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飞扬，落在了关押柳引玉的院里。
昏暗柴房中，她蜷缩在地，疼的发抖。其实她最怕疼，从小就怕，因此师父每每要责罚她的时候，她总是偷跑着去找秦复，和他一起到京都郊外去。
一阵细微声响吵醒了半睡半醒之间的她。
柴房门下，一只手伸了进来，放下一盒膏体。柳引玉睁眼看，缓缓拿起对在透进来的光线下。
这是一盒药。
秦复带着一群人穿过回廊，大步流星往外走。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扭头，冷峭看向身后众人。
风潇潇而过，卷起落叶拂在庭院四处。
他身后跟着的人没一个敢动，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用意。有人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犹豫问：“将军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秦复环视过所有人，各种各样的忐忑都落在他眼里。他没说话，侧过头，眼神莫测，“谁动的刑？”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出声。
秦复提高声音，语气森森：“没听见我问的什么？谁动的刑？！”
一个随从出列，半跪抱拳道：“回将军，不是用刑。只是知道了那女子曾经辜负将军，属下气不过才打了她几鞭子。”
秦复凝视着他，心中有怒，却没有理由发出来。他觉得自己好笑，怎的到现在，还要心疼她吗？
他挥挥手，让那个随从起来，问：“你姓什么？”
随从：“小人姓苏。”
秦复点点头，吩咐道：“从今天起，你来守着这院子，我会留几个人和你一起。”
随从抱拳应是。一片红叶飘飘然落到秦复肩头，他沉默片刻，挥指将它扫了下去。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京都城里的这场杀伐渐渐接近尾声，秦复策马穿过安和街，入目皆是血色，血腥气蔓延在都城上空。都城里流的血，已经足够汇成一条溪流。
入军营，秦复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帐外军士见他，热情洋溢的打招呼。穆尹的贴身令官迎上前来，行了军礼，急匆匆的说：“将军可来了，主子在里面等您多时了，说是有要事相议。”
这令官名叫左行秋，从前是穆尹的家奴。穆尹起事后，他一直跟在左右，忠心耿耿，也曾立下汗马功劳。
他如今不过年逾三十，也算是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秦复待人向来不算客气，对他算是例外。
秦复点点头，随他一起进了帐，在帐中央单膝下跪，抱拳道：“见过王爷。”
帐内所有目光瞬间聚集在他身上。一个身长八尺，蓄着长髯的男子正坐案后。
他头裹黄巾，笑容和蔼。见秦复如此，抬抬手道：“文仪今日怎如此客气，快起身。”
秦复：“谢王爷。”
他站起身，帐中诸人俱是开怀大笑。
大业已成，平乱世的有功之臣，都将彪炳千秋。
穆尹目光炯炯：
“文怀，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商议。我本欲明日便率众进宫，可众臣议论纷纷，说法各异，其中许多都劝我暂缓。你可知为何？”
秦复微笑：“宁帝下落不明，朝野人心惶惶。”
穆尹抚须，感叹万千，“那日我们杀进城来，却还是叫墨成谦率亲卫跑了。”
“墨成谦做皇帝这几年，昏庸无道，天下民怨四起。如今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恨，文怀，你可愿意替我了结这件事？”
秦复郑重一礼：“王爷当年救命之恩，末将马革裹尸也无以为报。这等事，自然该末将去做。”
穆尹满意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说起当年的事......听说你找到了那个女子，把她关在了府中，还让人给她上了奴籍？”
“怎么，你不愿杀她？”
......
