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死
一日不死，纳税不止
姜半亩怕捡了一下午的粮给人抢了，直勾勾盯着前头的爷孙两人，只等他们有所动作。
但事实证明她多想了。
大腹娃娃倒是看了她两眼，那老头却是佝偻着背，只顾往前走，丝毫没有在意旁边是不是有人。
两人步履蹒跚，直到彻底消失姜半亩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回到那间破茅草屋的时候，姜母并不在屋里。
天色黢黑，她想找个什么照明的东西过来用用。电是没有的，蜡烛也没有，甚至蜡烛的远古形态油灯也没有。
她找到厨房，用燧石生了把火。
把今天捡到的所有粟米都刮进锅里，然后从木桶里舀了瓢还带着浑的水，不管不顾都倒进去。
带着壳的粟米不容易煮烂，一捆柴都快烧完，米粒吃在嘴里还有点夹生。
她最后是烧了一捆半，才将一碗稀粥弄进嘴里。
吃饱是不指望了，但总比干喝水要强。
门口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姜半亩提前警觉，一口把碗里的稀粥给干了，以免留下什么把柄。
来人是姜母。
她一边拉扯裙摆一边匆匆进门。
姜半亩夜视不错，见她原是朝着水桶去的，被灶口没灭全的火星引得转过脸来，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
姜母看清是她，第一句话便是骂：“眼看着要入冬，你居然还烧汤？外头那么大条河不够你洗？在这儿跟你老母对着干？”
以为姜半亩要烧水洗澡呢。
姜半亩想起来。
或许是由于吃不上饭，这里的人一天最多只吃两餐，一餐早午饭，一餐午晚饭。再加上她木讷不善言辞的性子，姜母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她有这个胆子敢在这个时候烧火做饭。
她悄悄藏了藏手上带着脚的陶碗，一点不心虚：“啊，水里冷，没多烧，就想擦一擦。”
姜母似没想她还会张嘴回话，微微愣了愣，转眼打量起了旁的地方。
“阿媪，已经很晚了，”姜半亩起身主动接过她手上的麻布袋子，打断她想要继续找茬的念头：“你早点休息，这里我来……”收。
手刚碰到袋子边，就被一掌推开。
姜母如临大敌：“谁让你碰的！”
“我使牛劲挣回来的饼，哪能给你白吃？明天你要多洗两张甲，朝食就留你一口。”
姜半亩：“……”
她琢磨了一会儿面板上的任务，把到嘴的“也不是非吃你那一口饼”给咽回去，点点头。
姜母见她乖顺，终于有些满意，还要再说什么，外头忽然响起嘈杂声。
“荇！”
“仲媪！仲媪！”
沉重且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到了跟前。
姜母闻声顾不上教训姜半亩，快步迎出去：“阿兄？这么晚了……轨长怎么也来了？”
来的是两个蓄须的男人。
左边的和喜长得有几分像，是舅舅虎，穿着破破烂烂的麻衣。
另外那个叫履，是这个里居的轨长之一，算是周边几家的话事人。他的衣服就比较体面，身上的衣摆比喜的还长些，但数据并没有差多少。
两人和姜母很熟悉，说是最熟也不为过，平时见面都笑嘻嘻的，这会儿碰上头没说几句脸色都有些难看。
“……国战？”
“今岁的赋税不是都征过了吗？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又要征？”
姜半亩听见姜母不可置信的声音。
刚开始她还有点迷茫，以为要打仗了。
缓了缓明白过来，这个“国战”指的就是赋税。兵丁为赋，粮食为税。这里的人打仗都是先有征而后有战，所以秋末国战泛指秋后收税。
今年的国战早些日子已经过了，要不然姜半亩也不会游荡一下午，连解决温饱都困难。
既然收过了，这次加收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说是要我把明年的提前征了。”那轨长解释。
