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那年,所有人都进入了各自白热化的争夺阶段。

    保研的、考研的、考证的、找工作的。从学生进入社会好像没有想象中的一个过渡,时间到了,就得学会长大。

    破土只是那一瞬。

    郁祈安在市中心找到一个实习。

    大学所有课程,每个人都赶着在前三年学完,现在时间大把。

    但是究竟学到什么,能够支撑现在的她去实习。和三年前高考毕业的她有什么区别?囫囵吞枣的三年,她得不到答案。

    凌先的父母她已经见过了,他们家买的房子就在学校附近,老两口希望凌先能够一路硕博,最后当个大学教授,一家人就在北京的边缘安个窝。

    郁祈安每天来回通勤四小时,奔波在上下班的路上。

    最近几天,老两口邀请她去家里吃晚饭,因为她到学校的点,食堂早就关门了。

    饭桌上,素炒的应季时蔬,鱼虾补充蛋白,带着老家的口味,让人难以拒绝。

    吃饭的人却迟迟没有齐。

    “小郁这怎么又加班了,她以后就算留任了,还能天天这么跑吗?”

    “儿子,你们快毕业了,是时候讨论一下未来的打算了。”

    凌先坐在书房里,眼睛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有些干涩,他拿下半框眼镜,手扶着额头揉了揉眼睛。

    “知道了妈。她刚说今天临时开会,这才下班晚了,现在已经到西直门了。”

    郁祈安是在大三才接受他的感情,满打满算,也才一年不到。

    但是每回他主动去拉她的手,郁祈安都会反射性地抽离,像极了厌恶。

    她是不安的,恐慌的,拘谨的,她知道凌先的好,让他给她些时间,可就耗到了现在。

    若不是两人的电影票被凌母发现,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很可能还深埋地下。

    电话响上五六秒,一个疲惫温柔的女声接通,背景音是地铁上嘈杂的声响。

    “喂,我还有大概二十分钟到,你们要不先吃吧,这么晚了不用等我。”

    原来北京某些站点,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高峰期。

    她几乎是被推搡着被迫挤进车厢,站立全靠周围人撑着,兜里电话忽然震动,真的没有心情再去接听。

    郁祈安还是秉持礼貌接通,伸手扶住夹在肩膀和脑袋之间的电话,压抑住所有的不耐。

    “不用不用,我们也不着急,你慢慢来。”

    凌先望着窗外逐渐黑下去的天空,深蓝色幕布上没有月亮和星星,阴沉地吓人。

    隔了半晌,他鬼使神差地说:

    “小倩在我们这个区创业,需要合伙人,她们公司还挺近,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这样通勤也不是办法。”

    小倩是他前女友,大二时候认识的,后分手原因不详,但是两人还相处得和没事人似的。凌先动不动提起她的名字也丝毫没有避讳。

    郁祈安对此到也不是很在意,她在意的是自己做的事情,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迁就某人。

    “不了,我现在的工作还挺满意的。”

    她的声音冷漠如冰。

    “是,她们创业不太稳定,让你割舍这个实习不容易。王师姐和你关系也不错吧,她爸公司最近毕业季也在招人……”

    王师姐是他们大一寒假在课题里一同认识的。

    说起熟悉,郁祈安觉得依照之前的绯闻,还是凌先和她更熟。

    她对凌先这种毫无芥蒂的随意提起已经见怪不怪。

    她深深吸了口气,快速吐出,看了眼前方到站,“不和你说了,我快到了。”

    她总觉得后面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车门一开,便像条蠕虫,穿过人群缝隙,拼命朝外挤。

    地铁站空调开到极低,大块瓷砖铺就的地面经过反复清洁,反射头顶的灯光,明晃晃的一片。

    人来人往,这个城市的节奏在地下仿佛在进行二倍速演进。

    她不知被谁推地趔趄一下,身体向前倾去,本能稳住平衡,肩膀却又被赶路的人给轻碰一下。

    倒下的瞬间,她好像看见地上瓷砖干净得不自然,就像,就像滴落一层水滴。

    冰凉僵硬的触感和纤细的脊骨撞击,她疼地倒吸一口气,眼睛不自觉紧闭。

    手上潮湿冰凉。

    原来是下雨了。

    “小姑娘,没事吧,走路看着点,别着急。”

    一个老爷爷坐在路中的椅子上休息,关切地看向她。

    而周围的人群似乎视力范围只有眼球边一周,笔直伸向远方,顶多听见响动瞥眼这个地上的倒霉鬼一眼。

    更多的是带着耳机,充耳不闻,机械地向前。

    这样也好,不是很丢脸。

    “没事没事。”

    郁祈安笑着站起来,伸手拍拍白色衬衫和米色西装裤上狼狈的印迹。

    “外面下雨了,那个人说他多了一把伞,给我了。”老爷爷手上拿着一把黑色雨伞,说着又从背后掏出一把五颜六色的。

    “我有伞,还没来得及和他说,跑太快,年轻人太着急了。”

    “你没带伞吧,这个给你。”

    郁祈安惊讶间顺着老爷爷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人满为患的电梯,黑压压一片,水泄不通。

