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靓回了学校,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脸色苍白的近乎铁青,她慢吞吞的走在甬路上,一辆自行车停在她旁边。

    “华靓。”杨之涵叫了她一声,推着自行车跟在她身边。

    华靓好像没听见,他又唤了一声,“华靓?”

    “嗯?”华靓闻声望去。

    杨之涵看见她额头上的退烧贴,下意识的去摸她的额头,“你发烧了?”

    华靓躲开他的手,他尴尬的收回。

    “哎,你听说了吗?俞家大少爷和向家大小姐,要订婚了。”

    “这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嘛,有什么好稀奇的。”

    “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欸。”

    “还门当户对呢。”

    经过的三两个同学谈论着俞晟和向晚的婚事,华靓苦涩的笑了笑,她知道这是向晚故意为之。

    杨之涵拍了拍她的肩膀,“看什么呢?”

    华靓回过神,收回视线,低声道:“没什么……”

    “你向家姐姐要订婚了,恭喜啊。”杨之涵笑着说。

    “谢谢。”华靓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应该高兴的,外面的人都觉得她应该为向晚高兴,可她真的开心不起来。

    杨之涵一直跟着她,努力找话题,华靓的话一直很少,等到了宿舍楼底,他停下脚步,把自行车放在一边。

    “华靓,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过吗?”

    他喜欢她,很早就喜欢她了,从高中开始,一直到大学,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他表白过,但是她拒绝了,十九岁生日,他又表白了,希望她考虑考虑。

    华靓站在原地,她考虑过,考虑过再次拒绝他,也想过放下俞晟重新开始,如果没有喜欢俞晟,她也许真的会爱上杨之涵,可是心已经被占满了。

    她就像湖中央的一叶小舟,跟着风,过早的偏离了方向,本以为总有一天会靠岸,却发现前方总是一望无际的惊涛骇浪,回头看,早已没了路。

    “对不起……”华靓低声道,“你值得……更好的。”

    杨之涵难掩的落寞,还是扯出了一丝微笑:“别说对不起。”她就是最好的,他再等一等,等等她,也许会等到呢。

    他问:“你今天下午还去图书馆吗?”

    华靓点头。

    杨之涵:“那我等你。”

    他推着车子离开,华靓走向宿舍楼。各自往背离对方的方向去,渐行渐远。

    下午,杨之涵还是在原来的地方等她,华靓没有来,给她打电话也没接,去宿舍楼底找宿管阿姨传话,阿姨也说她不在。

    华靓从来不这样的,就算拒绝了他,也雷打不动的恪守着规律,久而久之,他一直会在图书馆等她,她也会如期而至,这次她说了会来,却没来,也没有跟他说一声。

    他又回了图书馆,一直等到闭馆,又在图书馆外等,等到甬路旁所有的灯都灭了,抬头望月,月缺仍亮。

    凌晨一点钟,他还在操场上闲逛,倏然想起高中时代的他们,体育考试,她在塑胶跑道上跑800米,他在操场栏网外陪着她绕圈,差点错过引体向上考试,同学都嘲笑他说看美女看傻了。

    是啊,真的是傻了,高二那年,她隔窗看花的模样,他永生难忘。自此,那个叫华靓的姑娘,他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教学楼前的石榴花,谢了又开,她没再出现在窗前,却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

    手机“嗡嗡”响起,杨之涵收回思绪,看向手机,是华靓打来的电话,他连忙接起。

    “华靓,你今天……”话没说完,他便听到了对面的抽泣声,她哭了,尽管在压抑着,他也听出来了。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杨之涵道,说话间已经跑出了操场。

    华靓沉默了许久,嗓音沙哑道:“之涵……”

    “我在。”

    “我们,交往吧。”

    杨之涵停住脚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感觉自己在做梦,“你说什么?”

    “我们交往吧。”

    “……真的吗?”今天上午刚刚拒绝他,怎么过了一下午一晚上,就改变主意了。

    华靓:“嗯,真的。”

    杨之涵感觉有些不切实际,激动又开心,在甬路上跑了起来,“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华靓:“我……回家了,你早点休息。”

    杨之涵这才意识到已经凌晨一点半了,“好,你也是,明天见。”

    “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杨之涵感觉风都是暖的,华靓竟然答应他了,华靓真的是他的女朋友了。

    他重重地掐了一下手臂,很疼但很幸福,是真的,都是真的。

    中心医院外,华靓坐在台阶上,冷风吹的眼睛生疼,她抬头看着天空,星星月亮都睡了,躲进了云层里。

    今天下午,她收到养老院的电话,向爷爷生病了,情况很不好,她失去父母后,是向爷爷把她收养,把她养大,对她来说,向爷爷是她的恩人,也是她在这个世上的牵挂,他这一病,差点把她最后的希望扑灭。

    她想靠岸,可是找不到海岸了。

    “少爷,不过去吗?”

    俞晟站在角落里,脚边的烟头不知灭了多少,他鲜少抽烟,今天抽的特别多,助理在一旁看着不远处坐在台阶上哭泣的华靓,莫名心疼。

    俞晟:“向爷爷的身体状况如何?”

