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温是被欢笑声弄醒的,光打在纸窗上,她的瞳孔映的发亮。

    她昨夜睡的格外好,沾床便生了倦意,迷迷糊糊就睡沉了,一夜无梦至天方大亮。

    她餍足地蜷缩着身子,将自己埋进绵软的被中,头一次对床榻生了情,不愿离开。

    虚影掠过纸窗,门被轻声推开,嘎吱一声使梁温吝啬地给了个目光,秋霜一见她这副模样便笑了:“娘子可睡足了?”

    梁温平日总是矜持着性子,如今被撞破还有些不好意思,她伸展着,将被子掀开端方地坐在床上。

    她想起方才的欢笑声,随口问了句:“几时了?外面怎么这么热闹?”

    秋霜将干净的帕子洇湿,拧干,走到梁温身旁递给她:“来了好些人呢,全都挤在院子里,让人过都过不去。”

    她口吻虽是抱怨,但眼中却是含着笑。

    “娘子的舅舅一家,还有那几个书生,河东节度使也带了人来,还有一些我不太认识,应是冲着苏郎君来的……”说到这,秋霜的声音便弱了下去,欲说不说的,梁温看着好笑,将脸擦干净,便兀自下了床榻。

    秋霜赶忙将早已备好的衣衫取下侍候她换上,心不在焉的,梁温系着腰封问道:“怎么不说了?嘴都瘪成什么样了,不好看了都。”

    “冲着苏郎君来的人都是来求媒的,恨不得把自家女儿孙女的庚帖塞进苏郎君怀里,明目张胆的很。”秋霜愤愤,雪白的小脸鼓成了包子,手上动作却不停,麻利地为梁温挽着发。

    梁温手上动作一顿:“求媒的?”

    “对啊,本来苏郎君和徐家主他们聊的好好的,但那些人登门拜访后就将苏郎君围起来了,左一句苏家好儿郎,右一句皎皎世无双。多大年纪的人了,也不害臊。”

    梁温又被逗笑了,转身抬手轻轻捏了下秋霜的脸颊:“瞧瞧,都成气包了。”

    秋霜哎呀一声,连忙躲过,捂着自己脸颊,恨铁不成钢地道:“娘子你怎么不急呢,他们来势汹汹的,铁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苏郎君要是被抢走了怎么办?”

    “最近没少看书吧,这话一套一套地来。”

    “娘子你怎么老是打趣我,我在和您说正事呢!”

    梁温见她捉急,便收了笑,她看向春光灿灿的天,淡声道:“抢不走,他们没那个本事。”

    闻言秋霜心里就踏实了,心满意足笑着,也对,娘子连朝堂上的豺狼虎豹都不怕,哪里会对他们露怯。灰溜溜逃窜的应该是他们才对,不请自来,不讨人趣。

    秋霜取来银柄梨花簪为她簪上:“娘子的头饰还是太少了,等过些时候我陪您出去逛逛添上一些吧。”

    “好,听你的。”梁温见秋霜兴致高便没说什么,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才弱下去的欢笑声又起来了,梁温一听便觉得这肆无忌惮的娇笑是从徐宁口中传出的,她的嗓音甜腻腻的,叫人听着心里发甜。

    徐宁也惯是个会利用她那甜腻腻的嗓音的,每次央着徐漱玉想要什么便软了声音,撒娇的一把好手。

    梁温从醒来便一直听见各色欢笑,也不知前院到底怎么了,心里有些抓痒:“笑得这样欢,我还真有些好奇了?”

    “徐娘子都笑好些时候了,方才是众人打趣苏郎君,如今却是不知为何了?”秋霜年纪小,对这种热闹事便多向往了些,一听梁温这样说,顿时也觉得心痒难耐,她也好像知道前院在笑什么。

    秋霜的情绪都写在脸上,遮不住,梁温一看便猜出来了,也没打趣,直接说道:“走吧,去瞧瞧。”

    前院里的人分成了两拨,不请自来的那拨个个脸色臊红,怒视地看着对面。

    “小娘子嘴可不要太利,早晚有你吃亏的时候。”

    徐宁故作吃惊捂住自己的嘴:“天哪,我可太害怕了。”随即抱住徐漱玉的臂膀:“哥哥,他也太嚣张了吧,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威胁人,目无法纪,快遣人去告官,天子脚下,官府必定会给他们一个教训。”

    苏瞿白与常瞑河站在一处,看着他们讨不到好处便不再理会。

    其中一人闻言朝后躲了躲,徐宁眼尖,松开徐漱玉的臂膀:“哎呀,你躲什么啊,莫不是怕了?”