听着像是临时加征的。
加征就加征吧，怎么还找了个预收明年的借口？真到明年秋后，只怕又有新的理由。
看来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不做人，唯一不变的只有一日不死，纳税不止。
姜半亩现在对本地这位不做人的封君非常有意见。
有意见的不止她一个。
姜母这会儿已经嚎上了。
为了攒点过冬的口粮，她可是一直把姜半亩当牛马在使唤。平日自己都舍不得多吃一口的东西，现在却有人要给她连底都刮走，她当然不乐意。
姜半亩揣着手，从蓬草和泥巴混搭的破墙洞里闲闲往外看，边听边学几人咒骂的话。
哪里晓得姜母骂着骂着突然转头冲过来，怼着她一阵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姜半亩没用，如今要害得她活活饿死。
姜半亩一时大意，居然真被她按住，结结实实挨了几脚。
她顿时怒火中烧。
一边躲一边挪，直到顺手摸了个什么棍子，才正身想要反击。
刚要动手，姜母已经被人拉开了。
“家家都是这样，你拿半亩撒什么气？”
虎拉开姜母立刻来看姜半亩的手脚：“打伤了没有？阿舅看看。”
“她是我女，我就是打死她又有谁能管我？”姜母不满。
“打死了我倒要看看谁给你洗衣煮浆？”
这话一出，姜母就有些心虚。
虎见姜半亩没事也就放开她，拉扯两人出去说话。
“这次的税我们再筹一筹，明天送你家去。”
“我不交！你要交你交，别算我！”
兄妹俩很快又吵起来。
一个说封君有令，一个说我不想饿死。
轨长履被吵得有些不耐烦，张了张嘴想要插话，看见一旁闷声不响的姜半亩，眼神顿了顿。
打量她几眼，随后拉过姜母到另一边去说话。
姜半亩疑惑。
两人压低了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没一会儿就结束。
“不行，我不答应。”
姜母似是拒绝了轨长履的提议，对方脸色顿时沉下来不少。
他冷哼一声：“那你就等着明天交粮吧。”说完转身就走。
舅舅虎一看情况不对，立刻上去阻拦。
姜母冷着脸也不动作，轨长履原本还有些犹豫，见状越发不耐烦，一把将虎推开。
“你们不想活命我还想呢，开些！”
姜半亩直觉这事儿到现在有点严重了，抬脚路过姜母朝轨长履跑过去。
等到了他跟前，从胸口摸出一个布袋子递给他：“轨长，这个你收着，粮我们也会交的，就是看能不能宽限几天？三天，三天我们一定交上！”
轨长履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原本难看的脸色好转了一些，虽然还是没好气，但并没有拒绝姜半亩的请求。
“那我就三天后再来。”
等人走后，虎将蓬门关上，回来继续劝姜母好好交税。
姜母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虎苦口婆心：“我听说，西边的叶县最近并不太平，高唐就在叶县旁边，邑君突然征税必然是为了御敌，晋人这几岁总不消停，山里的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劫过来。你不交税，到时候出了乱子邑君怎么会管你？”
“荇，听兄的，交了吧……”
姜母呜咽一声哭出来，下意识掏向胸口，结果摸了个空。
“我刚得的饼子还没捂热呢……嗯？”
“我的饼呢？”
她满脸警惕四处扫射，一眼瞅见悄无声音已经快要挪到门口的姜半亩，抬手就将木笄飞了过去。
原本就松散的土墙顿时又凹了一块。
“是不是你！你偷了我的饼！”
姜半亩立刻摇头。
“阿媪，我不知。”
姜母眯眼：“刚你给履手里塞了什么？”
姜半亩见她已经发现索性不装了：“阿媪惹怒了轨长，之后就算补上税粮也很难与他和好如初，往后日子还长，半块饼而已……”
“哇阿兄——”
姜母突然嚎啕一声：“我倒是不知道我家竟然出了个圣人！”她气得嘴巴直哆嗦，抄过最近的一根晾衣杆就冲过来，“我今天不狠狠抽你一顿你是不知道我养你有多辛苦！你个灭祖灭根的饿死鬼托生到我家来害我！你个贱奴……”