    助理:“不太乐观。”

    “什么原因,查清了吗?”

    助理:“今天向家有人去了养老院,紧接着向老就不行了,貌似起了点冲突。”

    俞晟眉头轻皱,本来向爷爷会去养老院这件事他就很纳闷了,向家家大业大,大都是向爷爷打下来的天下,后交给儿子向阳,如今垂垂老矣,却被送进了养老院,这样就算了,姑且可以用老年人喜欢清静这个理由搪塞,但向家人未免太冷血了些,去探望的次数都不如一个养女多,逢年过节,也不知道接老人家回家,从来都是华靓去陪这个孤寡老人。

    这次,向家人会去养老院,十有八九是因为他和向晚的婚事,但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老人家进了医院。

    “去了什么人?”俞晟问。

    助理:“向先生和向家大小姐。”

    助理打了个哈欠,俞晟看了眼时间,才意识到快凌晨两点钟了。

    “你回去吧,明天休一天班。”

    助理:“好的,谢总裁。”

    助理离开后,俞晟还没走,拿出烟盒,盒子里已经没了烟,他知道自己在犹豫烦躁什么,对华靓,他很是同情,但除了同情和可怜,也多了点其他的感情。

    他变了,心变了,那颗恪守着为俞家事业而联姻的心变了,他很清楚,但不敢承认。

    于他而言,他的职责就是为了俞家的家业,跟谁结婚都一样,除此之外,不能想太多,也不能觉得委屈,更不能娶除向晚之外的任何人,除非他的联姻对象换人。

    可偏偏,他有些心不由己了。

    最后他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理智遏制了冲动,责任压在他身上,让他步履蹒跚。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他为了家族将个人感情扼杀在摇篮里。

    俞晟开车回了临江别苑,凌晨两点多到家,换鞋的时候见鞋柜上多了双运动鞋,便知道俞衡来了。

    走到客厅,俞衡在沙发上就睡了,电视屏幕开着,游戏机掉在了地上。

    他静悄悄的去卧室,拿了条毯子给俞衡盖上。

    俞衡转醒,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起来,睡眼惺忪,“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俞晟轻笑:“你怎么又来我这里?”

    俞衡:“我逃课了,不想听咱妈唠叨。”

    “逃课?干什么去了?”俞晟问,没有责备,也没有不明不白就劈头盖脸一顿骂。

    “写代码啊……”俞衡打了个哈欠,眼皮都在打架,都成熊猫眼了。

    俞晟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后颈,以示警告,“先去睡觉,明天再跟我解释。”

    俞衡实在困的不行,抱起毯子,踉跄着去了客卧,他得在梦里好好想想明天怎么跟自家哥哥解释。

    他走后,俞晟依旧没有睡意,点了支烟,坐在沙发上出神,不停地催眠自己,让自己不再去想华靓的事。

    总有人要牺牲的,俞家家业来之不易,根基尚且不稳,他得撑起俞家的未来,走的更高更远,这也是父母的期待,这一切都需得他来做,总不能让俞衡像他一般,连梦想和婚姻都无法选择。

    香烟烧到了手指,他将烟头扔进烟灰缸里,指间红痕让他不由得想起她脖颈上的掐痕。

    他记不清那是第几次帮她了,但他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她差点被侵犯,明明很无助,明明很害怕,但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把她送到医院后,才后知后觉,原来那天,她畏惧生,一心向死。

    ·

    华靓16岁那年,他18岁,向爷爷进了养老院,他很少在向家看到她了,听向晚说,她在学校住宿,很少回来。

    那时他的公司刚上市,发展不错,还没有多少员工,他与员工之间,没有那么刻板的上下级关系,他组织了聚会,去唱歌喝酒,他请客。

    他也去了,遇见了在这里打工的华靓,她在卖酒,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不一样的她,浓妆艳抹和其他卖酒女一样的妆容服装,原来她的酒量不差,原来她笑起来也可以很妩媚。

    她看见了他,下意识躲避,但还是没躲过。

    俞晟站在洗手间门口抽烟,等她出来。

    华靓走出来,假装不认识他,淡定的从他面前走过。

    “华靓。”俞晟道。

    她继续往前走,假装没听到。

    “你很缺钱?”俞晟继续说,看着她的渐行渐远的背影,“你还没成年吧。”

    没成年,就来这种地方工作吗?纵然他知道只是单纯的卖酒,陪喝也只是正常流程,但这里总归聚集着各式各色的人,她清心寡欲不代表着其他人没有色胆和欲念。

    华靓停下脚步,转过身,紧张道:“我只是……打个工。”

    她很缺钱,真的很缺钱,她需要挣钱来维持生活,而且向爷爷进了养老院,她得经常去看望他,不能让他感觉她过的不好,不然他会担心。

    他按掉手中的烟,走向她,“你一晚上能卖多少酒?挣多少钱?”