秦复：“王爷不必为此事上心，末将有分寸。”
穆尹会心一笑，“那便好，这事我不插手，交由你全权处置。”
“只是文怀，你要知道，人的情感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不论如何，不要对自己多加责怪。”
秦复心中明白，不再言语。二人走出帐中，沿着河岸渐行渐远。
秦复出军营时，夜已经深了。他手持火把，看见长风一脸难以言喻的守在外面。
长风抱着手臂，显然等候他多时了。
他闷闷道：“将军，一个书生在咱们府门前闹事，说是......说是柳引玉的夫婿。”
秦复眼神一凛，动作放缓，解开外袍交给长风，翻身上马时不经意地问：“那书生叫什么？”
长风：“相行中。”
秦复一愣。一个执帚打扫，背书入神的身影从陈年记忆中涌出来，转眼又化为乌有。
月已攀上树梢，茭白的光芒化作空中飘扬着的每一个颗粒，看得着却摸不见。
长风牵着马，与秦复对立而站，“更深露重，将军先回去吧。”
秦复上马，两人一马不疾不徐在街上走着，街边两侧时不时出现宁军士兵的尸体，秦复从无数尸首中间穿过，就像从地狱走出来的阎罗。
雨不虞淅淅沥沥从空中飘洒，来势急速，势不可挡。秦府外，几个仆从拦着一奋力想冲进大门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不过一文弱读书人，胆子倒也大。此时手高举一张纸，声嘶力竭喊道：
“我要见你家将军，放我进去！”
仆从不耐烦，“我家主子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听你这个疯子说话，去去去！”
男人唇无血色，双眼通红，牙关碰撞磕磕作响：“他囚禁我妻，我自然不能不管！”
仆从哈哈大笑：“你妻？你是说内宅关着的那个女人吧？我告诉你，她现在就是我们秦府的奴婢，你再这样闹下去，她可就性命不保了！”
雨倾盆而下，相行中浑身颤抖，气愤至极。
”你！———你们……你们不得好报！”
身后一道带着打趣意味的嗓音悠悠传来，被雨淋的多了几分寒意，“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连骂人都不会，气得狠了也只会咒个不得好报。”
“不过相行中，你从一个家生奴才摇身一变成了读书人，也是不容易呵。”
秦复骑在马上，周围家仆见主子来了，纷纷停下动作。
他说完这些话，像是看戏般观察相行中的反应。果不其然，相行中滞了一瞬，随即鼓足勇气吼道：
“那又如何！秦复，你凭什么把我妻子囚禁在你府上？啊！”
秦复大笑：“谁叫她和我有仇呢？我这人又心胸狭隘，有怨必报。怎么，你从前在我身边当了那么久奴才，连这个也不知道？”
相行中大喝一声，冲上来要和他拼命。
秦复目光渐渐冷下来，手放在剑鞘上。
“你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门口纷扰吵闹，柳引玉用力甩开拉住她的仆从，大喝：“相行中！”
她的衣衫在拉扯中散开一半，发髻已经松了，狼狈不堪。
秦复眉头皱起，相行中又惊又喜，忙道：“引玉，我来救你！”
谁料柳引玉蹙起眉头，怒斥道：“谁要你救，你有病吗？还不快走！”
相行中愣住了，喃喃道：“......引玉，你......”
柳引玉看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你赶过来，就是为了送死？没看到他都拔剑了？快走！”
秦复：......
他忍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咬牙一字一句问：“她、怎么，出来的？”
不等有人答话，秦复下马大步上前，一把握住柳引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几乎感到骨头都要被捏碎。
柳如玉被他紧紧拽着，一边踉踉跄跄地前行，一边放声大喊：“相行中，你快走！”
相行中放声大喊，想扑上来，被一群亲卫死死拦住。
秦复面色阴沉。他拖着她穿过错综复杂的回廊，步伐急促而决绝。
雨势渐小，却依旧无情，斜飘着打湿了两人的衣裳。
秦复突然停下脚步，将柳引玉逼至一处僻静的墙角。他眼神如炬，紧紧盯着她逼问“相行中是你丈夫？你什么时候成了亲？”
柳引玉避开他的眼神，抿唇不语。
秦复声音拔高：“你和他好，是你害我家破人亡之后，还是在那之前？”
“他奴才出身，怎么就得了你青眼！怕是你们早就暗通款曲，当年的伪证，也是他帮着你造的吧！”
柳引玉挣扎着想要从他手中逃脱，但徒劳无功。她抬起头来，尽量平静道：“放开我。”
