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难得晴朗,恰逢书院旬假。云宛月带着贴身侍女安乐在茶馆二楼小坐,微风拂面,街市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正自惬意间,只听得堂中压言木一声响,众人循声望去,那说书人清了清嗓子悠悠开口:“上回说到这大理寺接手彻查尸斑一案,小生本以为手到擒来,不料数日已过竟还是毫无头绪。”

    听闻讲的竟是近来京中流言四起的尸斑案,堂下窃窃私语声顿起。说书人满意地微微一顿,迎上四面八方探询的目光讲了下去:“不但案子尚未查清,这查案的官员也纷纷遭了毒手啊!死状与之前死者一样,也是一样遍身黑斑。”

    云宛月听了会后看向安乐,安乐点了点头:“说书人所言不假,近来已有三人被害,苦主报案在官府哭嚎。京中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啊——胡医女也死了,邪魔杀人!邪魔杀人!”

    正街中一声尖叫传来,不断说着邪魔杀人的话语,人群骚动如热锅上蚂蚁般。茶馆中客人也无心再听说书人的下回分解,除却小部分人回家关门,大部分人向正街涌了去。

    好在正街向来是朝廷办庆典之处,偶有民间活动也需向官府报备。守备的衙役早早戒了严,将这帮探头探脑百姓们拦在了街口。

    云宛月和安乐混在人群中也不突兀:“她是太医女新进医女?”

    安乐所答肯定了云宛月的猜测:“是,她名为胡韵。是上任太医院院长孙女,靠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术给陛下缓解了多年头痛。陛下便让她进了太医院,恩准她每月十五可在正街给百姓义诊。”

    一声可惜尚未叹出,云宛月却见不远处大理寺寺卿匆匆自车驾而出:“大理寺卿亲自处理此案?”

    “女郎是才从青竹书院出来吧?你们学子在书院潜心课业不曾听说也难免,因查此案大理寺已经接连死了三位评事与一位寺正了。”

    旁边的妇人与她搭话,早早注意到她了,她手上竹形手镯是青竹书院学子象征。青竹书院是叶国众书院之首,号称非皇亲国戚或奇才不得入。

    云宛月注意到妇人落在腕间镯子上的目光:“娘子好眼力。”思及所言神色复转凝重,背后之人竟连寺正也敢下手,究竟是胆大包天还是有恃无恐?

    得她一句赞,妇人有些羞赧,话音里又带点骄傲:“女郎谬赞,不过是自家女儿也在青竹书院,对这镯子难免眼熟些。”见她眉间笼上郁色,又转言宽慰道:“女郎不必忧心,大理寺已经上报圣上求助国师府了,女郎旬假之后回到青竹书院,自然可保无虞。”

    据说青竹书院当年特意请了国师府和蓬莱修士刻下阵法,院内邪魔不侵。既出此言,看来这妇人也觉得是邪魔杀人了。

    也难怪,官府求助国师府,仵作查验时死者身上又除了那诡异黑斑外毫无外伤,百姓若不当成邪魔作祟,还能作何去想?

    只是天道曾言仙凡有别,唯有蓬莱修士修为才不受压制。京中有龙气所护,纵是邪魔也只敢出现在边远小镇作祟,何时如此胆大敢在京中作乱了?

    云宛月心下暗忖,没有拂这份好意:“多谢娘子提醒。”

    正说着,驱散百姓的衙役便到了身前,顺势与那妇女别过,云宛月带着安乐出示令牌进了正街。

    “寺卿不必多礼,直接与我说一下情况吧。”

    “胡医女是在给一位老人诊脉时突然倒地的。与之前几位死者一样,先前行走坐卧一应无异,却在某时于大庭广众下暴毙。”

    与仵作细细查验胡韵的尸体,云宛月发现果与民间所言无异:尸身上下没有发现任何伤口,取而代之的是遍布的黑色斑点,形貌诡异,竟有几分可怖。

    心下猜想再度得到验证,她已有七八成把握。眉头一舒,云宛月立起身来:“或是蛊虫。”

    早在茶楼听说书人提起黑斑之时,她便想起游学元国时曾巧遇的一桩案子,是位苗疆女蛊杀负心夫郎。那案中死者尸身与眼前一般无二,若不是恰逢一位路过蛊师指点她以血相引,恐怕也将成悬案。

    匕首刃光一闪,身旁安乐和大理寺卿尚不及阻拦,云宛月已经划破掌心,鲜血一滴滴溅落在尸身旁。

    “殿……”殿下千金之躯一句尚未出口,大理寺卿便挨了安乐一眼刀,乖乖噤了声。

    目光紧紧凝视尸身上黑斑,云宛月想起的却是那苗疆女。好个烈性女子,若是生在她叶国而非那以男子为尊的元国,也不必落得孤身潜逃的下场。

    鲜血一滴一滴落着,安乐神色渐转焦急。连云宛月心中也有些动摇时,那斑点终于微微一动,随即从中蠕动出无数活的黑线聚集向尸身耳孔。是蛊虫终究没能扛住诱惑,开始一只只从耳中爬出。

    “来人,去请蛊师。”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邪魔之说也不攻自破。鬼使神差,云宛月并没有立马离开。捏碎了一枚灵石,眸中金光一闪,死者身上丝丝黑气若隐若现。

    回府路上安乐一路边给云宛月包扎着伤口边絮絮念叨:“小姐,下次可别一声不吭就划自己,吓死人了,不就是要点血嘛,还不如划安乐的。”

