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双怎样的眼？没有丝毫感情，狭长锐细，从面具下露出来，泛着幽绿色光，一动不动盯着相行中。活像话本里的鬼魅。
屋里只闻相行中的喘吁，他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想开口却说不出话。
这也不怪他，本不是个胆大的人，去救柳引玉都是拼了一身的胆，眼下方泄了气，转眼又遇见这事。
那怪人看着他，不说话，像在等着他先开口。相行中咽了咽口水，紧张问：“阁下深夜到此，有，有何贵干？”
怪人听了他这话，忽然桀桀笑起来。相行中汗毛竖立，方听怪人说：“你敢孤身闯秦府，怎的见到我怕成这样？可见也不算汉子。”
相行中本是怕的手脚发软，听了这话，反而生了一丝压制过恐惧的怒气。秦府的人看不起他就罢了，这个闯进别人宅舍的人竟然也来嘲笑他。
他一骨碌站起身，面色不甚好看，“阁下来此，就是为了取笑我？恕我没那个心情奉陪。”
怪人摇头转身，“非也，我来此，是替我家大人问你一句话。”
相行中：“有话便请说。”
怪人：“我家大人说，若他有法子救出柳姑娘，你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相行中屏气凝息。那怪人不着急，就站在那儿，等着他答。
须臾，相行中憋闷问道：“你家大人是谁？”
怪人语气一冷，“这你不必知道，你只回答愿不愿意。”
相行中手指掐进掌心，想了想，咬牙道：“我不只想救出引玉。”
他抬头，字字用尽力气，像是恨极了那人，“我还要，秦复永不得安宁。”
怪人凝视他，半晌一挥袖，语气不似方才冷森，而是平缓许多，“你能说出这话，也算是男人了。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放心，秦复乃是我家大人的眼中钉，就算你不说，他也不会放过他的。”
相行中眼角湿润，嗯了一声。就像来时一般毫无声息，他甚至没回神，怪人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相行中犹如被剥去力气，一下跌入在桌旁那把破旧椅子里，合上双目。
昼夜更替如此之快，这一夜，城中许多人依旧无眠。
清晨，秦府下人们下了地，各自干活。扫帚扫过地面的沙沙作响传遍府中四处。
“咚咚咚......”
柴房门被敲响，柳引玉睁开眼，扶着窗沿站起来。门开了，走进一个年纪很小的婢女。
婢女脚一踏进来，杏眼便四处打量，像是好奇。视线最后落在柳引玉身上，稀奇道：“你就是那个被主子关起来的女子啊。”
柳引玉不知该说什么，她形容凌乱，头发散披，只不过那张脸就算沾染上灰尘，也是美异常人。
婢女显然也发觉了，她惊讶道：“你生的真好看，就像......就像话本里的美娇娘！”
她绕着柳引玉啧啧称奇，柳引玉心生犹疑，但只觉得没力气说话，也不想管，任由她看去了。
婢女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尴尬咳了一声，“许先生说主子可能要召你，叫我带你去稍稍洗漱一下。”
说完，她又一个人嘀咕：“......我就说你不是女囚嘛，要是审问囚犯，怎么还要洗漱.......没想到主子喜欢这样......”
柳引玉：......
她隐约猜到婢女在想什么，一瞬间耳根子莫名有点红。但这怎么可能？秦复莫不是改了主意要杀她，又发慈悲让她穿戴干净上路？
婢女见她不动，小声催促：“快啦，跟我到后院去。”
她伸手来拽柳引玉，拉着她出门，在杂役们各异的目光中将她领去后院，又进了另一个屋子里。
屋子里有一桶热水，皂角澡豆齐全。浴桶边还有一套干净衣服，静静躺在盘子中。
婢女上前要为柳引玉宽衣，柳引玉这才开口：“不必，我自己来。”
她目光平和，一头乌黑头发上泛起光泽，耳垂上的白玉耳坠亮着白点。她轻轻将手伸向自己衣领，衣服随即滑落，露出她白净美好的胴体。
洗吧。秦复若真要杀她，做个干净鬼挺好的。
......
树上什么虫子在不知疲倦地鸣叫，声音恹恹的。可能苦于找不到同伴，在树荫下格外孤单。
“将军，今早又抓到一个偷偷往外报信的。”
长风头发束成马尾，面不改色钻进书房，靠在柱子上，势必要让秦复下个决断。
他眉间永远有个淡淡的川字，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秦复常常叫他多笑笑，但他好像从来没笑过。
“哦，抓就抓呗。”
秦复坐在书案前，檀香缭绕在衣袖之前。他披着头发，身上松松罩着件白袍，手中捧着书卷，听到这话连眼皮也没抬，毫不在意道。
长风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不觉得这太夸张了吗？”
秦复修长手指夹着书页翻过，嘀咕了一句：“写的什么玩意儿？......”
