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肆最近和任意相处得过于和平，今天突然袭来的感觉让他不由得心头一凛，想起曾经被噩梦支配的恐惧，让他不得不重新将探究的目光放在任意的身上。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明确的探究方向了，因为之前能查到的表面资料都已经看过，就连具体的任意他也近距离地接触过了，没有从中找到一点与他做噩梦有关的迹象，更没有哪里能看出任意为何能带给他这么强烈的不适感。
相反的，抛却噩梦因素，他居然觉得任意是个还不错的人。
同时他也没有太多的探究时间，因为公司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对于这种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他只能暂时搁置。
而且令他有些麻爪的是，下午，体育馆项目的高新区管委会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要求提前方案的汇报时间。
本来被安排在周三上午的方案汇报被突然提前到了周一上午，他不得不提前与任意再一次的共处一室，在他尚未做好准备的时候。
不仅是江肆没有做好准备，任意也被突如其来的通知打乱了手脚。
纸面上的初稿是一种深度，但如果要向更高级领导汇报的话，就得是另一种深度了。领导们往往并不像直接负责人那样专业，他们身为乙方，需要再增加一些更直观的效果图，让参会的领导对于地块、设计主体和设计理念都能有一个更直观的认知。
而要达到这样的认知效果，他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劳动。
换句话说，她又得加班了。
任意在损失掉自己的年假之后，再一次损失了自己的周末。
周末两天，她在工位上加班，其他同事们在赶投标项目，整个办公室乍一看去，竟然和平时工作日没有什么差别。
忙到中午吃饭前，任意将早上做好的成果打包发给江肆，问他有没有什么修改意见，但直到和同事们一起吃完了饭，她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下午的工作要在上午工作的基础上做，如果江肆不拍板，任意没办法往下进行。
难道是因为是周末，江总没有登录企业微信？
任意纠结了片刻，还是拿出手机，用个人微信给江肆发了消息，没多久就得到了回复：“好，我看下。”
江肆此时正在开车前往青洲山的路上，看到消息提醒后心头一颤，点开之后才想起任意今天在加班，找他也是工作原因，才放下心来，快速给她回了消息。
但消息虽然是这么回的，以他现在的情况却不能立马查看文件，只能等下一个服务区休息的时候再看。
明天是漆峰丰的生日，今年他从五一之后就一直住在山上没有下来，他身为晚辈，又离得这么近，自然得带上礼物亲自去给干爹过生日。
父母准备的礼物上周就送到了他的住所，让他帮忙转交，他也是昨晚心神不宁地回去看到打包精美的礼物盒子才想起今天就要过去青洲山了。
明天过完生日，他又得开上将近四个小时的长途车，回融城准备明天的汇报。
之前开咖啡馆的时候觉得日子每天都很悠闲很长，但接手工作之后，他却发现，时间好像轻轻松松的就不够用了，让他感觉不管做什么的时候，都像是有另一件事在屁股后面催，让人从精神上就十分疲劳。
而公司里的任意，虽然加着班却无所事事，在等待领导的回复，久等未果后在心中逐渐升起些许不满——领导不加班也就算了，怎么拍个板都这么难？半天不回消息，她到底该不该继续往下做？还是需要再发个消息催一催他？
任意想了想，起身在办公室转了一圈，看到别人都在认真工作又觉得自己有些碍眼，便带上新买的盛放鞭子的容器，去茶水间给自己打一杯咖啡。
虽然磨盘上还没有倒下新的粮食，但她这只小毛驴还是得精神一点，以饱满的精神态度迎接下午的加班。
还好江肆还算靠谱，在任意喝完咖啡之前就回复了修改意见，任意得以马不停蹄地继续干活，将模型提交给了效果图公司，一边盯效果图一边完善PPT，赶在天色擦黑前完成了今天的任务，让效果图公司继续加班，自己边往回走边在线盯图。
他们有自己的甲方，甲方上面还有甲方，但他们也不是食物链最低端，他们也有自己的乙方——这不，她下班了，但效果图公司还在加班加点地赶图。
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
江肆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山脚下漆峰丰的住所。
