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身着蓝衣,走在前头,头发盘起,只簪了一支白玉钗,看着与盈娘年纪相仿,但眉眼间流露出的是少女般的娇俏。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声音,一看便知轻功了得。

    她身后跟着的男子英姿挺拔,俊朗潇洒,如高巅雪松立于世上。他虽在向前走,眼神却像被黏住了似的一直拴在那女子身上,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宠溺的爱意。

    “这位姑娘……”女子走近了,在我脸上打量,“好生标致。”

    “……”

    一上来就这么客套的寒暄方式我见过不少,唯独她的语气不像恭维,而像在陈述一件事,倒把我弄得不知所措了。

    男子与她并肩而站,也打量了我一番,只是他的打量里还带了些困惑。

    “叔父,婶母,她是阿檀的朋友。”裴忘也走了过来,看了看我,“元向晚。”

    我暗自一怔。

    莫非他们俩就是双儿的爹娘?那不就是玉面罗刹和鬼手神偷?糟了,我这个冒牌的鬼手神偷该不会在正主面前暴露吧……

    女子惊奇地笑道:“我们家阿檀一向独来独往,竟还能交到谷外的朋友?”

    不知为何,她的一颦一笑都让我觉得格外熟悉。

    “双儿她只是看起来对人冷漠,其实嘴硬心软。”我撇开脸,不敢正视他们。

    她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异常,依旧欢喜地说道:“元姑娘既是阿檀的朋友,我们自然欢迎,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便是。”

    看样子他们果然是双儿的爹娘。

    “走吧柔儿。”男子牵起女子,转身欲走。

    柔儿?

    这个称呼、语气、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李叔……”我喃喃道。

    男子迈出的的脚收了回来,女子也回过身,愕然看着我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

    她重新对着我的脸左右端详,直到我慌了神,她才不太确信地小声说了两个字:“小九?”

    “李婶……?”我下意识就叫出了这个名字。

    从小到大,只有两个人会这么叫我,那便是当年救了我的李叔和李婶。

    “你真是小九?!”女子上前握住我的手,恨不得把我的每根头发丝都看个分明。

    我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难怪我一见这孩子便觉得眼熟。”男子仔细又将我打量了一遍,“确实是长大了,变了不少,也不怪我和你李婶没认出来。”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的救命恩人竟然是双儿的爹娘,是那对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奸恶”夫妇——玉临风、傅柔。我曾经还一度以为玉面罗刹和鬼手神偷就是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到头来他们才是帮了我的人。

    这么多年他们的样貌也许没变过,但我那时还太小,很多事早已记不清,就连他们的脸也只是记得模糊的轮廓。以前常听李叔左一个“柔儿”右一个“柔儿”地叫,如若不是刚刚他那声耳熟的“柔儿”,我不知道会不会这辈子都错过这个真相。

    傅柔伸手抱住我,头靠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说道:“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在旁边噤声多时的裴忘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认识?”

    “她父母是我们的旧识,以前家中横遭变故,我和你婶婶去晚了,只救到了她。”玉临风娓娓道来,“她那时年纪尚小,我们不放心让她一个孩子留在祖宅,便暗中教了她几年功夫,后来她突然就不见了,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外面,其实也是为了找她。”

    裴忘若有所思地听着。

    “可是你们当时为何不告诉我你们的真实身份?”我感受着傅柔怀抱的温暖,小声嘀咕。

    傅柔松开手臂,戳着我的脸颊说道:“你当时还只是个五岁的小娃娃,若是告诉你我们的真实身份,一个贼,一个杀手,还不把你吓坏了?只能随口编出个李叔李婶的名字。”

    “那你们那晚为何会去山庄?”

    我有太多疑问想要得到解答。

    她想必是洞察了我心中的疑惑,耐心说道:“我猜,你会认识阿檀,是因为你以为如江湖传闻那般,是玉面罗刹和鬼手神偷血洗山庄,所以你想来幽鸣谷报仇,结果却只找到了她,对吗?否则常人也不会随随便便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我抿着唇,惭愧地低下头。

    “你会怀疑也是人之常情。”玉临风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倒很平静,“是你爹传信来,他好像预感到可能有事要发生,希望我们能护你和你娘还有你弟弟妹妹的周全。”

    “什么事?”我急忙问。

    这是我从未听到过的线索。

    如果我爹真的在那晚之前就有所防备,说明幕后之人是有计划的,而非临时起意,那么中间一定是发生过什么才会让真凶决意下此毒手。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信里没说。”傅柔又握住我的手,“你还没告诉我们,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当年为何会突然失踪?”

