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清清,流水潺潺,一棵大树蜿蜒崎岖,仿佛一缕飘散而去的青烟,又好似碧蓝天际一片逍遥自在的云彩。

    小夭在树下驻足,盯着那枝头良久,眼睛一眨不眨,直到双眸酸涩,忍不住要流下泪来,方才罢休。

    抬腿,起身,她潇洒离去,没有半分迟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绿叶之中,再不见那抹颜色。

    相柳缓缓落到那池边树上,他并未留在军营,一路随着她的身影从一棵树上,落到另一棵树上,叫她不易瞧见。

    可若是她心有惦念,在山道上回过头来,也不见得就辨不出那一抹白影来。

    只是她的心智太过坚定,又太过清醒,所以一直克制着心中念想,不曾有过半分动摇。

    这时候他倒又突然觉得她狠心起来。

    这一别,再见已不知何时,即便是相见,也不知会是何种境遇。

    再无怀抱可相拥。

    心中遗憾落寞,却无痕迹表露。

    相柳垂眸一笑,满是叹息,却又转身而去,向着林深处而行。

    小夭将洪江的事拜托给了春子,这是之前来清水镇时便已谈妥之事,正好借此机会将带来的半部药典相赠。

    次日一早,小夭同左耳出了镇子,便有云辇、护卫在山道旁候。

    她不在的那几日轩辕王已派人来询问过,所以在回来以后,她便让左耳通知了他们。

    小夭上了云辇,看着小镇远去,不由心生感伤。即便是当着左耳的面,她也毫不掩饰。

    左耳关心问道,“你怎么了?”

    小夭看着窗外山川绿影,“还未离去,便已开始想念,却不知再回来又是何时。”

    左耳不解道,“你若实在舍不得这里,留下便是了,阿爷又不会催促。”

    小夭摇头道,“即便留下,也无济于事,分别不过是今日与明日的区别,我终究要回到我该去的地方。”

    左耳更是无奈,“不懂你在说什么,什么是你该去的?什么又是你该离开的?你不是王姬吗?岂不是想去哪里便可去哪里?”

    小夭笑他单纯,“就因为是王姬,才会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有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可触及。”

    左耳唾道,“那这个王姬不做也罢。”

    小夭垂眸笑道,“我也曾逃避,只是终究还是被抓了回去。有些事,即便自己付出了努力,却也摆脱不了宿命。”

    左耳道,“什么是宿命?”

    小夭叹道,“就是,百般挣扎,却始终无法逃脱,眼看离开牢笼,却发现不过是从一个小的牢笼到了一个更大的牢笼。”

    左耳斥道,“既然知道是牢笼,便挣脱它,就像当初你鼓励我的那样,坚持到底,去同命运抗争。”

    小夭摸了摸他的头顶,“可这个牢笼,是我自己给自己搭的,我心甘情愿囚困于此。”

    左耳歪了头,眉头也拧到了一起,“自己给自己搭的?什么意思?”

    小夭被他逗笑了,“你若不明白也无需强求,每个人所求不同,自然所经历的也不相同。”

    左耳看着她道,“可是把自己困起来,难道不难受吗?”

    小夭思索片刻后道,“就好比你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可在宫里你不能这样做,你必须约束自己,让自己行为得体。这并不是件坏事,反而能让你看起来更有礼节,得到更多人的尊重。”

    她这样说,左耳便懂了。因为他已经在小月顶生活了有一段时间,虽然轩辕王不约束他,但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他也便规矩起来了。

    左耳道:“这又怎么算得上是牢笼呢?”他依旧疑惑。

    但小夭已不想解释,即便说得再多,他也不会了解。

    刚在神农山落脚,便见苗圃跑了过来。

    小夭心中的忧伤也被她的喜悦冲淡了一些。

    苗圃道:“主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夭笑道,“难道你不希望我回来?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怕我回来?”

    苗圃扶住她道,“我当然是希望主人能早些回来,但我也知道,主人更爱外面的逍遥自在,所以才会这样问。”

    小夭落了地,“近来可有什么新鲜事同我说?”

    苗圃道,“有道是有,但想来让鄞医师同你说才更好。”

    听她此言,小夭心里也有了数,喜笑颜开道,“你让鄞同我说?那岂不是为难人?”

    苗圃反应过来嗔道,“主人,你又在戏弄我。”

    小夭笑嘻嘻跑开了,由着苗圃从左耳手里接过些零碎东西,跟在身后。

    小夭跑到了轩辕王的屋子里,见他已在悠闲地喝茶,便有些奇怪,“外爷。”她大声道。

    轩辕王转过头来,便见小夭弯着腰正看着他。

    她看起来很快乐,脸上满是笑容,可这笑容背后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却分辨不清。

    当年她同丰隆的确定婚事时,也是如此。

    看起来无忧无虑,整日里没心没肺,可崩溃却也只在一瞬之间。

    轩辕王放下茶杯,“这一趟,你可有收获?”

    小夭摊了摊手,“跟一个倔老头,有什么好说的呢?”

