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天,也是漠上黄沙正浓的时候。

    内忧外患的,军营里头正紧着练兵,刀戟之声掺和着将士的呼呵声,嘈嘈切切的,直到落日染红半边天。

    练兵场边上两米来高的刑架,平时吊的都是敌方探子、俘虏,和营里的逃兵,今儿个稀奇,竟吊了个女人在上头。

    只是那女人衣服破破烂烂的,脏得不像话,一身的浑泥和血迹,散发着腐臭的味道,一看就没少挨鞭子。

    “哎,这是犯了什么事啊,打这么狠。”练完兵的士卒经过这里,起了好奇心,窃窃私语。

    “哼,这疯女人,活该。不听管教,冲撞了咱们鲁校尉。听人说把鲁校尉胳膊硬生生咬下了一块儿皮肉来。”

    男人说着,身子猛地抖了两下,摇摇头,“嘶……那场面,想想就叫一个……啧啧啧……”

    “张哥,你看她这样,是不是没气儿了?”

    “嘁,死一个随军杂役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黄昏的一阵凉风吹过来,刑架上的女人呻|吟了几声,悬着的身子缓缓挣扎了两下。

    这情形把底下说话的男人吓了一跳,“嚯!命够硬的啊秦铮,被吊起来抽了两天,还能动弹呢?”

    秦铮胳膊已经没了知觉,嘴巴都干得发白起皮了,哪有口水跟他扯这个屁话。

    她鼻腔哼了一声,眼一闭,垂头不搭理他。

    那人见她不说话,越发得瑟劲儿了,冲着她喊:“说话呀。要不要我帮你在鲁校尉跟前,求求情啊?”

    秦铮眼皮都抬不起来,虚弱地朝他啐了一口,咱也不知道啐的是唾沫还是空气,反正看起来是没啥侮辱性。

    “求你大爷!”秦铮硬提着口气怒骂他。

    那男人见状气坏了,骂骂咧咧地撸起袖子,想收拾她,却突然被旁边的同伴给拽住了。

    “张哥,别,军营外边好像来人了。”

    张超停了动作,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好家伙,营门口果然乌泱泱站了一长列的兵士。

    领头人从马上下来,又高又壮的,看不真切脸,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

    那人跟门口的哨兵出示了个什么令牌,说了几句话,就往里面进来了。

    鲁能之前跟张超提过,朝廷派的增援军就是这两天到,这人打眼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张超赶紧堆起笑脸迎了上去。

    只是还没等人走到跟前,张超的笑容就僵在脸上了。

    这这这……她怎么是个女的?!

    张超惊住了,直勾勾地盯着迎面走过来的高个女人。

    那女领头人走路带风,一眼都没看他,边走,边抬头看被挂在刑架上秦铮。

    秦铮脑袋耷拉着没力气说话,倒是看热闹的力气还是有的,硬撑一口气抬起眼,和领头人对着瞧。

    那女人经过她,收回了视线。

    秦铮刚刚好,最后一点力气也花光了。

    死之前还能看到女人带兵进军营这样的稀罕光景,也算见过世面了,秦铮是再撑不住了,闭了眼。

    都说人之将死,会把活在世上经历过的所有一切,在眼前过一遍,好清算清算生前的账,去了下边早点投胎。

    秦铮觉得自己命挺苦的,生前不如意,临了临了要死了,连走马灯都看不着。光是能感觉到身子往下边坠。

    “砰”地一声,连落地都那么轻飘飘。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唇上涌起了一股清凉。

    这是……水!!

    秦铮浑身一震,顿时疯了一样,急切地握住水壶,大口大口吞咽起来,连水灌进自己鼻孔里都没反应。

    咕咚咕咚地牛饮了好一阵。

    痛快!!

    总算是喝够了。秦铮眼一睁,发现边上围了一圈活人。得,没死成。秦铮又把眼睛闭上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有人轻轻摇她。

    秦铮认命地睁开眼睛。

    刚刚那走过去的领头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跟在她旁边的小姑娘给秦铮喂的水。

    秦铮此时就靠在小姑娘怀里,人家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呢。

    那女人问她,“你是什么人,所犯何事?”

    秦铮想回她,可她太虚弱了,坐地上站不起来,这女人个子又高得离谱,她只能靠气音跟她说话。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单膝蹲下来,偏头,用耳朵凑近她。

    “说。”

    “回大人,我叫秦铮。犯的是……”

    “来人可是燕校尉?”秦铮话还没回完,突然就被一个男人打断了。

    说话的是鲁能鲁校尉。

    秦铮赶紧拽住燕琅瑄的胳膊,在她耳边飞快地说了句什么。

    燕琅瑄看这情形,话肯定是问不成了,只好先站起来。

    这一站,鲁能就只能仰起头看她了。

    鲁能明显是被她这身形唬愣住了。旁边的张超挤眉弄眼朝他使了半天眼色,他才回过神。

    鲁能拱了拱手道:“燕大人恕罪,我刚才在打理军务,来迟了。”他又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已经派人给弟兄们安排了安营扎寨的地方,诸位一路奔波,也请随我到帐内稍作休息吧。”

    张超也赶紧给旁边的士卒打了个手势,“还不快把犯人押走。”

    那抱着秦铮的小姑娘把胳膊一横,用身子挡住他们,“别碰她。”

    “鲁校尉。”燕琅瑄开口,“军中向来有规定,是不允许设营妓的,你可清楚?”

