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张纸在木板上被风轻轻掀起边角,细碎的卷页声淹没在嘈杂的议论声中。

    由于掌柜临时增加的那条规则,不少题纸上都有涂改的痕迹,厉云深的那张倒是挺干净,一竖溜的圆,只有最底下一个方。

    掌柜领着手下在记录结果,厉云深朝我走了过来,我刚好在研究他和我选了不同答案的那两题。

    “你有什么习惯变了?”我不解地问。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我:“我以前可不睡地上。”

    “……”我被噎了一下,随即辩解:“我让你睡床上你又不肯。”

    “我——”

    “还有第四题,你为何画圆?你说什么谎了?”

    他看了眼木板上的题纸,嘴唇动了动,挪开视线,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只是……以为你会画圆……”

    “……”

    我又被噎了一下。

    “诸位!”掌柜敲了几下锣,“经过我们的核对,未发现有人全部答案为同一个,故而将正常按照每组双方的默契程度进行排名。”

    我数了数,我们和另一组并列第二,不管怎么说至少顺利进入下一轮了。

    随后掌柜又命人搬来了新的道具:四个箭靶、四把弓、四支箭。

    “第三轮,‘鸳鸯引弓’,顾名思义,由男女两人共同完成射箭,不过……”掌柜招了招手,下人便拿来了四条缎带,依次递给台上的女子,“女子需蒙上眼睛,与男子同时持弓,由男子来调整引弓的角度和力度,最后再由女子单独将箭射出,成绩最高的两组即可进入最终一轮。”

    我抓着缎带看向厉云深,他一副手到擒来的样子。

    “你会射箭吗?”他小声问。

    “还成吧……”

    跟着师父学暗器的时候顺道学过一些,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我站到指定的区域,将缎带绕头一圈系在脑后,遮住眼睛。

    加上面纱,此时此刻我的脸上没剩多少露在外面的部分了。

    厉云深走到我身后,将弓递到我手里,我用手上下摸了摸弓臂和弓弦,确定双手握持的位置,又拉了拉弓弦,判断射出一箭大致所需的力度。

    他们提供的是轻弓,并不需要非常强的力量,毕竟这不是真正的箭术比赛,所以难点只在于两个人的配合。这些人都只是普通百姓,即便会射箭,也不太可能到擅长的地步,我只要正常发挥就好了。

    我长舒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将弓举起,厉云深突然从背后靠了过来,两只手分别覆在我的手上,我的脑海霎时一片空白。

    他胸口贴着我的后背,下巴轻轻靠在我耳旁,呼出的气息似有若无地摩挲着我的侧颈。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其他感官都变得异常敏锐,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白檀香的味道。

    他没有说话,粗砺的指腹包裹着我的手背,慢慢引导我调整箭矢的朝向。

    我的心跳不再平缓,呼吸也变得杂乱无章,本能地用力拉弦,却被他的手带着往回收了收,手指从我的脸颊擦过。

    他定住不动,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隔着衣衫传递过来,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记住了吗?”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我的耳朵上,一阵酥痒感从头传到脚。

    他松开我的手退到一旁,我的背后重新暴露在风里,一股独属于秋夜的凉意攀了上来。

    听到旁边几支箭击中箭靶的声音,我屏息凝神,依然无法让心跳缓下来,只能凭刚才模糊的记忆松手放箭,箭一射出去,我犹如虚脱一般大口喘着气。

    待人取走我手里的弓,我摘下缎带,一眼便看见了自己的“战绩”——别说靶心了,再偏两寸就连靶都碰不到。

    我尴尬地抿了抿唇,一转身,厉云深正双手抱臂,不动声色地在后面看着我。

    “不是说会射箭吗?”

    “我……太久没练,手生……”我匆忙绕过他,走到台边将缎带交还给下人。

    尽管我的箭射偏了,好在有对手帮衬,她们一个射在了靶架上,另一个在半空中就落地了,硬是把我捧到了第二名,我如愿进入了最后一轮比试。

    “第四轮,也就是最后一轮,名为‘一线牵’。”

    在掌柜介绍规则的同时,下人们抬上来一张特制的木桌,桌面是凹进去的,四边竖着四块矮木板作为围挡,整体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架在四条桌腿上的无盖木箱。

    桌子上放着满满一堆凌乱的红绳,两块长边挡板上各有四个半指宽的圆洞,每个圆洞的洞口都各自放了一根红绳的一端,另一端则埋在那一堆数不清的红绳中。

    “诸位请看,这四组圆洞的红线中,只有一组是同一根线的两端,其余三组红线都是互不相连的,只要选中同一根线,就算胜出,若都没选中,则都算失败。”