    云宛月瞥她一眼,抬起另一只手敲了敲她的脑袋:“又在瞎说了,做推断的是我,动刀子却要划你的手,成什么样子。”

    “可小姐是什么人,我怎能……”看到云宛月不赞同的神情,她只能将话语咽了回去,头埋的更低了些,嘴角却小小地翘了一丝起来。

    明月高悬,月光倾泻。忽而乌云盖月,顷刻间,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四下漫开雨声一片。

    “……救我!……”“……救我……”

    云宛月被困在济弱堂中,往日收容老弱妇孺之处血流成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乱贼冲了进来将济弱堂中人屠杀殆尽,冲过去想要阻拦那些乱贼,却穿透了他们的身体。

    她仓皇抬头,场景一转。

    “把、宛、月、还、我!”她听到男人声嘶力竭地吼,字字泣血。又听见邪魔的笑,仿佛贴在耳际惑人般低语:“和我结契吧,只要和我结契,你就可以为她报仇了。”

    屋内烛光随风摇摇欲坠,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也惊醒了正困在噩梦中的云宛月。

    她大口喘着粗气,神情未变,唯有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泄露了主人的心绪不似面上那般平静。

    安乐推开门走了进来,轻声问道:“殿下,又做噩梦了吗?”她点上安神香,倒了杯热水递给云宛月。

    云宛月揉着眉心,接过热水一饮而尽:“将我的琴取来。”她瞥了眼窗外,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又下雨了?”

    安乐点了点头:“是呀,最近这天气也太反复无常了。白日归来时还是晚霞满天,现在又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琴声破碎难掩主人繁杂的心境,往日引以为傲的琴艺也因心境而无用。

    想起老师第一次授课所说的:为君者心神不安是大忌,无论何时都要泰然自若。

    不免懊恼,她深深吐了口气,提剑走出房间。

    云宛月立于竹林之中,掌心翻转,长剑脱鞘而出。足尖点地,凌空而起。长剑挥洒,于空中旋身。剑随心动,越来越快,人剑合一。剑身反射出白光,骤如闪电。剑气划过之处竹叶纷纷,竹林在微风中倒下一片。

    似是要将连日噩梦缠身所攒的怨气全部宣泄出来一样,她的剑气愈发凌厉。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她身上,她站在雨幕中仿佛与暴雨融成了一体。她却感到无比的平静,彷徨与无助皆被暴雨冲走。凉意沁入骨髓,她也平静了下来。

    安乐举着伞心急如焚,见她终于收剑忙举着伞上前:“小姐,快去汤池中泡泡,别染上了风寒。”

    云宛月喝着姜汤,想着白日案中的疑点,心头的疑问滚雪球般愈发庞大。

    京中城门盘查严苛,蛊虫怎么会流入京中?连寺正都敢痛下杀手,天子脚下如此猖狂行事,幕后之人究竟是肆无忌惮还是无知?

    她对南疆蛊术也算略有所知,但今日这蛊虫样貌殊为奇异,竟无典籍记载过。死者身上的黑气,真的只是蛊虫吗?

    安乐看她一直蹙眉也跟着忧愁,待她眉间舒展了才敢上前。

    “安乐,你去查尸斑案往日死者。我去春风谷,拜访老师。若明日我未准时归来,你去书院替我告假。”

    “是,小姐。可要备车?”

    云宛月换好劲装后看了眼外面风雨交加的天气:“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即可。”

    安乐知道云宛月武功一流,这个天气马车许是累赘,没有再劝默默应下。

    深色的山影中,头戴斗笠的少女足踏山壁纵身跃出,起落轻盈,如雨落涟漪漾起的浮光。只见她身形腾挪辗转,几个转折便翻过峭壁落在谷口,踏上一条青石小路。

    雨势也渐转得小了,石板上淅沥声一路蜿蜒,径直通向幽深谷底。

    这便是春风谷的入谷小径,踏得几步一声轻响,阵法现,杀机起。

    巽风进退利。云宛月默念往日所习口诀配合步法,几息之间从生门遁出。

    她身影迅捷穿梭在林间,最终在一棵参天古树前停下。雨恰好停了,铜钱落地,机关顿开。

    只见水声轰然,一道瀑布如银河倒泻。云宛月发动水遁之术飞身进谷。

    谷外天光昏暗雾气缭绕,谷中倒是夜明珠高悬亮如白昼。谷中的师姐们已早早起来相互练习施针,并未休息。

    “小师妹?看来这新改的八卦阵还是没能拦住你。”看到云宛月,她们纷纷放下手中的银针招呼道,更有人打趣:“每次进谷都难免一身狼狈,反被小师妹比下去了。”

    “三师姐过誉,若不是老师教导牢记于心,险些我也要着道。”云宛月取下斗笠笑道,“可我记得还没到改动阵法的日子?”

    二师姐闻言飞了个白眼:“还不是那群死缠烂打想要拜入老师门下的臭男人们,老师今日本来兴致勃勃准备去见友人,刚出去就被围堵上了。”

    “哭穷的、卖惨的、作势以死明志的。老师乘兴而往,败兴而归,回来发了好大的火。别说这八卦阵要改,下次你来啊,就会看到我们新琢磨的迷雾阵了,保管只有谷中人能进来。”

    若不是急着有事寻老师,云宛月还真想听二师姐细细道来,现下只得匆匆寒暄几句便走向谷侧的木屋,抬手在门上轻叩三下:“老师。”

    “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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