漆峰丰穿着一身中式的棉麻短袖，侍弄着院里的花草，见江肆过来很是高兴，指着左边园地说：“晚上给你拍黄瓜吃，我这两天跟着短视频新学的吃法，肯定好吃！”
“还有那些小柿子，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再加上辣椒油一凉拌，啧，别提多香了！”
江肆看着泾渭分明的花草与蔬菜，想到干爹的手艺，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有点僵硬：“干爹，圣女果是不是还是直接吃比较好？您如果想吃拍黄瓜的话我来就行，您把那个视频找出来，我来学着给您做。”
漆峰丰放下手中的浇花水壶，笑着应了下来：“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还会做饭呢？”
江肆帮忙把浇花水壶放回它该在的位置，道：“也是自己一个人瞎琢磨的，不一定好吃，但希望干爹能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好，好、好！”漆峰丰笑着就踏入了左边园地，随手拿过一只木盆，边摘菜边问江肆：“来点辣椒吧？舂个辣椒皮蛋吃，再给你摘个茄子？这茄子再不吃就老了，还有这小青菜，哎呀，都快被虫吃光了……”
一小时后。
漆峰丰一脸满意地看着桌上的两凉两热四个菜，表情夸张地咂摸了一口刚出锅的皮蛋瘦肉粥，刚准备夸江肆两句，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从椅子上找到手机，对着桌面拍了一张，给江卫明发过去，还当着江肆的面发语音道：
“卫明啊，你让无异带的礼物我收到了，谢谢啊，你说无异这孩子也真是的，一来就糟蹋我菜地里种的菜，你看这拍黄瓜，大的大小的小，一点都不均匀，味道也就那样。”
似乎是一条语音的时长用完了，漆峰丰无视了旁边一脸无语的江肆，又开了一条语音：
“这皮蛋瘦肉粥倒也还行，但主要是我这里的肉好米好，这道粥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估计你也不喜欢，就不说了。”
“还有那个肉沫蒸茄子你也看到了，回头让无异回去的时候给你拿点我这儿的茄子，青洲山的山水养人，种的菜也好吃，你到时候让小张也给你做个肉沫蒸茄子。”
三条语音发过去，还没等他发第四条，江父那边似乎回了消息。
江肆看到漆峰丰点了几下手机，听筒中就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滚！”
那声音无疑是他的亲爹，也无疑被气得不轻。
而始作俑者却笑眯眯地收了手机，对对面的江肆招了招手：“无异，吃饭啊，跟你干爹还客气什么。”
江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听话地吃起了饭。
反正他爸离得那么远又不可能过来打他，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父子俩其乐融融的享用着晚饭，放在一旁的手机时不时的传来两声消息音，两人却心有灵犀一般一起无视了吵闹的手机，任由它从焦躁直至回归安静状态。
饭后，江肆去洗碗，漆峰丰则将自己最近喜欢的茶具摆到了院中屋檐下，点亮一盏暗黄色的竹灯，坐在竹椅上，看天边晚霞由淡到浓，泡一杯明黄色的茶汤，闻着袅袅茶香，等江肆出来。
但当江肆坐在另一边的竹椅上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
“无异，最近有没有交女朋友啊？或者有没有对哪个女孩子有好感？”
江肆第一反应是否定：“没有。”
但等他坐好，与漆峰丰以同样的视角看向院子和天边，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了一个头发凌乱、穿着酒店拖鞋，提着外卖的身影。
他下意识的心口一窒，连忙不动声色地拿起茶杯喝口茶水顺顺气，对上漆峰丰探究的目光后，他也神色如常：“最近工作忙，还没有来得及管这些。”
一定是因为最近和任意接触的太多了才会这样，江肆面无表情地想。
漆峰丰貌似被说服了，放下茶杯，长长的“哦~”了一声，将视线重新转回，似乎是相信了他的鬼话。
*
第二天给漆峰丰过完生日后，江肆趁着天亮，爬了趟山，去道观前给自己真正的干爹供点瓜果点心，再除除树周边长得比较旺盛的杂草。
做完这一切后，他刚想收拾东西回去，看到开着的道观大门，想了想还是踏了进去。
