迹。

    他眼前闪过昨晚她哭着吻自己的画面,闪过她的每一次流泪。

    那些泪汇聚成河,淹没他的心,一如昨晚带着满身难以克制的炽热浸泡于凉水中,冰火两重,酸甜两重。

    羽睫翕动扫过他的指腹,厉云征忙缩回手。

    念念揉了揉压麻的肩膀,语气中是遮掩不住的兴奋:“你终于醒啦!还有不舒服的吗?我去给你端药。”

    她激动地站起身就要走,谁料脚下一软竟栽到床上。

    准确说,是栽进厉云征的怀里。

    “腿麻了。”她慌忙解释。

    咫尺距离,他凝视着她,目光里柔波荡漾,无意识地抬头,在方才抚过的眼角落下一枚轻吻。嗓音干涩,道:“当心。”

    厉云征干裂的嘴唇刺上念念皮肤的瞬间,她像是被人抽空了灵魂,空余躯干。

    端了药回来依旧缓不过神儿,怔怔道:“你不是被我药傻了吧?”

    “不是。”

    ***

    很快,念念相信了厉云征口中的不是。

    他恢复了往日的神气,还有心情自己追问自己和阿依慕的关系。

    念念料到他会问,按照准备好的说辞答复:“阿依慕让我代替她去和亲,其他计划她并未同我说。”

    “为什么找你?”

    她以同样的问题问过阿依慕。

    “因为你和我一样身不由己,又不甘为人棋子。”

    那双碧色的眼睛明亮且尖利,蕴含着无穷尽的能量,每一次闪烁,都如划破暴雨夜划破漆黑的闪电。

    照亮了念念内心深处的蠢蠢欲动,她这颗小火苗,也渴望有一日燃起熊熊大火。

    阿依慕的真实计划中,无论念念有没有此次乌达之行,她都是替嫁的不二人选。

    但念念不能向厉云征全盘托出,苦笑道:“她正在找适合的替身,刚巧你把我带来了。”

    怕不足以说服对方,又补充一句:“她知道凭我家里的实力,只要安全到京城,就可以找机会脱身。”

    她口中的“我家”,自是那日将计就计幌出的皇商鲁家,也是蔡大叔的东家。

    鲁家表面做的是贩马生意,实际操控着晟熙最大的马帮,货通南北,物流汉胡。

    厉云征素有耳闻,对她此番言辞将信将疑。

    但他不晓得念念对阿依慕和乌达王后的恩怨知道几分,就应承此事,瞧着她风轻云淡的模样,厉云征胸中莫名蹿出一股怒火。

    “呵,这一路何其凶险!你真以为他们能容你平安抵达京城吗?”

    念念何尝不知,甚至知道的比厉云征更多,但她没得选。

    他一时试探,一时相救,一时怀疑,一时担忧,念念对他的反复无常甚感奇怪,不禁问道:“我的生死,你真在乎吗?”

    厉云征听了不吭声,恍恍地望着远处。

    二人斗嘴已成家常便饭,彼此的疑问每每追究到最后都会被沉默压下,念念没想从他这儿得到确切的回答。

    恰巧敲门声打破宁静,她起身准备开门。

    身后之人猝然开口:“在乎。”

    短短两字,如一声闷雷炸在念念耳畔,惊得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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