姜半亩岂有任她摆布的道理？
转头就跑了。
姜半亩怕捡了一下午的粮给人抢了，直勾勾盯着前头的爷孙两人，只等他们有所动作。
但事实证明她多想了。
大腹娃娃倒是看了她两眼，那老头却是佝偻着背，只顾往前走，丝毫没有在意旁边是不是有人。
两人步履蹒跚，直到彻底消失姜半亩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回到那间破茅草屋的时候，姜母并不在屋里。
天色黢黑，她想找个什么照明的东西过来用用。电是没有的，蜡烛也没有，甚至蜡烛的远古形态油灯也没有。
她找到厨房，用燧石生了把火。
把今天捡到的所有粟米都刮进锅里，然后从木桶里舀了瓢还带着浑的水，不管不顾都倒进去。
带着壳的粟米不容易煮烂，一捆柴都快烧完，米粒吃在嘴里还有点夹生。
她最后是烧了一捆半，才将一碗稀粥弄进嘴里。
吃饱是不指望了，但总比干喝水要强。
门口响起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姜半亩提前警觉，一口把碗里的稀粥给干了，以免留下什么把柄。
来人是姜母。
她一边拉扯裙摆一边匆匆进门。
姜半亩夜视不错，见她原是朝着水桶去的，被灶口没灭全的火星引得转过脸来，顿时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然。
姜母看清是她，第一句话便是骂：“眼看着要入冬，你居然还烧汤？外头那么大条河不够你洗？在这儿跟你老母对着干？”
以为姜半亩要烧水洗澡呢。
姜半亩想起来。
或许是由于吃不上饭，这里的人一天最多只吃两餐，一餐早午饭，一餐午晚饭。再加上她木讷不善言辞的性子，姜母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她有这个胆子敢在这个时候烧火做饭。
她悄悄藏了藏手上带着脚的陶碗，一点不心虚：“啊，水里冷，没多烧，就想擦一擦。”
姜母似没想她还会张嘴回话，微微愣了愣，转眼打量起了旁的地方。
“阿媪，已经很晚了，”姜半亩起身主动接过她手上的麻布袋子，打断她想要继续找茬的念头：“你早点休息，这里我来……”收。
手刚碰到袋子边，就被一掌推开。
姜母如临大敌：“谁让你碰的！”
“我使牛劲挣回来的饼，哪能给你白吃？明天你要多洗两张甲，朝食就留你一口。”
姜半亩：“……”
她琢磨了一会儿面板上的任务，把到嘴的“也不是非吃你那一口饼”给咽回去，点点头。
姜母见她乖顺，终于有些满意，还要再说什么，外头忽然响起嘈杂声。
“荇！”
“仲媪！仲媪！”
沉重且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到了跟前。
姜母闻声顾不上教训姜半亩，快步迎出去：“阿兄？这么晚了……轨长怎么也来了？”
来的是两个蓄须的男人。
左边的和喜长得有几分像，是舅舅虎，穿着破破烂烂的麻衣。
另外那个叫履，是这个里居的轨长之一，算是周边几家的话事人。他的衣服就比较体面，身上的衣摆比喜的还长些，但数据并没有差多少。
两人和姜母很熟悉，说是最熟也不为过，平时见面都笑嘻嘻的，这会儿碰上头没说几句脸色都有些难看。
“……国战？”
“今岁的赋税不是都征过了吗？这才过了几日？怎么又要征？”
姜半亩听见姜母不可置信的声音。
刚开始她还有点迷茫，以为要打仗了。
缓了缓明白过来，这个“国战”指的就是赋税。兵丁为赋，粮食为税。这里的人打仗都是先有征而后有战，所以秋末国战泛指秋后收税。
今年的国战早些日子已经过了，要不然姜半亩也不会游荡一下午，连解决温饱都困难。
既然收过了，这次加收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说是要我把明年的提前征了。”那轨长解释。
听着像是临时加征的。
加征就加征吧，怎么还找了个预收明年的借口？真到明年秋后，只怕又有新的理由。
