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明樾的话,织玉离去的脚步只是顿了一下,既没有回头,也没有接话。

    队伍从端州城出发的头一天晚上,织玉找到了秦晴,她同意了秦晴的提议,混进他们回都城的队伍,直到那时,她才知道,秦晴破天荒地在端州多待了这么久,正是如传言一般为了筹备这场婚事。

    织玉想得明白,她去齐都只是为了确认秦昀的安危,不带有其他的目的,和不相干的人牵扯越少越好。

    所以,她对秦晴提的要求是,她不希望队伍中的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还有就是秦晴要将虞三娘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两件都不是难事,秦晴一口答应,在这些天,也给予她完全的自由,不仅从没有吩咐或者强迫她做些什么,而且对她有求必应。

    她想知道齐都目前的情况,秦晴便派人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她不想跟文家的人接触,秦晴就吩咐文家不要来打扰。

    有时候,甚至殷勤得织玉怀疑起她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所以当明樾这么说时,她第一反应是文家送亲的队伍有问题,好比当初南齐派往北魏的使团中其实大部分都是秦昀的心腹一样。

    可是她曾经远远地瞥见过文家人的做派,与普通世家并无什么不同,那些仆人也并非什么深藏不漏的练家子。

    莫非是自己看走了眼?

    但是就算明樾这么说了,出于一些她不愿承认的原因,她暂时仍然没有靠近文家的打算。

    又过了几天,队伍离齐都越来越近,织玉在观察了几天文家人无果之后,直接找到了秦晴。

    “你想了解文家这位待嫁的新娘子?”秦晴一口茶险些将自己呛到,她不可置信地望着织玉,各种说辞已经在胸中转了几圈。

    “是,我观察了几日,她似乎从来没有露过面,有些奇怪。”织玉说的很直接。

    秦晴很快恢复镇定,“新娘子总是要害羞些嘛,这个文小姐呢,从小身体不好,一直养在深闺中,便更羞于见人了。”

    织玉眨了眨眼睛,明显不太信,身体不好,他会选这么一个世子妃吗?

    秦晴见她明显不信,左右看看,又小声说:“阿玉姐姐,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个文小姐是文家流落在外的女儿,最近刚刚找回来。听说她和我哥认识,我哥这又被人催着,难得有个知晓底细又好掌控的,这才定下的她。不过对外当然不能这么说啦,所以就变成了身体不好不常见人的姑娘。”

    “当真知晓底细?”织玉狐疑道,“可别又是个萧洛漪。”

    秦晴调笑道:“我怎么闻着有点儿酸呢。”

    织玉也笑了,她的表情很是坦然,“我们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只是担心出岔子,齐都局势已经够复杂了,不能再多添一把火。”

    “真的吗?”秦晴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没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心里叹息一声,脸上却还是笑着,“放心,萧洛漪本来就是我母妃看走眼了,这个文小姐可是兄长自己挑的。”

    织玉点了点头,像是终于没有了顾虑似的,又说了两句别的事情,也离开了。

    一踏出船舱,河面的狂风就灌进了她的衣领,吹得她的长发飞扬,织玉拢了拢发丝,低头看着水面。

    这是顺风,拜它所赐,回齐都的时间大大缩短。

    就快要见到秦昀,织玉感觉呼吸都没那么顺畅了,脑海中回荡着秦晴的那句“自己挑的”,再也没办法维持坦然平静的神情。

    这最后一段路,秦晴突发奇想走的水路,从昨天开始他们就登上了几艘大船,织玉和秦晴自然在一艘船上,文家是单独的一艘。

    此时文家的船就在他们后方不远处,其中船舱二楼最大的一个房间,就住着她们口中这位文家小姐。

    织玉遥望过去,将另一艘船上的动静尽收眼底,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最大的房间的窗户忽然被打开了,虽然只打开了一瞬,很快又被人关上,却可以看见其中一个窈窕身影。

    织玉仿佛做贼一样收回视线,她摊开左手手掌,几道深色的指痕久久不能消褪,那是她为了提醒自己在秦晴面前维持镇定而狠心下的手,无意中掐得有些深了。

    她远比在秦晴面前表现得要在意许多。

    自嘲地笑了笑,织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衣躺在榻上,思索起齐都的局势来。

    不期然间,方才的一幕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那匆匆一瞥逐渐变得清晰,窗前身影的轮廓也越来越熟悉。

    织玉猛地睁开眼,半坐起来,失神地听着江水流淌的声音,然后慢慢将头转向了另一艘船的方向。

    怎么会是她?

