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园的人提心吊胆地担忧了一整日,陆时骞将手臂里的断箭取出,随意包扎上几圈,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胡贺,让他将不相干的人都请出去。

    他是在牢里审讯犯人时受到偷袭受的伤,刑部的几位同僚都非常内疚,也害怕因此遭到上级的责难,任由胡贺劝慰了许久,才各自唉声叹气地离去。

    等胡贺再返回时,见到他略微发沉的脸色,便叹气说:“将军受伤这样大的事,整个侯府怕都被惊动了吧。”

    这几日陆时骞一直待在刑部里查案子,审讯时一时走神不察,才被犯人寻到空子挣脱束缚,从地上捡起一支断箭刺进他的手臂。

    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同僚却夸大其词似是天要塌了般,害得侯府上下兴师动众。他本想解释几句,最后又不知为何硬生生忍回去,待杨氏和老夫人都来看望过来,还是一直没有见到沈云桥的身影。

    胡贺看他眉头紧蹙着,似是极为失望,想起今日听府中的下人说清澜院那边也出了些事情,此刻少夫人定是陪伴在世子左右,无心抽身过来探望。

    旁边不知陆时骞的心意,胡贺一清二楚。

    边关军营里的将士常年背井离乡,除了少数人会带着妻子随军,很多却是在军营里另纳了美妾。陆时骞作为一军将领,常有谄媚讨好之人给他送女人,可他一个都不碰,还被军营里的人猜测可能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毛病。

    自边关回京后,陆时骞风头出众,胡贺也不止一次撞见杨氏来游说,京城里有不少贵女对他属意,对他抛出橄榄枝,他还是谁都不放在眼里。

    约莫只有清澜院那一位才能入他的眼吧。

    本以为回到侯府之后,沈云桥对他以叔嫂名分每日相处,他总有一日会习惯,逐渐地学会释怀。

    他已经不打算找回丢失的香囊了,却得知被沈云桥悄悄拿走,隐藏在心里多年的情愫被一览无余,这种极度不平衡的心态下,又无法再获得对方平等的情意,只怕会越来越憋屈,在心里憋出病来。

    今日这边闹出的动静不算小,清澜院那边却充耳不闻,连个丫鬟都没过来瞧上一眼。再迟钝的人,也该明白了,她这是想彻底划清界限。

    陆时骞对此如鲠在喉,手臂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这几日我没法再去刑部办差,你替我代笔写一份呈词送去,我要留在府中休养一段时日。”

    胡贺问他:“陛下赐了将军一座新宅子,为何搬去那处安心静养?”

    留在侯府亲眼目睹心上人和自己的大哥整日如胶似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陆时骞做不到如沈云桥那般的决心,明知不该拿起,又舍不得放下,他不知日后该如何,只是现在还不想轻易遂了沈云桥的意。一心想要给一个死人做替身,任谁都无法接受这样荒唐的事情。

    “这里是我家,我想住便住。难不成我还要为了避着谁,连自己家都不敢住了?”

    他这话颇有几分嘴硬的意思,胡贺难得不想当面戳穿他,只多看了两眼他包扎好的手臂,劝说道:“将军如今跟从前在战场上可不一样了。京城里的贵人皆养尊处优,不似咱们皮糙肉厚,这些伤口若是让那些胆小的夫人小姐多瞧上几眼,吓也能吓个半死。”

    杨氏就是如此,她只是个内宅妇人,看到陆时骞被箭头刺伤,血肉模糊染红了整条手臂,当场险些昏厥过去。

    可陆时夷这些年在战场上受过的伤,无论哪一次都比今日要严重得多,四肢和后背处处都是伤痕,年前在洛阳被砍伤的那一刀,直到现在伤疤还没愈合好。

    胡贺说道:“侯府的大夫医术不精,等会儿我再去军营一趟,把老荀替你叫来。”

    陆时骞微颔首,算是采纳了他的提议。

    ……

    沈云桥带着下人们将淋湿的画册书卷整理出来,忙到黄昏时辰也还剩下一大半。陆时夷仍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是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整个人都失了生机。

    秋霜很少对陆时夷不满,也不会去对一个病人指指点点,但今日因他一人的缘故,整个清澜院都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要通宵达旦去帮他收拾那些已然无法挽救的字画。

    最重要的是,陆时夷只要碰上有关沈云姜的事便会发癔症,轻则把自己关起来拒不见人,重则情绪失控还会伤害身边之人。

    “每回都如此,人已经不在了,他再怎么折腾,还能活过来不成?”