    “他当然要怕。”

    一声清冷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所有人打眼瞧去,梁温携着秋霜从曲折的廊下走出。

    “温儿,你终于醒了。”徐宁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她比梁温小,但却一副长辈口吻。

    “不请自来,各位好兴致。”梁温朝徐宁笑了下,随后冷眼看向他们,“怎么,最近差事少,都上门扰人了?”

    他们脸更红了,但凡了解朝局的便知,如今新帝重用新臣,对他们的态度不冷不热,他们如今就跟个摆件似的。

    如若不然,他们今日也不会登门。他们被新帝弃用,自是得寻新的法子,最便捷的法子便是用姻亲与权贵攀上关系。寻遍朝廷上下,现在最惹眼最抢手的不就是苏瞿白和常瞑河了嘛,于是他们也顾不上脸面了,颠颠地跑来了。

    结果没讨到好,吃了一鼻子灰,早知如此,他们就不应该来。现在不上不下,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真叫人心梗。

    苏瞿白叫她一出来,便没了听他们掰扯的耐心,移步到梁温身旁,温声问了句:“可是吵醒你了?”

    “没,睡够了。”梁温收回视线,摇头。

    “厨房温着粥,煮了好些时候,一会儿你用些填填肚子。”

    “好。”

    他们看着他们一行人围着梁温,再也待不下去,纷纷夹着尾巴滚了。

    梁温看见了,问了句:“他们何时来的?”

    徐宁是个爱告状的:“我们前脚才来,他们后脚就跟上了,一直在这儿拉郎配,烦得要死。”

    “假清高。”徐宁一想到他们装模作样的互相攀比,就低声骂了句。

    徐漱玉正好听清,敲了她的头:“注意你的言语。”

    徐宁哼唧两声,到底理亏,没说什么。

    梁温注意到踌躇的明烨和符文华:“只是换了女儿身,便不认得我了?”

    “没没,怎敢怎敢。”符文华和明烨齐齐摇头。

    “怎么没带着杳杳?”梁温问了句。

    符文华一想到符杳脸上便不由自主带上伤感:“她昨天夜里醒了,天明明亮才睡下,便没带她。”

    梁温嗯了一声,又问道:“你们打算何时回丰泽县?”

    “已经准备好了,打算后日便动身。”符文华才说完,明烨就接上,“我和他们一块儿,会试结束,明年才殿试,正好趁这段时间去丰泽游玩一番。”

    梁温了然:“那便和我们一块吧,我也要赶到丰泽县赴任,届时苏瞿白和常瞑河都走,咱们一块,也好有个照应。”

    符文华感激地点头:“好,那我回去收拾包袱。”

    徐漱玉一听便道:“何时动身?”

    “明日。”

    “这也太早了。”徐漱玉皱眉,他才处理好孙家的事,抽出时间想要和梁温好好待一阵,结果梁温却又要赶至别地赴任。

    “戎部虽是求和,但边关还需人镇守,缺不了人,陛下虽不说,但心里却是想要苏瞿白和常瞑河早早回去。我也许久不曾回到丰泽县了,心中有牵挂,更何况孙磊还被关在那里呢。”

    梁温昨晚便和苏瞿白商议了回程,如今盛京安好,他们也该回去了。待久了,说不定还会有其他麻烦事缠身。

    徐宁也不舍,徐家人少,还多是男儿,好不容易有了小辈,还没等多稀罕稀罕,就要分别。

    “这才见面,话都没说上两句。”徐宁暗暗抱怨,徐漱玉也不舍,“多多来信,咱们是亲人,别因距离生疏了去。”

    “会的,只要舅舅不嫌我烦就好。”梁温从醒来心里便暖烘烘的,脸上挂着笑。

    “徐景和徐暇什么时候赶来盛京?如今孙家已被您完全接手,他们也该来了。”

    “已经在路上了,衢都的生意往来都托付给了张纯傕,那人心眼虽多,但还算老实,用起来顺手。”说罢,徐漱玉便有些头疼,“等他们到时你早就走了,他们没见到你又该闹了,他们两个儿郎,烦起人来还真是叫人头疼。”