    ***

    八月底的某个清晨,经过几天不眠不休的赶路,大船终于在齐都停泊,码头上,晋王府的人早早地等候着,还有闻讯而来围观的人群,将码头围了个水泄不通。

    但是当船上的人陆续走下来时,人们却发现,其中没有云阳郡主的身影,而那近来在都城被人议论的最多的文家小姐,也戴着纱帽,将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最后也只剩下了新上任的羽林中郎将,还能稍微满足人们的好奇心了。

    半个时辰之后,文家小姐住进了文家为了这场婚事特意在齐都置办的宅院,明樾去向北衙统领报到,而晋王府被派去接秦晴的人,灰溜溜地回了王府。

    “不见了?”晋王侧妃郑氏斜倚在榻上,婢女跪坐在地上,为她轻轻捶着腿,她听着心腹的禀告,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除了世子府,她还能跑哪儿去了,王爷怎么说?”

    心腹低眉垂首道:“王爷说由她去。”

    郑氏哼了一声,将婢女的手踢开,“看来王爷还是对她心里有愧,她这一回来,我们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哎,她怎么就不能回不来呢。”

    郑氏轻柔地叹息,心腹却听的面上一紧,连忙道:“属下已经派人前去拦截,可是派出去的人都没了音信。”

    “本宫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郑氏笑了笑,安抚道,“他对他这妹妹宝贝着,你们要是能成功,本宫也不用这般小心谋划了。三公子呢,他的禁足刚刚结束,怎么又不见人了,叫他回来。另外,我让你们准备的灵芝怎么样了,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寿宴。”

    心腹答道:“已经全都准备好了,奴这就去找三公子。”

    说罢,她退了下去,郑氏重新躺回榻上,这次没再让婢女给她捶腿,反而遣走了婢女,一个人不知想着什么。

    同一时间,世子府中,明樾从正门走出来,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面前,车门打开,俏丽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

    “明大人,真巧。”

    明樾只看了一眼,便仿佛不敢直视般,低下头恭恭敬敬道:“参加郡主。”

    秦晴脸上挂着端庄而得体的笑,两人之间的距离也不远不近,“明大人可见过我兄长了,我提早下了船,没想到还是慢了明大人一步。”

    明樾道:“殿下也向臣问起过郡主。”

    秦晴高傲地点了点头,“那我就不与明大人过多寒暄了,明大人,后会有期。”

    说罢,抬步走进了世子府中。

    他们的谈话并未刻意避人,言语中也颇为疏离客气,倒是符合传闻中的关系,织玉在一旁听着,要不是知道内情,险些也被他们骗到。

    她无奈地笑了笑,随着秦晴一同走进了这传说中的世子府。

    这是许多年前,秦昀独自一人来到齐都之时,当时的南齐皇帝赐予他的府邸,位置靠近皇城,周围住的也都是皇亲国戚,只是都是些旁支或者郁郁不得志的。

    先皇始终对他有戒备,就连这宅邸的位置,也是精心挑选过,好在宅子内部环境清幽,该有的都有,他也还住的习惯,甚至曾经的晋王府重新热闹起来之后,他也未曾搬过去,仍然独自居住在此处。

    就在她们旅途劳顿之时,小皇帝生病一事又有了新的进展,太后对外宣布,小皇帝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下毒之人是宫中一位太医,而那太医却指认说是受秦昀指使。

    低劣却有效的栽赃手段,朝中吵翻了天,太后只好下令延长秦昀的禁足时间。

    一走进这座府邸,织玉原本平静的心绪忽然忐忑了起来,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那一句清幽果然没有说错,甚至可以说有些冷清。