    “堂姐溘然长逝,沈氏之人早就将她忘了。如今还能记挂她的人少之又少,世子有这份心意,堂姐若是泉下有知,应该会很开心的。”

    夜色深浓时,后厨一直没将陆时夷饭后要服用的汤药送来,沈云桥帮着把箱子里的字画又整理了一些,等的时辰越来越晚,便亲自去了后厨取药。

    灶上还烧着火,厨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药罐里的药汁咕噜咕噜地冒着烟,溅出来洒在柴灰上,要是再无人发现,这些药估计都要烧干了。

    秋霜连忙帮忙熄掉柴火,有些气恼地责怪说:“侯府里的人真是越来越懒散了,高管事忙得没空管他们,竟然变得如此懈怠。”

    沈云桥用隔烫的厚手套将药罐端下来,小心谨慎地倒进碗里,滚烫的药汁颜色漆黑,散发出一股古怪难闻的味道,似乎比以往的药汁还要苦,熏得人眼睛都觉得发涩。

    等她把药罐子里的药倒好了,高管事从厨房外正好走进来,看到她的举动立刻惊讶起来,说道:“少夫人怎么亲自来了?这些琐事交给下人们去做便好。”

    沈云桥正要开口,秋霜已经先一步开始抱怨,说道:“今日世子闹得那般厉害,我们院里的人都要忙疯了,一碗药都要三催四请,还要让我们少夫人亲自来取。”

    高管事解释道:“误会了误会了,府里最近人手短缺,确实偶有疏忽,但世子的汤药刚刚我已经差人送过去了。”

    沈云桥听着他的话,看向自己手里端着的药,“那这是?”

    高管事扫了眼灶台旁边的几只药罐,近日府里喝药的人多了,难免怕会弄混,下人会在上面做个便于辨认的标记。

    “这个是……畅园,是二公子那边的。”他如是说。

    沈云桥火急火燎地来,却拿的是别人的药,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那便是我弄错了,我还以为这是世子的药。”

    高管事挠挠头,亦有些窘迫:“刚才我以为少夫人是想亲自去给二公子送药。”

    所以他才会慌张地说,这种琐事应该交给下人去做才是。

    沈云桥白日里就听说了陆时骞受伤的消息,但碍于身份没有去探望,而现在又怎么可能大晚上亲自去给他送药。

    她将手里的药放了回去,神情不太自在:“既然世子的药已经送过去了,那我便回去了。只是……方才怪我粗心才闹了个笑话,你就当作没看见,可别告诉旁人。”

    高管事很爽快,说道:“少夫人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您放心!”

    沈云桥向他交代完便走了,原只是一件小事,急匆匆的步伐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回到清澜院,陆时夷的那份汤药确实已经送来了,他刚皱着眉头将苦涩难以入口的汤药勉强喝完,看到沈云桥的脸色稍显疲惫,便问道:“听说时骞今日受了很重的伤,是被刑部的人送回来的,你方才出门是去看他了吗?”

    “没有,我就是身子有些疲累,出去走了走。”沈云桥不想惹出没必要的误会,随意扯了个借口想敷衍过去。陆时夷闻言后并未起疑心,还主动向她提议说:“等明日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然而这话并不能缓解沈云桥的情绪,衣袖被她紧紧捏起。

    陆时夷望着她苍翠的衣角,脸上升起一丝愧意,说道:“今日因为我的事情,你们都忙得无暇顾及其他,时骞受了重伤,我们理应前去看望他一下。”

    沈云桥微皱下眉,脸上表情有些犹豫,缓缓喘出一口气才肯点头:“那好吧……世子好好歇息,明日我们便去看一看他。”

    白天她就想去看一下,只是不太方便,现在他主动提起来,于她来说,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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