看来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不做人，唯一不变的只有一日不死，纳税不止。
姜半亩现在对本地这位不做人的封君非常有意见。
有意见的不止她一个。
姜母这会儿已经嚎上了。
为了攒点过冬的口粮，她可是一直把姜半亩当牛马在使唤。平日自己都舍不得多吃一口的东西，现在却有人要给她连底都刮走，她当然不乐意。
姜半亩揣着手，从蓬草和泥巴混搭的破墙洞里闲闲往外看，边听边学几人咒骂的话。
哪里晓得姜母骂着骂着突然转头冲过来，怼着她一阵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姜半亩没用，如今要害得她活活饿死。
姜半亩一时大意，居然真被她按住，结结实实挨了几脚。
她顿时怒火中烧。
一边躲一边挪，直到顺手摸了个什么棍子，才正身想要反击。
刚要动手，姜母已经被人拉开了。
“家家都是这样，你拿半亩撒什么气？”
虎拉开姜母立刻来看姜半亩的手脚：“打伤了没有？阿舅看看。”
“她是我女，我就是打死她又有谁能管我？”姜母不满。
“打死了我倒要看看谁给你洗衣煮浆？”
这话一出，姜母就有些心虚。
虎见姜半亩没事也就放开她，拉扯两人出去说话。
“这次的税我们再筹一筹，明天送你家去。”
“我不交！你要交你交，别算我！”
兄妹俩很快又吵起来。
一个说封君有令，一个说我不想饿死。
轨长履被吵得有些不耐烦，张了张嘴想要插话，看见一旁闷声不响的姜半亩，眼神顿了顿。
打量她几眼，随后拉过姜母到另一边去说话。
姜半亩疑惑。
两人压低了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但没一会儿就结束。
“不行，我不答应。”
姜母似是拒绝了轨长履的提议，对方脸色顿时沉下来不少。
他冷哼一声：“那你就等着明天交粮吧。”说完转身就走。
舅舅虎一看情况不对，立刻上去阻拦。
姜母冷着脸也不动作，轨长履原本还有些犹豫，见状越发不耐烦，一把将虎推开。
“你们不想活命我还想呢，开些！”
姜半亩直觉这事儿到现在有点严重了，抬脚路过姜母朝轨长履跑过去。
等到了他跟前，从胸口摸出一个布袋子递给他：“轨长，这个你收着，粮我们也会交的，就是看能不能宽限几天？三天，三天我们一定交上！”
轨长履掂了掂手里的袋子，原本难看的脸色好转了一些，虽然还是没好气，但并没有拒绝姜半亩的请求。
“那我就三天后再来。”
等人走后，虎将蓬门关上，回来继续劝姜母好好交税。
姜母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虎苦口婆心：“我听说，西边的叶县最近并不太平，高唐就在叶县旁边，邑君突然征税必然是为了御敌，晋人这几岁总不消停，山里的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劫过来。你不交税，到时候出了乱子邑君怎么会管你？”
“荇，听兄的，交了吧……”
姜母呜咽一声哭出来，下意识掏向胸口，结果摸了个空。
“我刚得的饼子还没捂热呢……嗯？”
“我的饼呢？”
她满脸警惕四处扫射，一眼瞅见悄无声音已经快要挪到门口的姜半亩，抬手就将木笄飞了过去。
原本就松散的土墙顿时又凹了一块。
“是不是你！你偷了我的饼！”
姜半亩立刻摇头。
“阿媪，我不知。”
姜母眯眼：“刚你给履手里塞了什么？”
姜半亩见她已经发现索性不装了：“阿媪惹怒了轨长，之后就算补上税粮也很难与他和好如初，往后日子还长，半块饼而已……”
“哇阿兄——”
姜母突然嚎啕一声：“我倒是不知道我家竟然出了个圣人！”她气得嘴巴直哆嗦，抄过最近的一根晾衣杆就冲过来，“我今天不狠狠抽你一顿你是不知道我养你有多辛苦！你个灭祖灭根的饿死鬼托生到我家来害我！你个贱奴……”
姜半亩岂有任她摆布的道理？
转头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