    世子府中的仆人不多,她们偶尔才会遇到一两个,可是一看便知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秦晴显然对他们很熟悉,笑着唤着他们的名字,他们也笑着回应。

    只有这时,才能感觉到这偌大的府邸中的人气,更多的时候,这里更呈现出一种冷清的景象。

    管家在前引路,边走边说:“殿下知道郡主今天要来,特意推掉了下午所有的事情。”

    “是吗?”秦晴眼珠一转,“可是我刚才在外面遇到了新上任的羽林中郎将。”

    管家但笑不语,秦晴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兄长一定已经知道了她和明樾的事情。

    几人走到书房之外。

    “郡主,请进吧。”

    秦晴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织玉,她仍然是以护卫的身份跟着她,也同秦晴的婢女一起进来的世子府,按照以往的惯例,她也应该和婢女一起在外等待。

    在管家看不见的地方,织玉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哥——”

    秦晴走进了书房之中,时隔一个月之后,织玉再度听到了秦昀的声音。

    “阿晴。”

    恍若隔世。

    织玉压抑着起伏的心绪,听着耳边传来的他们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却没有办法去思考,他们似乎聊起了明家还有明樾,又似乎说起了小皇帝,织玉没有思考的心情。

    她的心跳很快,原因显而易见。

    她还察觉到另外几人都在看着她,这也不意外,他们都是秦昀或者秦晴信赖的人,知道她的身份也属正常。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的声音也完全听不到了,织玉恍惚间发现,原本站在她身边的人,都以各种理由离开没再回来。

    庭院之中,竟只剩了她一个人,于是显得更加冷清,屋内也没点灯,有些暗,她拖着僵硬的身躯,鬼使神差地走到书房门口,手放在门框上。

    怎么回事,人呢?

    织玉心里很乱,同样的问题想了又想,明明答案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里面好像有两个人,是他和秦晴吗?

    她正努力地思索着,突然,屋内传来了异常的响动,像是竹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黄昏,尤为显得震耳欲聋。

    织玉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推开了门,金色的阳光洒进屋内,照在那人的脸上,月余未见的俊雅面容上噙着微笑,桃花眼仿佛含情,轻飘飘地看过来。

    他的手边是一个巴掌大的莲花纹香炉,如雾轻烟缓缓升起,浓郁的香气与书卷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初时令人神轻气明,时间一长却有些昏昏欲睡。

    两人之间方寸的地方,一个仆人打扮的人躺在地上,几册竹简散落在他周围。

    不消片刻,有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仿佛没有看见织玉似的,越过她,将地上的人拖了出去,淡淡的血腥气随之消失。

    “阿玉,过来。”秦昀熟稔地唤着她。

    织玉愣了一下,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开一样,她慢慢走了过去,心中思绪万千,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知道这是什么香吗?”秦昀问。

    “五枝香?”织玉犹豫了一下,答道,她对这些熏香少有研究,知道五枝香,还是因为在端州城时常都能闻到,似乎很受越郡人钟爱。

    秦昀微微颔首,抬手一拂衣袖,燃到一半的香就此熄灭,“五枝香并不珍贵,但是我母亲在端州时便很喜欢,连带着它也风靡端州,如今这股风刮到了都城,五枝香水涨船高,倒成了一两千金的稀世珍宝。”

    “这香有问题。”织玉轻声说道,起初她也以为只是因为香气太浓郁,才会感到有些头晕,可是经他一提醒,忽然想到自己在端州城闻到这香气时并无任何不适,这才反应过来。

    还有刚刚地上那人,怎么看都是刺客。

    织玉神色变得凝重,这里可是世子府,那些人想要置秦昀于死地的心已经如此强烈了吗?

    秦昀抬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心,“怎么这副表情,这点小伎俩,还不足以伤到我。”

    指腹的温度从眉心传来,渐渐氤氲开,直到她的整张脸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织玉终于忆起此行的目的,急切地向后退去,可是秦昀好像早就猜到了她的动作一样,她退,他便进,直到她退无可退。

    “阿玉,上一次你走之前,我曾经说过,如果你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会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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