    “燕大人,这话从哪里说起啊。”鲁能咬了咬后槽牙,肯定是秦铮刚才乱说了什么,他只能先打马虎眼,“我们军中哪敢设什么营妓啊。”

    秦铮闻言,盯着他幽幽地笑了。

    鲁能被盯得很窝火,又不能发作,捏紧拳头,对燕琅瑄说:“这犯妇是辎重营的杂役。前几日楼然一些散兵侵扰周边村庄,她趁乱混进步军营队伍里进了战场,坏了规矩,我这才对她略施了点惩戒。”

    这边说话的功夫,秦铮已经被那小姑娘一口一口喂了好些干粮和水,体力恢复了很多。

    燕琅瑄问她,“你为何要上战场?”

    秦铮哑着嗓子回话,“大人。我幼年吃义坤村百家饭长大,承了村民的恩情,他们有难,我要报答。”

    燕琅瑄若有所思,又问,“你什么时候入的军营?”

    “回大人,我打小长在军营,记不清了,也该有十来个年头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秦铮还是如实答了。

    燕琅瑄点了点头,看向鲁能,“鲁校尉,她刚才跟我承认,说她自己就是军中营妓。”

    鲁能急了,抬起自己那条缠着绷带的胳膊,“燕大人,这女人是个疯子,我这胳膊上的伤就是被她空手抓咬出来的,疯子的话怎么能信呢!”

    燕琅瑄细细看了几眼他的伤处,鼻腔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问他,“她为何伤你?”

    “她……!”鲁能一时语塞,没答上来。

    秦铮咧着嘴阴恻恻笑起来。说呀,为什么咬他,有脸说得出口吗?

    几句话问下来,燕琅瑄也就把情况了解了个大概。

    她乜了眼鲁能,说:“鲁校尉,以前是以前,你们在军营里头搞些有的没的,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现在皇上对我是有交代的,她叮嘱过,要我抓你们这种不良之风。倘若是被抓住了,那也定是要严惩不贷的。”

    语气里警告意味儿挺浓的。人高马大的,说话就是硬气,鲁能一时间也蔫巴了。

    “一会儿把她带回去,找军医给她看看身体。皇上的意思是,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如今既然派我来了——”燕琅瑄说着,拍了拍鲁能肩膀,“鲁校尉,以后,可就不能再这么随心所欲了。”

    “好说,好说。”鲁能只好陪着笑脸先糊弄过去了。

    等燕琅瑄几人走了之后,鲁能忍半天,终于是不忍了,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一把揪起秦铮的衣襟。

    “臭*子,给你脸不要脸了?敢阴老子?”

    秦铮无所谓地冷笑了一声。她死都不怕,怕他?

    鲁能恨得牙都咬碎了,“老子告诉你,朝廷现在派人下来,风口紧,看在丞相的面子上,老子让你多活几天。你要是再敢想着法儿的上战场,给兄弟们讨晦气,讨不吉利,老子叫你生不如死。”

    不吉利?秦铮越发觉得好笑了,他在放什么狗屁厥词?

    鲁能只看见秦铮话也不说,鼓着腮帮子在那猛猛深吸气,像是在蓄力。

    紧接着,突然嗬、忒一声——

    一大口带血的唾沫兜头砸了他个全脸。

    秦铮看乐了。她刚才喝那么多水可真不是白喝的。

    鲁能当下被气得那叫一个失智,抡起拳头就往秦铮脸上砸。

    胳膊刚抬到半空,却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给牢牢箍住。鲁能一回头,是燕琅瑄。

    她怎么回来了?

    燕琅瑄刚才没走远,听到他提丞相就已经折返回来了,眼下阴沉着脸,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慢悠悠道:“鲁校尉。”

    鲁能张口想要辩解。

    燕琅瑄没给他机会,一把甩掉了他的胳膊,“你刚才可是没听清?我说的是受皇上之命来边关营,不是丞相。我怎么不知道,丞相如今可以代表朝廷了?”

    一时间,鲁能心里也是又憋屈又烦躁,这辈子就没见过哪个女人敢在男人面前这么撒野的!他今天还一撞撞俩!

    呸!真他娘的邪了门儿的女皇帝,屁股把龙椅坐热了吗,能把这娘儿们惯得无法无天?

    鲁能也是不想装了,愤然一笑,“燕大人,您甭跟我咬文嚼字的。你官位是比我大了点儿,您姓燕,对吧,跟咱皇上一个姓儿。也就是您靠着皇上的关系,一来军营就能做上昭武校尉。我这个振威校尉虽说低您一品,可这都是我从战场上实打实拿命挣出来的。您拿官威压我,我服。可我得提醒大人,在军营里边儿,都是拿实力说话的,没人会真的吃您这一套。”

    一番话说得有正义凛然那个劲儿了,刚才在旁边一直没敢说话张超也憋屈啊,忍不住开了口,“燕大人,此举恐难服众。”

    边儿上看热闹的几个士卒紧跟着附和起来。

    这是要给她下马威反制她呢,燕琅瑄明白这一点。鲁能说话也确实在理,她救人,心急了。

    燕琅瑄没恼,嘴边上挂了笑,目光沉沉地扫了几人一眼,像是眼底有什么嗜血的野兽被叫醒了。

    “鲁校尉说得是。”她轻飘飘地说,“我是该拿出点东西服众。”

    这个时候,从头到尾一直在燕琅瑄身后看热闹的赵远山一看她这眼神,预感有些不妙了。

    他连忙站出来,阻拦道:“大人,时候不早了,先安置下来吧。”

    鲁能刚才一直跟燕琅瑄说话,现在才注意到,嘶,燕琅瑄旁边这人,好生眼熟啊。

    在哪儿见过呢?

    只听燕琅瑄说:“赵远山,这没你的事。”

    “哦!”鲁能恍然大悟,语气激动地抚掌叫起来,“赵远山!你你你……你是丞相赵大人的弟弟,就是!就是那个,赵家唯一那个,上个战场被吓破了胆儿的三公子赵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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