去求个签吧，江肆心想，看看自己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请香、插香，跪在蒲团上，江肆将自己最近做的噩梦和见到任意时偶尔出现的特殊反应都想了一遍，最后求问三清天尊这些征兆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该做些什么来消解这场厄运。
问完问题后，他稍稍等了片刻，才从面前的签筒中抽出一支竹签来。
中吉。
江肆心下稍安，但还是拿着签到了解签的道士面前，请对方为自己解签。
“求的什么？”三四十岁的道士戴着眼镜，将目光从横着的平板电脑上移开，结果相似手中的竹签，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江肆看到平板上播放的是一个讲课视频，一位穿着道袍的讲师正在讲台上上课，那位讲师也戴着眼镜，仔细一看，竟然正是面前这位。
“求问最近做的噩梦是好事还是坏事。”
能给别人讲课，这位道士解签的本事应该也不差，江肆想到签上的中极两个字，心情比求签之前要好几分。
“中吉嘛，不错的。梦都是反的，否极泰来，你之前做的噩梦有多噩，以后就会有多好。”道士扶了扶眼镜，嘴上说着，但视线却又回到了平板上。
“谢谢，您讲课的样子真有气势。”江肆微笑着夸了一句，就要扫码结账。
“嘿嘿，”道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动手暂停了屏幕上的视频，听到那边支付宝到账的声音，又看了两眼签文，附赠了一句：“好花晚结，不要心急，等到秋天，或许就会有收获了。”
江肆点点头，将竹签留下，一身轻松地出了三清殿，到门前和干爹打了声招呼，便回到山脚院子，带着漆峰丰硬塞给他的一堆瓜果蔬菜，驱车回融城。
三清天尊都说了这不是什么坏事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江肆开着车，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片开阔，再也不会害怕任意偶尔带给他的奇怪感觉了。
本来也不该怕，任意看起来那么柔弱，真动起手来，他也是占上风的，根本不会造成噩梦中的局面。
江肆想到之前自己噩梦醒来时的心情，再想到任意纤瘦的身影，突然就觉得自己之前的恐惧完全是在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刚好明天他要和任意一起去高新区管委会汇报，江肆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上次他开车送她回家时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电梯那次只是一个意外，这次如果不出意外还好，如果还是和上次出电梯时一样，他一定要摁下任意，问她刚才到底发生了，导致他出现了那样的感觉。
任意不会是偷偷修炼邪术的妖女吧？
江肆心中突然出现一个稀奇古怪的猜想，但很快就被他摇头甩掉了。
且不说世上是不是存在这样的本事，真有这本事的人，怎么会在一家小小的设计公司工作，还专门在噩梦中杀人？
他从之前到现在都和任意无冤无仇，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第二天，周一。
天空阴云密布，云层厚重得仿佛随时要下一场大雨。
江肆赶在早高峰到来前来到了任意租住的小区门口接她。
本来按照任意的说法，她可以提前到公司，他们在公司碰面之后一起出发，或者她可以坐地铁到江肆住所附近，让他不用开太远的车——江肆毕竟是领导，虽然年轻了些，但她还是得拿出对待领导的态度。
但江肆自从昨天在路上设想过今天见面的场景之后就免不了跃跃欲试起来，他起了个大早，直接在任意出门准备坐地铁前，将她截停在了小区门口。
但面对任意的疑问，他却只能说：“周一路上车多，高新区那边又特别堵，不提前过去的话可能会迟到。”
任意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坐上副驾驶，一边翻看手中打印的报告册一边道：“但如果不堵车的话，我们过去要干等半个多小时。”
江肆点点头：“没事，早到总比晚到好，刚好可以在车里再熟悉一下PPT。”
任意想想也是，毕竟这算是江肆上任以后第一次在政府领导面前汇报，虽然不是什么大领导，但早做准备也是应该的。