长风：“......将军，看不懂别看了吧。”
秦复很不屑：“谁看不懂了？”
然后他双手一拢，将书啪的一声关上。长风眼神瞬间变得难以言喻。
秦复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你接着说，怎么夸张了？”
长风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再这么下去，将军你每天底裤穿的什么颜色，都得被整个京都城扒的清清楚楚。”
秦复觉得很有趣：“是吗？听起来挺流氓的......他们爱扒就扒吧，放心，有收拾他们的那一天。”
长风不信：“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府上那些人？咱们又不是查不出来。”
秦复站起身，走到门前。今日阳光很好，给他面部清晰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边。他侧脸斜视长风，语重心长：“不要总是打打杀杀，你将军我其实很心善。”
长风彻底被他的厚颜无耻折服，秦复笑了笑，问：“对了，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没有？”
长风眼底划过一抹不宜察觉的冷，“查清楚了。那日柳引玉从青雀楼出来不久，有一个小倌也跟着出来。他先是去了一趟柳引玉的住处，然后就没有了踪迹。”
“直到那天晚上，才有人看到，他领着数十个人出了城。”
秦复蹲下身，张开五指，手掌翻了翻，“那些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长风：“都有。男女老少混杂，当时往外逃的人不少，很多人都出不去。但奇怪，这么乌泱泱一群人，出城竟毫无阻拦。”
秦复冷笑，什么也没说。
这么多人出城，必然会引起守城士兵警觉，但他们还是放行。可见这个小倌，绝非寻常以色事人的兔儿爷。
关键时刻，往城外放出一个可疑之人都是重罪，一般人还真做不到收买守城门的人，毕竟他们都明白，这可是抄家灭族大罪。
除非这人不仅出的条件诱人，还能保下他们。
这个小倌，多半和南军高官将领有勾结。
“长风，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了府里那些细作吗？”
长风想了想，双臂交叉，“将军是想勾出他们背后主使吧。”
秦复不置可否。
他起身，踏碎门口缕缕斑驳光影，“你说，他们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一己私利。”
他回头，似是想好了什么，语气轻快，“你去后院，把柳引玉带过来吧。从今天起，她就在我身边伺候。”
长风不理解，正欲开口，就听见秦复森森道：
“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些人还能翻起什么惊涛骇浪？”
现下的秦府，是前朝一个声名显赫罪臣的宅子。
那臣子获罪后，宅子就荒废了。在秦复住进来之前，数十年没有人烟，荒芜至极。穆尹将这座宅子分给秦复，乍一看有些薄待，可天知道这已经是恩宠。
毕竟大多臣子将领都还带着家眷窝在军营。
最近兵乱之事渐渐安定，可又有个新麻烦显露在京都城中。
历来改朝换代，免不了换一批官员。可宁朝这些贵族大人们当蛀虫当久了，一个二个都想抱上新主子的大腿，继续抱着美人窝在金玉堆里。
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疏通关系的，说自己早就暗中投效了南军的。有真有假，各种花样层出不穷。
在这关头上，人人都想往上爬，生怕被当成弃物跌进烂泥。
以至于有些人不惜动用全副身家求到秦面前。
秦复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有了他作保，荣华富贵保住了，别说这副身家，千金万金也能再源源不断挣来。
前朝尾巴上这些年，当官的不受贿赂就是异类，别说一心为民的清官，怕是稍微受贿少些，都是难得清流。
秦复眼中阴晦一点一点加深，他端坐在案前，两手撑在膝上，像是注视何处，又像是哪里也没看。
他徐缓闭上双眼。
“将军，人带来了。”
蓦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一切思索，秦复眼前不甚清晰，但隐约可见一女子身影在长风带领下走来，最终立在门前。
柳引玉轻轻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视线交汇间，她明白他的情绪定然极复杂，如千丝万缕交织的丝线。
现在，她该喊他主子。可她没有开口。
柳引玉不着急。