    这些细绳之间互相交缠、堆叠,单凭肉眼根本无法分辨任何一根的首尾在哪里,完完全全只能靠运气。

    “那谁先谁后?”另一组的男子问。

    掌柜笑道:“这个,你们自行决定,可以先选,也可以后选。”

    这倒是个难题。

    先选的人有更多选择权,若一次选中,另一组甚至直接不用再选,但先选相对而言选不中的几率也更大;后选的人必须承担先选者一次即中的风险,不过相对地,若先选的人并未选中,反而等于是帮助后选的人缩小了选择范围。

    我还在犹豫我们是先选还是后选,另一组的那对男女已经快速决定好了选择,站到了第二组圆洞前。

    掌柜看了眼桌子,不急不忙地说道:“若二位决定好了,便可将红线抽出。”

    他们俩互相看着彼此,点了点头,各自伸手捏住两个圆洞里的绳头往外拉,中间的那堆红绳受到连带拉扯,底部动了动。

    满场鸦雀无声,接着他们两人就各自从洞口扯出了一整根绳,台下登时响起一片唏嘘。

    “看来赵公子与吕姑娘是无缘今日的彩头了。”掌柜面带微笑,鞠躬作揖,然后看向我和厉云深,“不知大壮公子与二毛姑娘是否决定好了?”

    我在每一个洞口前都停了停,又转头看了看掌柜,他似乎并不在意我想选哪一个,只是一直盯着我,好像急等着我选完。

    细想来,前几轮比试其实都不算非常难,无论是从规则还是过程来看,稍微具有一些运气和默契的人就能做到,就连这最终局也只不过是轻松做个四选一、三选一的选择罢了,运气好就能猜中。

    往年的活动我也围观过几回,比试的内容虽然都略有不同,但本质上八九不离十,如此简单的比赛,为何这么多年都无人赢下彩头?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

    我抬眼看着站在桌子对面的厉云深,他也在等我的选择。

    也罢,这么“难得”的彩头,我倒要看看能有多难。

    我余光瞥向高台斜上方随风招展的琳琅轩锦旆,手藏于袖底,暗中弹出一片之前在街上随手捡的树叶,叶子瞬时割断吊挂锦旆的细绳,巨大的锦旆在众目睽睽之下飘然坠落,不偏不倚盖住了桌子——以及我。

    我在锦旆的遮挡下以最快的速度伸手抽走对面洞口的绳子丢进绳堆里,再将我这边的绳子尾端从绳堆里抽出来扔进对面洞口,最后将绳堆重新搅乱压住这根绳子。

    在一片混乱中锦旆被人合力掀开,整个过程从外面看起来就是我被压在锦旆下胡乱挣扎了一番,别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厉云深仰起头望着锦旆挂杆,微微蹙眉,而后好似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桌子上,转瞬又抬头看着我。

    我大大方方地和他对视,面露微笑,毫无心虚之色,他看后反倒浮现半信半疑的神色。

    掌柜让人把锦旆拿走,过来问道:“二位考虑得如何?”

    “考虑好了。”我故作随意,指了指面前的圆洞,“就这个吧。”

    “既然如此,那就请二位一同抽出红线。”掌柜嘴角挂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厉云深兀自踌躇了片刻,遵照我的选择将手放在另一边洞口,和我同时将红绳往外拉。

    台下的人们再度屏声静气,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往台上看。

    我轻声笑了笑,用力一拽,这根红绳从绳堆中弹了出来,在两个洞口间绷成一条直线。

    我抬头看着还有点懵的厉云深,朝他眨了下眼。

    “这……这不可能……”掌柜小声嘟囔,慌张地冲过来抽出了另外两个圆洞中的绳头。

    毫不意外,那两根都不是什么“命定红线”。

    这下子彻底证实了我的猜想。

    难怪这么多年从来没人能拿到彩头,原来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不可能的。

    “他们俩抽中了!”

    “真的假的?!”

    “还真被他们蒙对了?”

    “我记得这么多年都没人赢过第四轮。”

    “这运气……”

    “琳琅轩今年终于要把彩头送出去喽!”

    “掌柜快宣布结果!”

    “就是啊!快点!”

    七嘴八舌的声音把掌柜口中一遍遍的自言自语吞没。

    厉云深绕过桌子走了过来,在我身侧低声说道:“舞弊?”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他?”我歪头看着他,一副清清白白的表情,“那三组都不是‘一线牵’,那我们抽到‘一线牵’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当即语塞。

    “夫君就这么不愿意相信我们是命中注定?”

    一旦占据上风,我总是会把他逼到死角,欣赏他被困的神情。

    然而这一次他竟然只是些微皱了皱眉,不紧不慢地说道:“那方才的第一题,你为何画的是圆?”

    ——“第一题,你认为与对方的初次相遇是意外还是命中注定?意外,画圆,命中注定,画方。”

    “……”

    这下子轮到我语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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