车辆无声启动，慢慢汇入上班的车流中，任意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并不主动和领导搭话，江肆也不太认真地开着车，偶尔说几句“吃早饭了没有”、“今天天气看起来不太好”之类没有营养的话，见任意没有什么搭话的兴致，便也逐渐闭了嘴，不再多说。
反而是任意，在后半段行程中主动和江肆聊起了体育馆项目的人手问题，如果今天汇报完后甲方能够拍板，签署正式合同，不可能只由她一个人来做项目，肯定是要加入更多人手的。
如果能把体育馆项目留在他们组自然是最好的，但现在创作组的工作已经十分饱和，如果再加项目，可能会腾不出人手。
江肆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今天汇报的结果尚未可知，签署合同也需要一一定的时间具体的人手安排可以到时候再说，任意现在提这个问题，多少有点早了。
任意也知道是自己有点着急，但听到江肆也同意将项目放在他们组之后，多少也放下了心，专心看册子，不再说话。
下车以后，两人的注意力同时投入到即将开始的汇报中，任意去会议室安排投屏，测试软件，江肆则在办公室与甲方寒暄，拉一拉感情，再试一试口风，根据甲方的心情和工作安排判断今天的汇报需要做出什么调整。
当所有人都入座后，汇报正式开始。
突然，室外传来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应声而落，有人屁股刚占上座位就立即起身，到会议室的窗边关上窗户，保证室内的音效。
任意在紧张之余抽空看了一眼窗外，她早上出门没有带伞，等会儿得回公司，如果下午雨还不停，她肯定要被淋了。
希望这场雨不要下得太久。
室外的雷雨声不再明显，江肆开始了自己的汇报，任意也在一旁做着辅助，随时准备解答甲方的提问，记录甲方的建议。
会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室外的雷雨愈演愈烈，闪电时不时的就会刺破长空，在窗外闪过一道强烈的白光。
但还好，当会议差不多结束时，外面的雷雨也逐渐偃旗息鼓，变成了绵绵细雨，云层虽然还灰暗着，但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激烈态势。
一场早间的雷雨，让整个融城都仿佛被洗了一遍，清爽了不少。
主管体育馆项目的负责人杜主任见外面的雷雨停歇，等其他领导走后笑着对江肆说：“江总，今天好不容易过来，我找人带你们去看看基地吧，外面雨也小了，过去看看大致情况，也好进行后续设计。”
新的基地确实还从来没有去看过，今天天气不太好，但正如杜主任所说的，来都来了，是得去看看。江肆点点头答应下来，与收拾好东西的任意一起，开上自己的车，跟上了前面带路的车。
管委会尚且在高新区比较繁华的位置，但即将开发的土地则在融城的边缘，两辆车一前一后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开到，而且只有前半段路比较好走，后半段路还没有修整好，是沙石混着泥土的半成品路，开起来多少有些颠簸。
尤其是这样的雨天，车辆驶过这样的路段，就算再小心也会被溅上一身泥，江肆小心地开着车，想到今天任意穿的白色休闲鞋，有些无奈的开口道：“等会儿你就别下去了，在车上看一看拍拍照就行，别脏了你的鞋。”
任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鞋，又扭头看了一眼江肆的皮鞋，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江总，您这双鞋……贵吗？”
江肆微怔，但实在想不起自己今天穿的是哪双鞋，只记得随便找了一双搭配正装的皮鞋，便摇了摇头：“不贵。”
任意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您这双鞋不会低于三百块吧？”
她不太懂皮鞋，但低于三百块的应该不会是真皮吧？而以江肆的身家，应该不会穿非真皮的皮鞋吧？
说不定就是什么逼格超高的手工定制，比她一个月工资还要贵的那种。
而她脚上这双，是去年双十一时候抢券凑满减以活动价买下来的鞋，虽然也是年轻人喜欢的牌子，但到手不过就二百出头，非常经济实惠。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江肆微微点了点头，但也明白过来了任意话中的意思，主动道：“没关系，我这是旧鞋，脏了也就脏了，这里还有备用的球鞋，但你的鞋脏了可没地方换，还是别下去了。”
“……好吧。”
虽然她现在全副身家加起来可能都不比江肆脚上的鞋贵，但江肆既然这么说了，她还是不下去了，毕竟她刷鞋也要时间，而江肆的损失并不需要她来负责。
