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

    床幔里,沈巍侧着身子,用手在卫云颍的肩头轻轻拍着,见她呼吸平稳后悄声起身。

    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小心翼翼的穿上鞋后推门出去,临走前还看了眼床上的身影。

    崔嬷嬷守在门外,沈巍看向她:“将夫人守好了。”

    崔嬷嬷应道:“是。”

    徐良快步上前,为沈巍披上黑色的披风,他们向着外面走去,与夜色融为一体。

    等他们到书房时,孙磊已经等候多时了,下人来回往返几次为他添茶。

    孙磊身上穿着大氅,领口和袖口都露出柔软的皮毛来,此时临近秋末,晚间虽然寒凉一些,但也只是多添些厚着的衣物,没有人会像孙磊这样一副深冬打扮。

    见到沈巍来,孙磊站起身,还未等开口就闷闷的咳起来。

    沈巍皱眉,朝他招手示意他坐下。

    孙磊缓过劲来,请罪一般笑着开口:“让节度使看笑话了。”

    沈巍不明意味的哼了一声:“孙郎君还是顾及着点身子,你若是挺不住,偌大的孙家可就要乱了。”

    孙磊笑脸相迎:“自是。节度使来的这样晚,想必是陪着夫人吧。”

    沈巍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孙磊收敛。

    沈巍聊起正事:“军饷运到哪了?”

    “和往年一样,不过今年不知怎么,刺史徐光启往里掺和一脚,将这事揽了过去。军饷刚入幽州的地界,徐光启就派人拦下来,由他亲自运送。”孙磊今日来便是来将这个消息告知,计划有变,不然也不会深夜亲自登门。

    沈巍支着头,指尖抵在鬓角:“背后有人指使吗?”

    孙磊摇头,轻声说:“咱们的人片刻不离的守着徐光启,没看到有人与他来往。”

    “时刻盯着有什么用,如果真想传递消息,再怎么盯都会有漏洞。”沈巍不信徐光启后面没人,以他的性子,不像是会随意插手一件棘手的事情当中。

    “那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冷风吹过,孙磊有些冷,拢紧身上的大氅。

    沈巍见他冻的唇色发白,示意徐良关窗。

    孙磊见了:“多谢。”

    沈巍没回,接着问道:“梁温那边呢?”

    “没什么动静,就是守着本分做事。”孙磊时常收到来自元岐的消息,因着县衙有他,就没多派人守着梁温。

    元岐虽然与他不和,但归根究底是他们这边的人,还算是可信。

    毕竟当年沈巍救过他一命,元岐嘴上虽然没个把门,但心里却是个重情义的。

    这一点,他承认。

    “我会给徐光启去一封信,梁温到时就正常跟着他一块,无非是多了一行人,也没什么差别。”沈巍将事情定下来。

    孙磊应下,他想走了,这里太冷了。

    还没等他动身,沈巍便问起旁的事来:“听说你有个三弟。”

    “是。”孙磊点头,他那个弟弟不学无术,心比天高,现在正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呢。

    孙家人世代行商,从没有人走上仕途这条路。孙磊倒觉得他那个弟弟虽然脑子不行,但这想法倒是挺好的。

    毕竟,钱财于权势来说,不过是点缀。

    皇商的名头虽然管用,但终不长久,朝中若是没人帮持,又能走多久。

    “叫什么?”沈巍前几日听徐良提起过,有点感兴趣,但没记住。

    “孙笙诠。”

    沈巍将脑海中这点子记忆使劲往外揪:“听说明年春闱准备下场?”

    “是,不过他学识不行,不通策论经文,去了也是白去。”

    沈巍倒是肯定这话:“确实,那小子我见过,头脑简单。”

    孙磊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虽然是实话,但毕竟是他孙家的人。让人这般说着,听着哪能舒坦。

    “不过也没关系,朝堂上没脑子的人一抓一大把,毕竟仕途这条路,也不全靠才学。”沈巍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孙磊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家中自会出力。”

    “可有人选?”沈巍因着有些兴趣,多问了两句。

    “有,丰泽县有一户人家就很合适。”孙磊关心此事,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嗯,你知道吏部有谁可用,直接用即可。”毕竟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孙家壮大于他而言是好事。

    “是。”跟着沈巍就这点好处,不吝啬。

    孙磊冻的腿脚发麻,他看着衣衫单薄的沈巍,心生羡慕。

    若是他也这般身体康健就好了。

    一时无声,所有的动静被无限放大。

    廊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步履匆匆,落地却很轻,应当是个女子。

    果不其然,房门被敲响,卫云颍院中的丫鬟在门外道:“主君,夫人醒了,叫奴来唤您。”

    沈巍起身:“夜深露重,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徐良,送送孙家主。”

    随后,他也没再管孙磊,迈着步子走了。

    孙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向留下的徐良,有些好笑道:“谁能知道幽州节度使竟是这般爱妻的人。”

    徐良看着他:“你知道,我也知道,很多人都知道。”

    孙磊看着他,笑了。

    沈巍从哪弄来的木头,打趣的话都听不懂。

    真稀奇,沈巍那样的人身边竟有这样的下属。

    孙磊多看了两眼,徐良直接走人:“走吧,送你。”

    为了遮掩,徐良无视府门口孙家的马车,而是另备一匹,送他回家。

    而刚回到屋中的沈巍就看到卫云颍光着脚坐在梳妆镜前,一点一点为自己敷粉。

    他走近,将人揽入怀中:“怎么起了?”