安静又安静。风轻拂而过，恍若急着奔向远方山川，汇入茫茫天地间。
秦复恍神了。
庭院深深，唯有二人对望无言。
半晌，秦复指节敲了敲案面，脸上也没什么特别变化，语气说不上有情绪。
他道：“过来。”
屋里只闻相行中的喘吁，他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想开口却说不出话。
这也不怪他，本不是个胆大的人，去救柳引玉都是拼了一身的胆，眼下方泄了气，转眼又遇见这事。
那怪人看着他，不说话，像在等着他先开口。相行中咽了咽口水，紧张问：“阁下深夜到此，有，有何贵干？”
怪人听了他这话，忽然桀桀笑起来。相行中汗毛竖立，方听怪人说：“你敢孤身闯秦府，怎的见到我怕成这样？可见也不算汉子。”
相行中本是怕的手脚发软，听了这话，反而生了一丝压制过恐惧的怒气。秦府的人看不起他就罢了，这个闯进别人宅舍的人竟然也来嘲笑他。
他一骨碌站起身，面色不甚好看，“阁下来此，就是为了取笑我？恕我没那个心情奉陪。”
怪人摇头转身，“非也，我来此，是替我家大人问你一句话。”
相行中：“有话便请说。”
怪人：“我家大人说，若他有法子救出柳姑娘，你可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相行中屏气凝息。那怪人不着急，就站在那儿，等着他答。
须臾，相行中憋闷问道：“你家大人是谁？”
怪人语气一冷，“这你不必知道，你只回答愿不愿意。”
相行中手指掐进掌心，想了想，咬牙道：“我不只想救出引玉。”
他抬头，字字用尽力气，像是恨极了那人，“我还要，秦复永不得安宁。”
怪人凝视他，半晌一挥袖，语气不似方才冷森，而是平缓许多，“你能说出这话，也算是男人了。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放心，秦复乃是我家大人的眼中钉，就算你不说，他也不会放过他的。”
相行中眼角湿润，嗯了一声。就像来时一般毫无声息，他甚至没回神，怪人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相行中犹如被剥去力气，一下跌入在桌旁那把破旧椅子里，合上双目。
昼夜更替如此之快，这一夜，城中许多人依旧无眠。
清晨，秦府下人们下了地，各自干活。扫帚扫过地面的沙沙作响传遍府中四处。
“咚咚咚......”
柴房门被敲响，柳引玉睁开眼，扶着窗沿站起来。门开了，走进一个年纪很小的婢女。
婢女脚一踏进来，杏眼便四处打量，像是好奇。视线最后落在柳引玉身上，稀奇道：“你就是那个被主子关起来的女子啊。”
柳引玉不知该说什么，她形容凌乱，头发散披，只不过那张脸就算沾染上灰尘，也是美异常人。
婢女显然也发觉了，她惊讶道：“你生的真好看，就像......就像话本里的美娇娘！”
她绕着柳引玉啧啧称奇，柳引玉心生犹疑，但只觉得没力气说话，也不想管，任由她看去了。
婢女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尴尬咳了一声，“许先生说主子可能要召你，叫我带你去稍稍洗漱一下。”
说完，她又一个人嘀咕：“......我就说你不是女囚嘛，要是审问囚犯，怎么还要洗漱.......没想到主子喜欢这样......”
柳引玉：......
她隐约猜到婢女在想什么，一瞬间耳根子莫名有点红。但这怎么可能？秦复莫不是改了主意要杀她，又发慈悲让她穿戴干净上路？
婢女见她不动，小声催促：“快啦，跟我到后院去。”
她伸手来拽柳引玉，拉着她出门，在杂役们各异的目光中将她领去后院，又进了另一个屋子里。
屋子里有一桶热水，皂角澡豆齐全。浴桶边还有一套干净衣服，静静躺在盘子中。
婢女上前要为柳引玉宽衣，柳引玉这才开口：“不必，我自己来。”
她目光平和，一头乌黑头发上泛起光泽，耳垂上的白玉耳坠亮着白点。她轻轻将手伸向自己衣领，衣服随即滑落，露出她白净美好的胴体。
洗吧。秦复若真要杀她，做个干净鬼挺好的。
......
树上什么虫子在不知疲倦地鸣叫，声音恹恹的。可能苦于找不到同伴，在树荫下格外孤单。
“将军，今早又抓到一个偷偷往外报信的。”
长风头发束成马尾，面不改色钻进书房，靠在柱子上，势必要让秦复下个决断。
他眉间永远有个淡淡的川字，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秦复常常叫他多笑笑，但他好像从来没笑过。
“哦，抓就抓呗。”
秦复坐在书案前，檀香缭绕在衣袖之前。他披着头发，身上松松罩着件白袍，手中捧着书卷，听到这话连眼皮也没抬，毫不在意道。
长风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不觉得这太夸张了吗？”
秦复修长手指夹着书页翻过，嘀咕了一句：“写的什么玩意儿？......”