秦复面色更加阴沉，“我问你话！”
柳引玉盯着他，精致五官毫无血色。她生得极美丽，顶着秦复难以忘怀的面容，说出的话却令他心凉，“我生来心肠歹毒，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她呼吸凌乱，对上秦复的眼眸，话音刚落，就被一把甩开手腕！
秦复手指微屈，在原地仰起头，说不出来话。
半晌，他狠狠道：“果然，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没有心！”
电闪雷鸣倒映在他眼眸中，他推开她，转身离去。只留下柳引玉站在雨中，身影孤弱。
她突然觉得无力，疲惫至极。于是蹲下身，缓缓捂住自己的脸。
昏暗柴房中，她蜷缩在地，疼的发抖。其实她最怕疼，从小就怕，因此师父每每要责罚她的时候，她总是偷跑着去找秦复，和他一起到京都郊外去。
一阵细微声响吵醒了半睡半醒之间的她。
柴房门下，一只手伸了进来，放下一盒膏体。柳引玉睁眼看，缓缓拿起对在透进来的光线下。
这是一盒药。
秦复带着一群人穿过回廊，大步流星往外走。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扭头，冷峭看向身后众人。
风潇潇而过，卷起落叶拂在庭院四处。
他身后跟着的人没一个敢动，面面相觑，不明白他的用意。有人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犹豫问：“将军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秦复环视过所有人，各种各样的忐忑都落在他眼里。他没说话，侧过头，眼神莫测，“谁动的刑？”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出声。
秦复提高声音，语气森森：“没听见我问的什么？谁动的刑？！”
一个随从出列，半跪抱拳道：“回将军，不是用刑。只是知道了那女子曾经辜负将军，属下气不过才打了她几鞭子。”
秦复凝视着他，心中有怒，却没有理由发出来。他觉得自己好笑，怎的到现在，还要心疼她吗？
他挥挥手，让那个随从起来，问：“你姓什么？”
随从：“小人姓苏。”
秦复点点头，吩咐道：“从今天起，你来守着这院子，我会留几个人和你一起。”
随从抱拳应是。一片红叶飘飘然落到秦复肩头，他沉默片刻，挥指将它扫了下去。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京都城里的这场杀伐渐渐接近尾声，秦复策马穿过安和街，入目皆是血色，血腥气蔓延在都城上空。都城里流的血，已经足够汇成一条溪流。
入军营，秦复直奔中军大帐而去。
帐外军士见他，热情洋溢的打招呼。穆尹的贴身令官迎上前来，行了军礼，急匆匆的说：“将军可来了，主子在里面等您多时了，说是有要事相议。”
这令官名叫左行秋，从前是穆尹的家奴。穆尹起事后，他一直跟在左右，忠心耿耿，也曾立下汗马功劳。
他如今不过年逾三十，也算是军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秦复待人向来不算客气，对他算是例外。
秦复点点头，随他一起进了帐，在帐中央单膝下跪，抱拳道：“见过王爷。”
帐内所有目光瞬间聚集在他身上。一个身长八尺，蓄着长髯的男子正坐案后。
他头裹黄巾，笑容和蔼。见秦复如此，抬抬手道：“文仪今日怎如此客气，快起身。”
秦复：“谢王爷。”
他站起身，帐中诸人俱是开怀大笑。
大业已成，平乱世的有功之臣，都将彪炳千秋。
穆尹目光炯炯：
“文怀，今日找你来是有要事商议。我本欲明日便率众进宫，可众臣议论纷纷，说法各异，其中许多都劝我暂缓。你可知为何？”
秦复微笑：“宁帝下落不明，朝野人心惶惶。”
穆尹抚须，感叹万千，“那日我们杀进城来，却还是叫墨成谦率亲卫跑了。”
“墨成谦做皇帝这几年，昏庸无道，天下民怨四起。如今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恨，文怀，你可愿意替我了结这件事？”
秦复郑重一礼：“王爷当年救命之恩，末将马革裹尸也无以为报。这等事，自然该末将去做。”
穆尹满意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说起当年的事......听说你找到了那个女子，把她关在了府中，还让人给她上了奴籍？”
“怎么，你不愿杀她？”
......