    卫云颍沉浸其中,等敷好才转身抱紧沈巍的腰:“我眼角长细纹了。”

    声音弱弱的,像是低诉。

    又道:“不好看了,老了。”

    沈巍将她扶起,面前这个陪伴他十多年的美妇人也快四十了。

    但娇养的好,并不显老态,只是眼角有些淡淡的细纹。

    “不老,好看。”沈巍用指腹轻轻抚平,他的手上都是厚厚的茧子,很快,眼角就被擦红了。

    “明日让柳鸢给你配些养颜的药方。”沈巍抱紧她,语意柔和,和平日里格外不同:“走吧,我陪你睡觉。”

    卫云颍窝在他怀中,轻蹭。

    沈巍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里侧,为她盖好被子,手掌轻轻拍着。

    卫云颍听话的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沈巍灭了灯,与她躺在一块。

    呼吸交缠在一起,一双眼睛睁开,满是清明。

    视线落在上方,不知何时才缓缓闭上眼。

    竖日,柳薇便被叫来,她在这里陪卫云颍待了一天才离开。

    天边泛着红光,灰蓝色的天空有些不似往常。

    梁温睡得不好,一闭眼便陷入诡谲的梦中。

    看着窗子透进来一点光亮,索性直接起身。

    今日,是军饷到达丰泽县的日子。

    昨日便来了信,徐光启徐刺史亲自运送。

    元宝一夜都守在外面,往日夜里他从不守夜,但梁温昨日特意叫他守在外面。

    元宝一听见里面的动静,推门进入,用火折子点燃烛火。

    “郎主怎的起这样早?”

    “今日有事,睡不着了,索性起身。”梁温已经将官服穿好了,系上蹀躞带。

    坐在镜前,为自己束发,戴上幞头。

    元宝候在左右:“郎主可要用膳。”

    “嗯。”梁温没动,只是嗯了一声。

    元宝得令,出了院。

    时辰还早,天空还灰蒙蒙的,但膳房早已飘起炊烟。

    元宝回来时,没带着餐盒,只带来梁老夫人的话:“郎主,老夫人让您去她那里用膳。”

    “祖母起了?”梁温看着镜子里的她,面色平静,白的过分。

    “是,刘嬷嬷在半路看着奴,奴便回来传信了。”元宝将情况道出。

    “走吧。”梁温扶着案起身,正了正头上的幞头,带着元宝朝着梁老夫人的院中走去。

    昨夜风大,梁温院中那棵野桃树的野桃竟掉了个干净,砸在地上,溅出汁液。叶子依旧呈现深绿,结实的挂在树上。

    梁温到屋中时,香炉里飘出细白的烟,窗子关的严实,暖烘烘的。

    梁老夫人手中盘着佛串,闭目静候着她。

    梁温不常见她盘弄珠串,平日里见到她也是很快便让刘嬷嬷收起来,今日倒是见了个全貌。

    梁温站在她身侧,弯腰轻声开口:“祖母,我来了。”

    梁老夫人一怔,缓缓睁开眼,那双有些混浊的眼倒映着她。

    “来了,就用膳吧。”

    梁老夫人将佛串持在手上,拉着她在桌前坐下。

    刘嬷嬷带着丫鬟将膳食摆开,与以往清淡的菜色不一样,今日的膳食格外奢侈,连桌面都差点摆不下。

    梁老夫人亲自为她盛了碗粥,随后拿着筷子为她夹菜。

    梁温受着:“祖母,您也用,不用管我。”

    梁老夫人盯着她,摇摇头:“你吃,我不饿。”

    “祖母有事吗?”梁温利落将粥用完,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此一行,要去多久。”梁老夫人握住她的手。

    “不知,应该用不了太久,最多七天就回来了。”梁温估算着脚程,往日苏瞿白从沈巍那里到丰泽县最慢来回也就三天。这次人多,脚程慢,应该多用几天。

    梁老夫人听完没说什么,将手上的佛串给她戴上:“务必要回来。”

    梁温看着那佛串,笑了笑:“放心吧,我只是跟着运送,不会有事的。”

    梁老夫人摸摸她的头:“不能有事,祖母只有你了。”

    “裴安,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祖母在这儿等着你。”

    她固执的说着,说的梁温心头有些不安。

    等用完膳,没等她开口,梁老夫人便说头疼,让她走了。

    梁温和姜岳衡打了个照面,随后朝着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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