长风：“......将军，看不懂别看了吧。”
秦复很不屑：“谁看不懂了？”
然后他双手一拢，将书啪的一声关上。长风眼神瞬间变得难以言喻。
秦复丝毫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问道：“你接着说，怎么夸张了？”
长风叹了口气，在他面前蹲下：“再这么下去，将军你每天底裤穿的什么颜色，都得被整个京都城扒的清清楚楚。”
秦复觉得很有趣：“是吗？听起来挺流氓的......他们爱扒就扒吧，放心，有收拾他们的那一天。”
长风不信：“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府上那些人？咱们又不是查不出来。”
秦复站起身，走到门前。今日阳光很好，给他面部清晰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边。他侧脸斜视长风，语重心长：“不要总是打打杀杀，你将军我其实很心善。”
长风彻底被他的厚颜无耻折服，秦复笑了笑，问：“对了，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没有？”
长风眼底划过一抹不宜察觉的冷，“查清楚了。那日柳引玉从青雀楼出来不久，有一个小倌也跟着出来。他先是去了一趟柳引玉的住处，然后就没有了踪迹。”
“直到那天晚上，才有人看到，他领着数十个人出了城。”
秦复蹲下身，张开五指，手掌翻了翻，“那些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长风：“都有。男女老少混杂，当时往外逃的人不少，很多人都出不去。但奇怪，这么乌泱泱一群人，出城竟毫无阻拦。”
秦复冷笑，什么也没说。
这么多人出城，必然会引起守城士兵警觉，但他们还是放行。可见这个小倌，绝非寻常以色事人的兔儿爷。
关键时刻，往城外放出一个可疑之人都是重罪，一般人还真做不到收买守城门的人，毕竟他们都明白，这可是抄家灭族大罪。
除非这人不仅出的条件诱人，还能保下他们。
这个小倌，多半和南军高官将领有勾结。
“长风，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了府里那些细作吗？”
长风想了想，双臂交叉，“将军是想勾出他们背后主使吧。”
秦复不置可否。
他起身，踏碎门口缕缕斑驳光影，“你说，他们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一己私利。”
他回头，似是想好了什么，语气轻快，“你去后院，把柳引玉带过来吧。从今天起，她就在我身边伺候。”
长风不理解，正欲开口，就听见秦复森森道：
“我倒要看看，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些人还能翻起什么惊涛骇浪？”
现下的秦府，是前朝一个声名显赫罪臣的宅子。
那臣子获罪后，宅子就荒废了。在秦复住进来之前，数十年没有人烟，荒芜至极。穆尹将这座宅子分给秦复，乍一看有些薄待，可天知道这已经是恩宠。
毕竟大多臣子将领都还带着家眷窝在军营。
最近兵乱之事渐渐安定，可又有个新麻烦显露在京都城中。
历来改朝换代，免不了换一批官员。可宁朝这些贵族大人们当蛀虫当久了，一个二个都想抱上新主子的大腿，继续抱着美人窝在金玉堆里。
求爷爷告奶奶的，四处疏通关系的，说自己早就暗中投效了南军的。有真有假，各种花样层出不穷。
在这关头上，人人都想往上爬，生怕被当成弃物跌进烂泥。
以至于有些人不惜动用全副身家求到秦面前。
秦复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有了他作保，荣华富贵保住了，别说这副身家，千金万金也能再源源不断挣来。
前朝尾巴上这些年，当官的不受贿赂就是异类，别说一心为民的清官，怕是稍微受贿少些，都是难得清流。
秦复眼中阴晦一点一点加深，他端坐在案前，两手撑在膝上，像是注视何处，又像是哪里也没看。
他徐缓闭上双眼。
“将军，人带来了。”
蓦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一切思索，秦复眼前不甚清晰，但隐约可见一女子身影在长风带领下走来，最终立在门前。
柳引玉轻轻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视线交汇间，她明白他的情绪定然极复杂，如千丝万缕交织的丝线。
现在，她该喊他主子。可她没有开口。
柳引玉不着急。
安静又安静。风轻拂而过，恍若急着奔向远方山川，汇入茫茫天地间。
秦复恍神了。
庭院深深，唯有二人对望无言。
半晌，秦复指节敲了敲案面，脸上也没什么特别变化，语气说不上有情绪。
他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