前面杜主任派来的车停在了路边，江肆跟着停下，下去和对方交流了两句，回来对任意说：“就是右手边这块地，我去看看，你别下来了。”
任意点点头，也拿出手机通过摄像头看着场地的细节，又拍了几张照片记录。
几分钟后，她看到前面的车开走了，江肆却没有跟上的意思，反而已经自己走到了场地的另一边，拿手机拍着照片。
她犹豫了片刻，发消息问道：“江总，前面的车怎么走了？”
江肆语音回复她道：“管委会那边要用车，我们等会儿自己回去，不用管他。”
话虽如此，但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任意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明确的探究方向了，因为之前能查到的表面资料都已经看过，就连具体的任意他也近距离地接触过了，没有从中找到一点与他做噩梦有关的迹象，更没有哪里能看出任意为何能带给他这么强烈的不适感。
相反的，抛却噩梦因素，他居然觉得任意是个还不错的人。
同时他也没有太多的探究时间，因为公司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对于这种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他只能暂时搁置。
而且令他有些麻爪的是，下午，体育馆项目的高新区管委会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要求提前方案的汇报时间。
本来被安排在周三上午的方案汇报被突然提前到了周一上午，他不得不提前与任意再一次的共处一室，在他尚未做好准备的时候。
不仅是江肆没有做好准备，任意也被突如其来的通知打乱了手脚。
纸面上的初稿是一种深度，但如果要向更高级领导汇报的话，就得是另一种深度了。领导们往往并不像直接负责人那样专业，他们身为乙方，需要再增加一些更直观的效果图，让参会的领导对于地块、设计主体和设计理念都能有一个更直观的认知。
而要达到这样的认知效果，他们需要付出更多的劳动。
换句话说，她又得加班了。
任意在损失掉自己的年假之后，再一次损失了自己的周末。
周末两天，她在工位上加班，其他同事们在赶投标项目，整个办公室乍一看去，竟然和平时工作日没有什么差别。
忙到中午吃饭前，任意将早上做好的成果打包发给江肆，问他有没有什么修改意见，但直到和同事们一起吃完了饭，她都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下午的工作要在上午工作的基础上做，如果江肆不拍板，任意没办法往下进行。
难道是因为是周末，江总没有登录企业微信？
任意纠结了片刻，还是拿出手机，用个人微信给江肆发了消息，没多久就得到了回复：“好，我看下。”
江肆此时正在开车前往青洲山的路上，看到消息提醒后心头一颤，点开之后才想起任意今天在加班，找他也是工作原因，才放下心来，快速给她回了消息。
但消息虽然是这么回的，以他现在的情况却不能立马查看文件，只能等下一个服务区休息的时候再看。
明天是漆峰丰的生日，今年他从五一之后就一直住在山上没有下来，他身为晚辈，又离得这么近，自然得带上礼物亲自去给干爹过生日。
父母准备的礼物上周就送到了他的住所，让他帮忙转交，他也是昨晚心神不宁地回去看到打包精美的礼物盒子才想起今天就要过去青洲山了。
明天过完生日，他又得开上将近四个小时的长途车，回融城准备明天的汇报。
之前开咖啡馆的时候觉得日子每天都很悠闲很长，但接手工作之后，他却发现，时间好像轻轻松松的就不够用了，让他感觉不管做什么的时候，都像是有另一件事在屁股后面催，让人从精神上就十分疲劳。
而公司里的任意，虽然加着班却无所事事，在等待领导的回复，久等未果后在心中逐渐升起些许不满——领导不加班也就算了，怎么拍个板都这么难？半天不回消息，她到底该不该继续往下做？还是需要再发个消息催一催他？
任意想了想，起身在办公室转了一圈，看到别人都在认真工作又觉得自己有些碍眼，便带上新买的盛放鞭子的容器，去茶水间给自己打一杯咖啡。
虽然磨盘上还没有倒下新的粮食，但她这只小毛驴还是得精神一点，以饱满的精神态度迎接下午的加班。
还好江肆还算靠谱，在任意喝完咖啡之前就回复了修改意见，任意得以马不停蹄地继续干活，将模型提交给了效果图公司，一边盯效果图一边完善PPT，赶在天色擦黑前完成了今天的任务，让效果图公司继续加班，自己边往回走边在线盯图。