    一想到他们说这些年都在找我,我只觉得愧疚难当。

    我将离开祖宅之后的事一一讲给他们听,傅柔听后将我的手越握越紧,眼里满是疼惜。

    “还有一件事……”我讪讪撇了撇嘴。

    “嗯?”

    “京中的鬼手神偷……”

    傅柔在等我把话说完,但没等我说完她就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问道:“是你?”

    “你不会生气吧?”我小心翼翼地问。

    毕竟她已退隐多年,莫名其妙发现有人借着自己的名义在外招摇行事,换了谁都会恼火吧。

    玉临风笑了一声,说道:“若是旁人,她倒真会生气,但若是你,她高兴都来不及。”

    “就是,我怎么会生气呢!”她笑着说,“你的轻功是我教的,基本功是你玉叔教的,你能这么久都不被抓住,说明我们教得好啊!”

    “……?”

    “想不到我们小九这么有做贼的天赋,我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

    虽然我知道他们俩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想到会如此直白,看来双儿的各方面都还真是遗传了她这对活宝爹娘。

    傅柔招呼我在谷中留宿一晚,想再多听我说说我这些年的经历。久别重逢,我也有很多事想问,便答应了。

    他们夫妻二人忙着去准备饭菜,墨砚也早已在他们来时便退下,只剩下了我和裴忘。

    “你的身份比我想的还要多。”裴忘挑了挑眉,“萧大小姐。”

    我和他们的对话中并没有明确提到任何具体的名字,但裴忘怎么说也是花夕阁的东家,这点事还瞒不过他。

    “那你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正要开口,一只浅棕色的兔子蹿到了我脚下,我蹲下身,用手握住还不足我一个巴掌大的小家伙放在掌心。

    它一身柔软的绒毛,竖着耳朵,瞪着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我,鼻子在我手上闻了闻,唇瓣也跟着蠕动。

    “这小东西跑哪去了……嘬嘬嘬……”

    听到一阵类似逗引猫狗的声响,兔子没反应,我倒是朝那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嘬嘬嘬……”一位年长的男子左右张望,看到我手里的兔子后快步走了过来,“哎哟,总算找到你了!”

    他将手伸到兔子的肚子下,从我手中轻轻托起兔子放回到自己手上,宛如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而我,在看清那人的脸的那一刻就像被定住了,原地呆站着。

    “师……师父……?”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人听见我说话,这才抬头看我,在我脸上观察了半晌,半信半疑地说道:“婉丫头?”

    “真的是你?!”我围着他走了一圈,拽了拽他花白的头发,又拽了拽他的胡子,整个人都沉浸在不可思议的状态中。

    当初和师父分开,是因为他要回家养老。他也曾问过我是否要随他一道回去,我一心只想复仇,于是我们就分道扬镳了,这一别就是六年多。

    和李叔李婶那时不同,跟随师父时我已经完全记事了,朝夕相处,所以他的样貌我一眼便能认出。

    裴忘狐疑地皱起眉头,匪夷所思地问:“……又认识?”

    “他就是我说的那个教我武功的师父。”

    “‘师父’?”他侧目看了看师父,又一言难尽地看向我,“你知道他是谁?”

    他这个问题还真问住我了。

    跟着师父游历的那几年,我叫他“师父”,他叫我“婉丫头”,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仅限于此,他从不过问我的私事,也鲜少透露自己的私事,直到分开时我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还会再见到他。

    不过裴忘这话听起来似乎话里有话。

    的确,师父的武功甚至更胜玉临风和傅柔,绝非泛泛之辈,又偏偏如此“巧合”地出现在幽鸣谷,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她不知道。”师父摸了摸兔子,“我没告诉过她。”

    裴忘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爷爷,您这可就不厚道了。”

    “‘爷爷’?!”

    我惊得一时不知该看向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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