秦复：“王爷不必为此事上心，末将有分寸。”
穆尹会心一笑，“那便好，这事我不插手，交由你全权处置。”
“只是文怀，你要知道，人的情感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不论如何，不要对自己多加责怪。”
秦复心中明白，不再言语。二人走出帐中，沿着河岸渐行渐远。
秦复出军营时，夜已经深了。他手持火把，看见长风一脸难以言喻的守在外面。
长风抱着手臂，显然等候他多时了。
他闷闷道：“将军，一个书生在咱们府门前闹事，说是......说是柳引玉的夫婿。”
秦复眼神一凛，动作放缓，解开外袍交给长风，翻身上马时不经意地问：“那书生叫什么？”
长风：“相行中。”
秦复一愣。一个执帚打扫，背书入神的身影从陈年记忆中涌出来，转眼又化为乌有。
月已攀上树梢，茭白的光芒化作空中飘扬着的每一个颗粒，看得着却摸不见。
长风牵着马，与秦复对立而站，“更深露重，将军先回去吧。”
秦复上马，两人一马不疾不徐在街上走着，街边两侧时不时出现宁军士兵的尸体，秦复从无数尸首中间穿过，就像从地狱走出来的阎罗。
雨不虞淅淅沥沥从空中飘洒，来势急速，势不可挡。秦府外，几个仆从拦着一奋力想冲进大门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不过一文弱读书人，胆子倒也大。此时手高举一张纸，声嘶力竭喊道：
“我要见你家将军，放我进去！”
仆从不耐烦，“我家主子公务繁忙，哪有时间听你这个疯子说话，去去去！”
男人唇无血色，双眼通红，牙关碰撞磕磕作响：“他囚禁我妻，我自然不能不管！”
仆从哈哈大笑：“你妻？你是说内宅关着的那个女人吧？我告诉你，她现在就是我们秦府的奴婢，你再这样闹下去，她可就性命不保了！”
雨倾盆而下，相行中浑身颤抖，气愤至极。
”你！———你们……你们不得好报！”
身后一道带着打趣意味的嗓音悠悠传来，被雨淋的多了几分寒意，“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连骂人都不会，气得狠了也只会咒个不得好报。”
“不过相行中，你从一个家生奴才摇身一变成了读书人，也是不容易呵。”
秦复骑在马上，周围家仆见主子来了，纷纷停下动作。
他说完这些话，像是看戏般观察相行中的反应。果不其然，相行中滞了一瞬，随即鼓足勇气吼道：
“那又如何！秦复，你凭什么把我妻子囚禁在你府上？啊！”
秦复大笑：“谁叫她和我有仇呢？我这人又心胸狭隘，有怨必报。怎么，你从前在我身边当了那么久奴才，连这个也不知道？”
相行中大喝一声，冲上来要和他拼命。
秦复目光渐渐冷下来，手放在剑鞘上。
“你不能出去，不能出去！”
门口纷扰吵闹，柳引玉用力甩开拉住她的仆从，大喝：“相行中！”
她的衣衫在拉扯中散开一半，发髻已经松了，狼狈不堪。
秦复眉头皱起，相行中又惊又喜，忙道：“引玉，我来救你！”
谁料柳引玉蹙起眉头，怒斥道：“谁要你救，你有病吗？还不快走！”
相行中愣住了，喃喃道：“......引玉，你......”
柳引玉看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你赶过来，就是为了送死？没看到他都拔剑了？快走！”
秦复：......
他忍不下去了，深吸一口气，咬牙一字一句问：“她、怎么，出来的？”
不等有人答话，秦复下马大步上前，一把握住柳引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几乎感到骨头都要被捏碎。
柳如玉被他紧紧拽着，一边踉踉跄跄地前行，一边放声大喊：“相行中，你快走！”
相行中放声大喊，想扑上来，被一群亲卫死死拦住。
秦复面色阴沉。他拖着她穿过错综复杂的回廊，步伐急促而决绝。
雨势渐小，却依旧无情，斜飘着打湿了两人的衣裳。
秦复突然停下脚步，将柳引玉逼至一处僻静的墙角。他眼神如炬，紧紧盯着她逼问“相行中是你丈夫？你什么时候成了亲？”
柳引玉避开他的眼神，抿唇不语。
秦复声音拔高：“你和他好，是你害我家破人亡之后，还是在那之前？”
“他奴才出身，怎么就得了你青眼！怕是你们早就暗通款曲，当年的伪证，也是他帮着你造的吧！”
柳引玉挣扎着想要从他手中逃脱，但徒劳无功。她抬起头来，尽量平静道：“放开我。”
秦复面色更加阴沉，“我问你话！”
柳引玉盯着他，精致五官毫无血色。她生得极美丽，顶着秦复难以忘怀的面容，说出的话却令他心凉，“我生来心肠歹毒，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她呼吸凌乱，对上秦复的眼眸，话音刚落，就被一把甩开手腕！
秦复手指微屈，在原地仰起头，说不出来话。
半晌，他狠狠道：“果然，你这样的人，天生就没有心！”
电闪雷鸣倒映在他眼眸中，他推开她，转身离去。只留下柳引玉站在雨中，身影孤弱。
她突然觉得无力，疲惫至极。于是蹲下身，缓缓捂住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