他们有自己的甲方，甲方上面还有甲方，但他们也不是食物链最低端，他们也有自己的乙方——这不，她下班了，但效果图公司还在加班加点地赶图。
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
江肆在太阳落山前抵达了山脚下漆峰丰的住所。
漆峰丰穿着一身中式的棉麻短袖，侍弄着院里的花草，见江肆过来很是高兴，指着左边园地说：“晚上给你拍黄瓜吃，我这两天跟着短视频新学的吃法，肯定好吃！”
“还有那些小柿子，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再加上辣椒油一凉拌，啧，别提多香了！”
江肆看着泾渭分明的花草与蔬菜，想到干爹的手艺，脸上的笑容突然就有点僵硬：“干爹，圣女果是不是还是直接吃比较好？您如果想吃拍黄瓜的话我来就行，您把那个视频找出来，我来学着给您做。”
漆峰丰放下手中的浇花水壶，笑着应了下来：“我怎么不知道你小子还会做饭呢？”
江肆帮忙把浇花水壶放回它该在的位置，道：“也是自己一个人瞎琢磨的，不一定好吃，但希望干爹能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好，好、好！”漆峰丰笑着就踏入了左边园地，随手拿过一只木盆，边摘菜边问江肆：“来点辣椒吧？舂个辣椒皮蛋吃，再给你摘个茄子？这茄子再不吃就老了，还有这小青菜，哎呀，都快被虫吃光了……”
一小时后。
漆峰丰一脸满意地看着桌上的两凉两热四个菜，表情夸张地咂摸了一口刚出锅的皮蛋瘦肉粥，刚准备夸江肆两句，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从椅子上找到手机，对着桌面拍了一张，给江卫明发过去，还当着江肆的面发语音道：
“卫明啊，你让无异带的礼物我收到了，谢谢啊，你说无异这孩子也真是的，一来就糟蹋我菜地里种的菜，你看这拍黄瓜，大的大小的小，一点都不均匀，味道也就那样。”
似乎是一条语音的时长用完了，漆峰丰无视了旁边一脸无语的江肆，又开了一条语音：
“这皮蛋瘦肉粥倒也还行，但主要是我这里的肉好米好，这道粥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估计你也不喜欢，就不说了。”
“还有那个肉沫蒸茄子你也看到了，回头让无异回去的时候给你拿点我这儿的茄子，青洲山的山水养人，种的菜也好吃，你到时候让小张也给你做个肉沫蒸茄子。”
三条语音发过去，还没等他发第四条，江父那边似乎回了消息。
江肆看到漆峰丰点了几下手机，听筒中就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滚！”
那声音无疑是他的亲爹，也无疑被气得不轻。
而始作俑者却笑眯眯地收了手机，对对面的江肆招了招手：“无异，吃饭啊，跟你干爹还客气什么。”
江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听话地吃起了饭。
反正他爸离得那么远又不可能过来打他，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父子俩其乐融融的享用着晚饭，放在一旁的手机时不时的传来两声消息音，两人却心有灵犀一般一起无视了吵闹的手机，任由它从焦躁直至回归安静状态。
饭后，江肆去洗碗，漆峰丰则将自己最近喜欢的茶具摆到了院中屋檐下，点亮一盏暗黄色的竹灯，坐在竹椅上，看天边晚霞由淡到浓，泡一杯明黄色的茶汤，闻着袅袅茶香，等江肆出来。
但当江肆坐在另一边的竹椅上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却是——
“无异，最近有没有交女朋友啊？或者有没有对哪个女孩子有好感？”
江肆第一反应是否定：“没有。”
但等他坐好，与漆峰丰以同样的视角看向院子和天边，脑海中却不期然浮现了一个头发凌乱、穿着酒店拖鞋，提着外卖的身影。
他下意识的心口一窒，连忙不动声色地拿起茶杯喝口茶水顺顺气，对上漆峰丰探究的目光后，他也神色如常：“最近工作忙，还没有来得及管这些。”
一定是因为最近和任意接触的太多了才会这样，江肆面无表情地想。
漆峰丰貌似被说服了，放下茶杯，长长的“哦~”了一声，将视线重新转回，似乎是相信了他的鬼话。
*
第二天给漆峰丰过完生日后，江肆趁着天亮，爬了趟山，去道观前给自己真正的干爹供点瓜果点心，再除除树周边长得比较旺盛的杂草。
做完这一切后，他刚想收拾东西回去，看到开着的道观大门，想了想还是踏了进去。