    轩辕王笑着摇头道,“也不知是谁非要去见一见这个倔老头的。”

    小夭做着鬼脸,“是我是我,是我非要去的。”

    轩辕王的笑容渐渐褪去,“可见到他了?”

    小夭的笑容也淡了,只余下嘴角的一抹,“见到他了,也同他说清楚了。”

    轩辕王淡然问道,“说了什么?”

    小夭却歪头看着他,反问道,“您说呢?”

    轩辕王叹息着道,“你和他,本就不该相遇,更不该有所进展。”

    小夭眼眸一转,“您觉得我同他之间,会有怎样的进展?”

    轩辕王目光深沉,看着她道,“我相信你绝不是没有分寸之人,若非有所进展,绝不会冒险前去接触洪江。更相信他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亡命之徒,无法给你一个圆满的结局。”

    小夭讪讪一笑,却又很快提起精神道,“外爷,你是担心我和他同我的父亲母亲一般。”

    轩辕王没有说话,手撑双腿,低下了头,似不想提起。

    小夭却道,“我不是母亲,他亦同我的父亲完全不同,若非如此,外爷不会去劝降与他,是也不是?”

    轩辕王没有回答。

    小夭又道,“所以即便我愿意去尝试,但若没有结果,我也不会强求。我有我该走的路,即便没有他,也能坚持下去。”

    她挽上轩辕王的手臂,“外爷,我知道该如何活着,也知道怎样做对自己更好。你不用为我担心。”

    轩辕王抬眸看她,却依旧放不下心来。

    她若骄纵一些,如阿念一般事事都摆在脸上,倒让他更放心一些。

    如今这般,什么都放在心里,摆出一副冷静绝情的样子,倒更让他放心不下。

    “小夭,你同玱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问道。

    小夭的眼睛没有移动,她好像在思考着该如何回答。

    她放开了挽着轩辕王的手,起身道,“我同哥哥打了个赌。”

    她坐到一旁的座位上,提起茶壶为轩辕王斟茶,“若我能劝得动洪江,便让我同他在一起;若我无法劝动洪江,便让我放弃这个念头。”

    这话半是真,半是假,却足以让轩辕王安心。

    轩辕王道,“果真如此?”

    小夭无奈笑道,“不然呢?若非如此,哥哥又岂会同意我回来?毕竟同高辛的仗还未打完,留在军营,我还有许多事情可以做。”

    轩辕王沉默了片刻,而后才道,“你早就应该知道会有此结果,若玱玹没有把握,便不会让你孤身前去神农军营。这同羊入虎口无甚区别。”

    小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所以这赌,无论如何我都会输。”

    轩辕王提杯饮茶,悠然问道,“所以,这场赌局你们的筹码是什么?”

    小夭喝茶的动作一顿,讪笑道,“不就是让我放弃相柳?”

    轩辕王并不全信,“如此简单?”

    小夭放下杯子,“难道还要我加入军籍,发誓不成?”

    轩辕王虽有所怀疑,却也不得不信。他相信玱玹也并非不顾伦常之人。

    “既是如此,你便好好静下心来。至少我还在世时,你还能随心选个可托付之人。”他道。

    小夭却佯装委屈道,“怎么,外爷是嫌我烦了吗?这么急着要我嫁出去?”

    轩辕王不禁笑道,“对我和玱玹来说,即便将你养在身边一辈子,都不算什么。”

    小夭嬉笑着道,“这便是了,我又何必急着嫁人。”

    轩辕王想来,她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便随她道,“这样也好。”

    小夭回到了小月顶,之前未做完的事自然也该做起来了。

    鄞在第二日一早便来拜访了小夭,打着手势告诉她《药经》已快完成。

    小夭很高兴,但因为心里已有了准备,所以并没有显现出太多惊喜来。

    她道:“这几年我不在,实在是辛苦你了。”

    鄞道:“不过是资料的整理和完善,有那么多医师药师相助,我的力量实在微不足道。”

    小夭却十分清楚,要管理那么多人,还要协调所有事宜,针对矛盾点做出判断和引导,对他这样一个丧失语言能力的人来说十分艰难。

    她上前拍了拍鄞的肩膀,“我看得出,这些年你过得很不容易,莫要妄自菲薄。”

    而后,她又取出一本书来,递到鄞的手中。

    鄞低头仔细一看,竟是《百草经注》的原本。

    小夭道:“药庐里那本是我誊抄的,这样大家转手翻阅便不会有失。这一本是神农王的原本,其中字迹皆是神农王一笔一划勾勒。于我而言不过是一本书籍,但我相信对你而言,定然不同。”

    鄞用力点着头,拖着《本草经注》的手却是小心翼翼。

    小夭又道,“自此以后,它便是你的了。你比我更有资格拥有它。”

    鄞抬眸看向小夭,眼神之中满是感激,甚至要落下泪来。

    小夭却笑道,“怎么,难不成你还希望我能给你一个拥抱吗?男女有别啊,兄弟。”

    她说着,又在鄞的肩上拍了两下,从他身旁穿过,走到了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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