    华靓乖乖的如实回答:“有时多有时少。钱的话有提成,可以按天结算,一天大约200多。”

    俞晟:“多久了?在这里。”

    华靓:“上个周刚找到的,是向——”她正要说是向晚帮她找的,说是这里工资高来钱快。

    其实她知道向晚的意思不是这个,给她介绍这份工作或许别有用心,在向家生活了这么久,她早已看清了那两姐妹,但是她还是来了,她需要这份工作,只要她不做违心事,不自我堕落,向晚就不会得逞,她也可以安安稳稳的挣钱。

    “是一个同学介绍的。”

    俞晟:“你几点下班?明天不上课?”

    华靓:“晚上十二点。上课。”

    俞晟按了按眉心,她真是一个字都不愿意多回答,他还想问,上课还工作到这么晚,身体吃得消吗,不在向家住了,宿舍和学校也应该进不去了吧,她又在哪里住呢,但他也懒得问了。

    “下班后,我在西边停车位那里等你,要来。”

    华靓点了点头。

    俞晟回了包厢,无心喝酒唱歌,心里一直牵挂着华靓,浓妆艳抹不适合她,这是工作需要他理解,但一想到这份工作要陪笑陪喝他心里就有些慌。

    这么一个小姑娘,在这么乌烟瘴气灯红酒绿的地方,能有多安全,何况她在这里做了将近一周,她怎么能想到来卖酒呢,向家不给她钱吗?她的钱不够花吗?

    一整个晚上他都没有什么心情,人都散了,差不多也快到她下班的时间了,他便去了停车位等她。

    十二点半,她还没有出来,正要进去看看,手机“嗡嗡”振动了两声,是向晚打来的电话。

    俞晟走向酒吧:“喂。”

    向晚:“阿晟,你在哪里?”

    俞晟:“外面,你有事?”

    向晚:“你能不能……来一趟向家,我……”

    俞晟打断道:“不能。”且不说现在他们名不正言不顺,就算她是他内定的妻子,他也不会在不不合时宜的时间去她家里见她。

    现在都已经晚上十二点多了。

    对面的向晚默了几秒,叹了口气,俞晟进了酒吧,“没什么事我挂了。”

    手机还没来得及挂断,他就看到了令他后怕的画面,他跑向卡座那边,拉开沈刚,抱起破衣烂衫的华靓,没有想太多,抱起她就往外走。

    他被沈刚拦住,怀里的她像个布偶娃娃,脸都被打肿了,脖子上都是掐痕,她挣扎过,挣扎了许久。

    沈刚脸上也有抓伤,大抵是华靓所为。

    他三言两语的说退沈刚,沈刚也只放下一句狠话,不得已放他们离开。

    送她去医院的路上,她一声未吭,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呆呆的坐在副驾驶上,身上盖着他的风衣。

    停车后,她对他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俞晟解安全带的动作停了停,不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救人还有为什么吗?难道他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沈刚□□,被沈刚掐死?

    “没有为什么。”他淡淡道。

    华靓木讷的点头,自己下了车,俞晟也跟着下了车,跟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医院,医生检查过后,让他松了一口气。

    她没什么大碍,就是被沈刚打的不轻。

    “我送你回家。”俞晟拉开车门,等着她过来。

    华靓站在原地没动,穿着他的风衣,她娇娇小小的,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她说:“我没有家。”

    俞晟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华靓又说了那句话:“你……为什么要救我。”

    前一句是疑问,这一句似是简单的陈述。

    正当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时,华靓又说,“你其实什么都知道吧。”向晚向笛是什么样的人,如何的虚伪,如何两面三刀,他应该都清楚吧。

    救她不过是出于内疚。

    “俞晟,你不必内疚,甚至可以做个冷眼旁观的人,没有人会怪你,我也不会。”

    华靓走了,临走前还说了一声“谢谢。”

    俞晟心里却五味杂陈,他承认,对她,他很是愧疚,他可以救她很多次,但无法带她逃离深渊。

    就像当初她想让他带她走,他只能狠心拒绝。

    .

    后来,他回忆起那两句没有多少出入的话,他想,第一句话他能够回答她。

    因为愧疚,所以救她,明知道很多次她差点发生意外,都是因为那向家两姐妹,他也听到过她们的计谋,但从未揭穿过,甚至没有阻止过,他能做的,就是在事情发生后没有酿成大祸前去救她,去帮她。

    对向晚和向笛所作所为的视而不见,他有罪恶感,怪就怪他恰好经过那里,恰好听到了那段令他大受震惊的话。

    可就算看清了向家姐妹的真面目又如何,向晚是他的联姻对象,现在是俞家需要向家,他只能假装不知道。

    可偏偏,她也听见了,也看见了他,问他:“你能带我走吗?”

    他道:“不能。”不知是内疚还是心虚,他匆忙离去,甚至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后来,她还是入了向晚和向笛设计的陷阱,那时他不明白,她明明听到了,为什么还要去送死。

    现在他懂了,那时她别无选择。

    他也明白了她的后一句话。

    对她来说,活着太辛苦了,总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想死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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