去求个签吧，江肆心想，看看自己身上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请香、插香，跪在蒲团上，江肆将自己最近做的噩梦和见到任意时偶尔出现的特殊反应都想了一遍，最后求问三清天尊这些征兆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该做些什么来消解这场厄运。
问完问题后，他稍稍等了片刻，才从面前的签筒中抽出一支竹签来。
中吉。
江肆心下稍安，但还是拿着签到了解签的道士面前，请对方为自己解签。
“求的什么？”三四十岁的道士戴着眼镜，将目光从横着的平板电脑上移开，结果相似手中的竹签，看了一眼，随口问道。
江肆看到平板上播放的是一个讲课视频，一位穿着道袍的讲师正在讲台上上课，那位讲师也戴着眼镜，仔细一看，竟然正是面前这位。
“求问最近做的噩梦是好事还是坏事。”
能给别人讲课，这位道士解签的本事应该也不差，江肆想到签上的中极两个字，心情比求签之前要好几分。
“中吉嘛，不错的。梦都是反的，否极泰来，你之前做的噩梦有多噩，以后就会有多好。”道士扶了扶眼镜，嘴上说着，但视线却又回到了平板上。
“谢谢，您讲课的样子真有气势。”江肆微笑着夸了一句，就要扫码结账。
“嘿嘿，”道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动手暂停了屏幕上的视频，听到那边支付宝到账的声音，又看了两眼签文，附赠了一句：“好花晚结，不要心急，等到秋天，或许就会有收获了。”
江肆点点头，将竹签留下，一身轻松地出了三清殿，到门前和干爹打了声招呼，便回到山脚院子，带着漆峰丰硬塞给他的一堆瓜果蔬菜，驱车回融城。
三清天尊都说了这不是什么坏事了，他还有什么可怕的？江肆开着车，只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片开阔，再也不会害怕任意偶尔带给他的奇怪感觉了。
本来也不该怕，任意看起来那么柔弱，真动起手来，他也是占上风的，根本不会造成噩梦中的局面。
江肆想到之前自己噩梦醒来时的心情，再想到任意纤瘦的身影，突然就觉得自己之前的恐惧完全是在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刚好明天他要和任意一起去高新区管委会汇报，江肆在心中暗暗盘算着，上次他开车送她回家时也没有什么特殊情况，电梯那次只是一个意外，这次如果不出意外还好，如果还是和上次出电梯时一样，他一定要摁下任意，问她刚才到底发生了，导致他出现了那样的感觉。
任意不会是偷偷修炼邪术的妖女吧？
江肆心中突然出现一个稀奇古怪的猜想，但很快就被他摇头甩掉了。
且不说世上是不是存在这样的本事，真有这本事的人，怎么会在一家小小的设计公司工作，还专门在噩梦中杀人？
他从之前到现在都和任意无冤无仇，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第二天，周一。
天空阴云密布，云层厚重得仿佛随时要下一场大雨。
江肆赶在早高峰到来前来到了任意租住的小区门口接她。
本来按照任意的说法，她可以提前到公司，他们在公司碰面之后一起出发，或者她可以坐地铁到江肆住所附近，让他不用开太远的车——江肆毕竟是领导，虽然年轻了些，但她还是得拿出对待领导的态度。
但江肆自从昨天在路上设想过今天见面的场景之后就免不了跃跃欲试起来，他起了个大早，直接在任意出门准备坐地铁前，将她截停在了小区门口。
但面对任意的疑问，他却只能说：“周一路上车多，高新区那边又特别堵，不提前过去的话可能会迟到。”
任意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坐上副驾驶，一边翻看手中打印的报告册一边道：“但如果不堵车的话，我们过去要干等半个多小时。”
江肆点点头：“没事，早到总比晚到好，刚好可以在车里再熟悉一下PPT。”
任意想想也是，毕竟这算是江肆上任以后第一次在政府领导面前汇报，虽然不是什么大领导，但早做准备也是应该的。
车辆无声启动，慢慢汇入上班的车流中，任意翻看着手中的册子，并不主动和领导搭话，江肆也不太认真地开着车，偶尔说几句“吃早饭了没有”、“今天天气看起来不太好”之类没有营养的话，见任意没有什么搭话的兴致，便也逐渐闭了嘴，不再多说。
反而是任意，在后半段行程中主动和江肆聊起了体育馆项目的人手问题，如果今天汇报完后甲方能够拍板，签署正式合同，不可能只由她一个人来做项目，肯定是要加入更多人手的。
如果能把体育馆项目留在他们组自然是最好的，但现在创作组的工作已经十分饱和，如果再加项目，可能会腾不出人手。
