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今日受辱,再无颜面苟活,但纵使死,也想要一个交代。”灵徽再次叩首,清瘦的脊背微微弓起,伶仃可怜到了极处。

    谢后睨一眼长公主,对皇帝轻声道:“此事确实需要详查,毕竟涉及人命……”

    萧祁点头,安抚地拍了拍皇后的手。

    萧季瑶本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格,见此,冷声道:“宜城君好厉害的一张嘴,依你所言,这事竟不是个意外?那么彭城王的死,是不是也非意外?”

    灵徽没有着急反驳,只对皇帝道:“臣有证人,亦有证物,若有僭越无礼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说罢,在众人的疑惑,长公主的怨毒和王愔的怔愣中,吩咐楚楚将证物一一摆出。

    一只酒盏,一枚玉佩,一片帛书。

    灵徽的声音不徐不疾,若不是脸上泪痕仍在,几乎以为她说得是别人的事。是由她抽丝剥茧,一一查出。

    “这是臣饮过酒的酒盏,盏中仍有残酒,里面尚有西域曼陀罗痕迹,可请医士查验。”

    “此玉佩为彭城王之物,臣的侍婢从梅林中找到,若彭城王殿下未经过梅林,怎会将此物遗失在那里。长主方才问臣,为何执意要去往高楼,那臣也想问,为何那侍女非要将臣往梅林带。臣不肯去,那侍女甚至还对臣动粗,手臂瘀痕尚在,亦可检查。”

    “此帛书……”灵徽顿了顿,看向长公主,声音略提了提,“臣不知为何人所写,不过应与此事关系密切。方才长主亦质疑,为何王将军会出现在附近,想必这便是答案。”

    内侍将东西取过,送到皇帝案前。只见上面一行簪花小楷,写道:“湖畔小径,静候九郎。”然而并无落款。

    皇帝看了几眼,交给了皇后,然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长公主。

    长公主柳眉倒竖,含着怒气辩解道:“陛下,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东西,更没有私约王将军见面。此女刻意污蔑陷害于我,其心可诛,当严惩。”

    “长公主殿下,在陛下面前不可失礼。”谢后曼声提醒,语气依旧温和,但说出的话却有些咄咄,“方才宜城君未说帛书出自何人之手,也未说内容是什么,你如何这般不打自招。”

    他们积怨甚深,皇帝也知道,但这一次他知道皇后所言有理。

    “帛书上的字,与季瑶的甚为相似。”皇帝眸色微冷,看着帛书,缓声道。

    萧季瑶上前,想要将帛书拿在手中,却被皇帝身边的常侍阻拦:“长主准备做什么?”

    她一向恣意跋扈,何曾受过这份委屈,见夺帛书不成,气血愈发上涌:“我与王九见面,何曾用过帛书。我不过是想看看,究竟何人敢假冒我的字迹。陛下,你怎能放任一个长公主,被如此欺辱!”

    “那长主私会王将军又以何种方式呢?”她将私会二字咬的重,一字一句,皆触到了萧祁的逆鳞。

    “对啊,季瑶,朕已赐婚王氏和荀氏,你为何要私见于王愔?”萧祁声音愈沉,一向和煦的面容上,带着肃杀的冷意。

    萧季瑶知道自己落入圈套,狠狠地等着灵徽,若非顾忌帝后在场,想来会将她活撕了。

    灵徽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语调悲凉:“臣女自来建康后,一直谨小慎微,并不曾得罪长公主。况且人人皆知,臣于殿下有救命之恩。却不知为什么,殿下会如此厌憎于臣女,不仅多次玷污臣女的声名,这一次,还用这般手段对付……”

    说罢,她的眼泪落得更凶了,但是偏垂着头,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脆弱和悲伤。

    “这又从何说起啊!”谢后心疼不已,吩咐身边的女官崔氏去帮她拭泪,“若无证据,万不可污蔑长公主殿下,否则孤也要处罚你了。”

    “臣还有人证!”她仰头,在众人复杂的目光里,在暗流涌动却故作平静的水中,投下了一颗巨大的石块。

    紧紧捆住手脚的侍女被星台带到御前时,嘴里发出呜呜地声音,一双恐惧又不甘的眼睛看着灵徽,又看向长公主,最后落到一身朱红色锦袍的皇帝身上。

    “在陛下面前,你若如实说,尚有活命之机。若是欺君罔上,必有灭族之祸。”灵徽的声音柔柔的,并无凌厉地逼迫,更像是一种劝告。但长公主那边,却并无这样的耐心,她眼神如刀,寸寸凌迟着侍女的神经。

    “彭城王的性命,你一个侍女,就算赔了九族也负担不起。何况长公主是什么人,她有拿人命当过人命吗?哪个侍女能在她手中好好活着。”那个抓她来的人曾这样说。或许她说得不错,违逆长公主是死,顺从便能得活吗?

    侍女心头漫上一层无望的悲伤,但却越发想要挣扎。

    当口中的破布被取出,侍女的话便清晰传到了所有人耳中:“是长公主,是长公主命奴婢将掺了曼陀罗的酒哄宜城君喝下,找寻机会将她带到梅林后的客房中,将她交给彭城王。可是女君不愿去,奴只好现将她扶至楼上,又去通知了彭城王。”

    “胡言乱语!贱婢,你莫不是活腻了!”长公主再也坐不住,起身叱骂,将身边的几案拍得震天响。

    “放肆!”天子雷霆之怒骤降,声音不大,但威仪无限,“长主御前失仪,将她带回府中禁足,无诏不得出。”

    宿卫羽林本就守卫在外,听到此命令,不由分说便将人带走了,没有给她再多辩解的机会。

    还有证人未说话,便这样结束了吗?

    禁足,只是禁足而已……

    长公主敢猖狂至此,不就是因为皇帝永无底线的包庇吗?也是,皇帝并非先帝血脉,得国于乱世,若无奉正统之举,便有得位不正的指摘。长公主再跋扈,也是先帝唯一的血脉,皇帝不会苛待。

    因为她还有用。

    而自己,除了散在各处的阿父旧部,没有任何用处。受了侮辱又如何,没有人会为她做主。费心筹谋这么久,差点搭上自己的清白,在众目睽睽下名誉蒙污……又如何!

    不过她既然这么做了,便不会后悔。

    “宜城君能在那般混乱之时,安排好所有的证人和证物,当真厉害!”皇帝冷然,虽饶恕了长公主,但却并不打算饶恕她。

    早料到了,不是么?

    灵徽轻笑,并不欺瞒,坦诚以对:“臣浅知医理,早知酒有问题,所以选择将计就计。”

    “将人引至高楼也是将计就计?”萧祁挑眉,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装若无辜的女子,他从不认为这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安插在她身边的人,第一次将她所为汇报到宫中时,他便笃定了这个想法。

    “陛下,求生之举,哪里会想太多。罪行昭彰的人尚未细审,为何要逼迫一个受害之人完美无缺?”

    说完,她俯身又拜,没有给对方看清楚她表情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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