    而她今天也没带眼镜,一整个睁眼瞎状态,只看见一片黑色头发中,有个人的发色格外鲜亮,漂过的米白色。

    张扬的年轻人。

    郁祈安谢过老爷爷手里的伞。

    纯黑色,没有一点修饰,倒不像是私人使用,像是酒店里的公用伞。

    果然,她打开,在边缘看到A.K.酒吧的字样,是学校门口那家。

    这么些年还没倒闭呢。

    雨珠砸在伞顶,叮铃哐啷像是弹奏乐曲。

    天色阴沉,雨幕下没有人不狼狈,也掩饰住了她一身淤泥。

    霓虹灯下,红绿灯那头,米白色头发的男人一边打着电话,跑得很狼狈,应该也是忘记带伞了。

    郁祈安无意识抬头,头顶上A.K.字样用白色铺满,在灯下格外闪亮,远处夜店霓虹灯闪烁,隐隐勾起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郁祈安没在意,绿灯亮起的一瞬,埋头看路,混入人流。

    夜色下世界被雨滴和路灯切割成赛博朋克风,模模糊糊,只觉瑰丽异常。

    手机信息提醒响起,如果又是凌先,她真的不保证今天的脾气能不能控制得住。

    按下性子,她还是将雨伞换到左手,腾出右手拿出手机。

    是“流浪星星群”,她最近几年一直参与的公益组织,和学校社团有活动,她一加入就是四年。

    又有个丢失的孩子在他们帮助下找到了亲生父母,是她负责广告的那个女孩。

    群主在群里@她:

    【恭喜小郁又成功了一例,大家再接再厉。】

    郁祈安发出一个提起裙摆躬身谢幕的小熊表情包,正要收回手机,群主又私聊她。

    【小郁,那个许警官没来找你了吧,这个事不适合你,你一个女孩子,还是别参与这种,太危险了。她前不久又来找我说服你,我直接拒绝了。你爸妈都没了,一个人不能这么不在乎自己,听到没?】

    群主是郁祈安老乡,对她家里的事情知道一点,属于这个公益组织在老家分部的管理人,对她一直很照顾。

    郁祈安嘴角微微上扬,被人关心是很舒服的感觉呢。

    【知道了,我会再考虑考虑的,谢谢静姨。外面还在下雨我不跟你聊了。】

    【好的好的,你注意安全,把我的话听进去哈。】

    刚把手机放进兜里,又来一个消息,今晚还真是忙。

    是导员。

    郁祈安找了个打烊的店铺门口,躲在屋檐下,重新翻看导员的消息。

    【明天专门给你们志愿时长不够的人准备一次志愿分配会,准时到场哈。】

    郁祈安:【好的,谢谢我导,差点就毕不了业了呜呜……】

    室友说在导员面前装可怜很管用,她四年在微信里都是这样的可爱状态。

    【毕业去向找到了吗?实在不行就再读个四加二,我还可以再罩你两年,找工作不要太着急了。】

    这是学校对毕业生的软政策,没有去向者,软磨硬泡,哪怕用上孙子兵法也要让学生报名四加二。

    这样在外界看来,百分之九十的就业率,那是相当完美。

    郁祈安也装傻:【马上就找到了,应该问题不大,谢谢我导!滑跪JPG.】

    *

    齐鲲这几年总算是逃脱了张更和关令秋催婚的魔爪。

    谁说只有父母长辈会催婚,一些丧心病狂的朋友也会……

    酒吧的生意也日渐有了起色,于是,他将两人外派,避免哪天再在家里遇上某个寡妇或者纯情小姑娘,一脸欲望地看着自己。

    但张更和关令秋知道齐鲲的用意。

    小镇没有什么出路,如果他们能去大城市扎根,对后代百利而无一害,不论是教学水平,医疗资源,还是娱乐设施,都是他们小时候难以企及的高度。

    于是,在北京开一家连锁店,是势在必行的。

    毕竟,郁祈安也在这里。

    这些年,他们真的一次都没见过面,再粗线条的人也能看出来郁祈安和齐鲲之间有事情。

    如果再次见面,张更真的很想再问问她:

    真的是他说要做饭,把她刚给吓得不敢回去了吗?

    可是在地铁站,看见女孩腋下夹着一个大包,秀眉拧成一团,脸上满是疲态,还对着电话里的人温言温语。

    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真他妈没眼色。

    齐鲲不来收拾,他就要上手了。

    不过,她的包那么小,应该装不下一个雨伞吧。

    出地铁站,外面雨正铺天盖地浇下来。

    张更拢了拢领口,憋口气冲了出去。还是不要见面,两兄妹的事情,自己解决。

    刚过红绿灯,电话响起。

    妈的。

    谁都有一两个不长眼的朋友。

    看见来电显示,张更胸膛起伏更甚,故意带着更重的喘息,开口就是哭腔:

    “哥,今天北京好大的雨,你带伞了吗?”

    “嗯,带了,你到哪儿了?”

    对面的声音冷淡且干燥,一听就在适意的屋内,空调冷气铺满房间,面前摆着一杯热腾腾的饮品。

    靠。

    “我刚遇见祈安了,把我的伞给她了,正淋雨跑回来呢!”

    “你遇见她了?”男人不咸不淡的语气终于有了些起伏。

    不过,重点不应该是后半句吗!

    张更跑得狼狈,抬起空着的一只胳膊挡在额前,将将能看清前路。

    “嗯,不过哦,她好像交了个男朋友,挺没有眼力见的。让人气大。”

    电话那头,男人嘴角微微翘起一角,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

    所有的一切,到了审判的时候,有些激动人心。

    他慢慢拿起面前的牛奶,语调上扬:

    “哦?是吗?那是该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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