江肆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今天汇报的结果尚未可知，签署合同也需要一一定的时间具体的人手安排可以到时候再说，任意现在提这个问题，多少有点早了。
任意也知道是自己有点着急，但听到江肆也同意将项目放在他们组之后，多少也放下了心，专心看册子，不再说话。
下车以后，两人的注意力同时投入到即将开始的汇报中，任意去会议室安排投屏，测试软件，江肆则在办公室与甲方寒暄，拉一拉感情，再试一试口风，根据甲方的心情和工作安排判断今天的汇报需要做出什么调整。
当所有人都入座后，汇报正式开始。
突然，室外传来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应声而落，有人屁股刚占上座位就立即起身，到会议室的窗边关上窗户，保证室内的音效。
任意在紧张之余抽空看了一眼窗外，她早上出门没有带伞，等会儿得回公司，如果下午雨还不停，她肯定要被淋了。
希望这场雨不要下得太久。
室外的雷雨声不再明显，江肆开始了自己的汇报，任意也在一旁做着辅助，随时准备解答甲方的提问，记录甲方的建议。
会议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期间室外的雷雨愈演愈烈，闪电时不时的就会刺破长空，在窗外闪过一道强烈的白光。
但还好，当会议差不多结束时，外面的雷雨也逐渐偃旗息鼓，变成了绵绵细雨，云层虽然还灰暗着，但已然没有了刚才的激烈态势。
一场早间的雷雨，让整个融城都仿佛被洗了一遍，清爽了不少。
主管体育馆项目的负责人杜主任见外面的雷雨停歇，等其他领导走后笑着对江肆说：“江总，今天好不容易过来，我找人带你们去看看基地吧，外面雨也小了，过去看看大致情况，也好进行后续设计。”
新的基地确实还从来没有去看过，今天天气不太好，但正如杜主任所说的，来都来了，是得去看看。江肆点点头答应下来，与收拾好东西的任意一起，开上自己的车，跟上了前面带路的车。
管委会尚且在高新区比较繁华的位置，但即将开发的土地则在融城的边缘，两辆车一前一后开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开到，而且只有前半段路比较好走，后半段路还没有修整好，是沙石混着泥土的半成品路，开起来多少有些颠簸。
尤其是这样的雨天，车辆驶过这样的路段，就算再小心也会被溅上一身泥，江肆小心地开着车，想到今天任意穿的白色休闲鞋，有些无奈的开口道：“等会儿你就别下去了，在车上看一看拍拍照就行，别脏了你的鞋。”
任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白鞋，又扭头看了一眼江肆的皮鞋，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江总，您这双鞋……贵吗？”
江肆微怔，但实在想不起自己今天穿的是哪双鞋，只记得随便找了一双搭配正装的皮鞋，便摇了摇头：“不贵。”
任意想了想，换了个问法：“您这双鞋不会低于三百块吧？”
她不太懂皮鞋，但低于三百块的应该不会是真皮吧？而以江肆的身家，应该不会穿非真皮的皮鞋吧？
说不定就是什么逼格超高的手工定制，比她一个月工资还要贵的那种。
而她脚上这双，是去年双十一时候抢券凑满减以活动价买下来的鞋，虽然也是年轻人喜欢的牌子，但到手不过就二百出头，非常经济实惠。
这个问题倒是很好回答，江肆微微点了点头，但也明白过来了任意话中的意思，主动道：“没关系，我这是旧鞋，脏了也就脏了，这里还有备用的球鞋，但你的鞋脏了可没地方换，还是别下去了。”
“……好吧。”
虽然她现在全副身家加起来可能都不比江肆脚上的鞋贵，但江肆既然这么说了，她还是不下去了，毕竟她刷鞋也要时间，而江肆的损失并不需要她来负责。
前面杜主任派来的车停在了路边，江肆跟着停下，下去和对方交流了两句，回来对任意说：“就是右手边这块地，我去看看，你别下来了。”
任意点点头，也拿出手机通过摄像头看着场地的细节，又拍了几张照片记录。
几分钟后，她看到前面的车开走了，江肆却没有跟上的意思，反而已经自己走到了场地的另一边，拿手机拍着照片。
她犹豫了片刻，发消息问道：“江总，前面的车怎么走了？”
江肆语音回复她道：“管委会那边要用车，我们等会儿自己回去，不用管他。”
话虽如此，但看着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任意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