    “三舅舅和四舅舅率真,别人求都求不来。”

    徐漱玉哼了一声:“谁想要,我二话不说送他一个。”

    他们舅甥二人聊的欢,其余人没打搅,默默跟在身后,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

    常瞑河看着梁温的背影,奚落苏瞿白:“拢共没插上两句话,我有时候真好奇,你们两个大别扭是怎么知晓对方心意的?可别跟我说心有灵犀,我可不信那鬼话。”

    “想知道?”苏瞿白看他一眼,勾着唇。

    常瞑河:“昂。”

    “无可奉告,自己悟去吧。”留下这句话,苏瞿白跨着步子向前走去。

    后方沉默跟着的明烨和符文华对视一眼,抬头便对上了常瞑河的目光。

    “走吧,咱也不能落在最后面啊。”

    明烨和符文华乖乖跟上,常瞑河叹着气望天,没意思啊。

    太没意思了。

    他们一行人在苏府待了整整一天,晚上苏瞿白吩咐人备下宴席,好好热闹了一番。

    席上,徐漱玉总是朝苏瞿白敬酒,各种理由,最后两人都喝醉了。梁温刚开始还劝过,后来便不管了,随他们喝去。

    两人面色如常,都不上脸,但眼神昏昏噩噩的。

    今日兴致都高,一杯接一杯,竟都有些醉了。梁温很是克制,几杯冷酒下肚便没再用了,着人煮了汤。

    一人一碗,全当解酒。

    徐漱玉应当是真喝多了,也顾不上身份差异,拉着苏瞿白的手就将他弄到书房,梁温看见了没说什么,收回视线看着徐宁和明烨他们耍行酒令。

    最后苏瞿白和徐漱玉从书房回来的时候,两人眼睛都是红的。

    等宴席结束,梁温看着一屋子烂摊子和醉酒的人,颇有些头疼。

    两辆马车背向驶去,梁温这才松口气,等回了院落,就见本应躺在床上睡觉的人坐在她院中的石凳上。

    “酒醒了?”梁温问了句。

    苏瞿白笑着拉过她的手,两人挨着坐,衣衫碰在一起。

    苏瞿白许是没醒酒,竟有些粘糊劲儿,和梁温告状:“舅舅总是灌我,我也不好不喝。”

    “谁是你舅舅?”梁温收回手,笑着问他。

    苏瞿白反问一句:“还能有谁?”又将梁温抽出的手抓回来,捏住指节,一下又一下轻轻揉着。

    梁温很少见这样的苏瞿白,心生恶趣:“叫的倒是顺口,名不正言不顺,你哪来的脸?”

    苏瞿白也不捏了,抬眼看她:“那你就给我个名分。”

    “梁温,庚帖我已经备好了,你什么时候要?”他说这话时眼睛就直勾勾盯着梁温,若是梁温不给他个答复,便要开始闹了一般。

    月光收进梁温眼瞳,她许久才错开视线:“光会嘴上说,我都没见着。”

    苏瞿白松开一只手,从怀里掏出庚帖来:“如今瞧见了。”

    “苏瞿白,你今晚故意的吧。”故意喝醉酒,故意引我上钩,故意露出软弱。

    “对啊,我故意的。”苏瞿白很是坦然,一点遮掩都没有,“你都收了我的庚帖了,可不能反悔了。”

    “反悔也没用,我已经将你套住了。”苏瞿白双手将梁温的手包裹起来,有些用力,但又怕弄疼了她,收着手劲。

    梁温没眼看,索性不理:“我舅舅和你说了什么?”

    苏瞿白听清了,但他故意含糊:“什么?”

    “你和我舅舅单独离席去了书房,说什么去了?”

    “没什么啊。”

    “你不说?”梁温作势要收回手,苏瞿白一把攥住,放在胸口。

    “真没什么,舅舅心疼我,他说我无名无份,可怜可叹。”

    梁温一下被他逗笑了:“苏瞿白,适可而止懂不懂?”

    “懂,但不想。”

    太粘糊了,这样的苏瞿白叫她一颗心都软了去。

    明明知道此时很是幼稚,但就是愿意陪着他一块幼稚。

    他们两个就静静坐着,此时月光还不错,风也舒服,两人的影子交错在一处,被摇曳拉长。

    梁温捏了捏手中的庚帖,没忍住笑了下。

    怎么就这么忍不住想笑呢?

    好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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