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中秋差不多半月,京城连着下了三天的秋雨,不是大雨,湿冷的天气却也让人不想出门。

    秋雨绵绵,赶的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

    就像是糟糕的天气一样,延禧宫里,惠妃的心情也透着阴郁。

    更别提,还有‘好事’上赶着要给自己凑热闹。

    香梅从雨中走进廊下,收起手中的伞立在一边,沉默着进到房里,行礼,低声道:“娘娘。”

    惠妃听到声音,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开口询问道:“如何了,阿玛是怎么说的?”

    香梅想着老爷叫人传回来的消息,心下不禁叹气,在如今这个时候,真算不上是好消息。

    “来人说,老爷接到咱们递出去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看了那一家子,可是,可是那家人现在只剩下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子了,其他人…其他人已经都死了。”

    “怎么回事?”

    “咱们的人一去到那儿,就找到了安置他们的地方,结果进去一看,屋里落满了灰,东西也是胡乱的四处堆着,到处没找到人…向附近的人打听,都说他家人刚搬过去不久,就接二连三的都出事了。”

    “人呢?”

    “疯的疯,死的死。”

    “疯了,死了?怎么疯的?又是怎么死的?好好地送过去的,怎么说出事就出事了,阿玛派地看守的人呢,就只会事后才回禀吗?早干什么去了。”惠妃重重的放下手中的笔,生气的说到。

    看到惠妃发火了,香梅赶紧低下了头,生怕再叫惠妃抓着自己撒气。

    确实,老爷一开始并不认为这一家人需要多少人守着,一家人老的要人扶着,小的要人抱着,就一个壮劳力,根本就没当回事,所以派的都是手底下爱偷奸耍的几个下人,而且刚开始时这一家人也确实安安分分的在过日子,让看守的人放松了警惕,结果就是这样出了岔子。

    “老爷已经罚过他们了,他们。。。”

    “行了,本宫还需要再听听他们是怎么做的这些好事的么!既然打听清楚了,那就给本宫说详细了。”

    “是,娘娘,他们家安置好没多久,就先是他家的刚学走路的孩子出了事。”

    赵家一家人本也以为他们的好日子是随着儿媳被选为格格奶嬷嬷一起到了,最开始先是儿媳托人给家里送回来月钱,再就是有一天儿子回来就要带着一家人搬家,说是儿媳得了贵人看重,贵人赏了一间屋子,那边屋子更好更宽敞,能让一家子住的更舒适些。

    可是说实话,如今的日子过的也是不错的,现在的屋子虽小些,但是住着也无不好的地方,街坊四邻的也彼此熟悉,相处的来。所以一开始,老两口儿并没有想着搬。

    实在是儿子不停的劝着搬,儿媳也特地回家来劝说,又说小孙子慢慢也大了,有个更宽敞明亮的住处,还带着大院子,以后方便些,想着儿子说的话,老两口儿还是同意搬了。

    于是就这样搬到了现在这里,刚搬来的时候也都很好,可是在冬天开始,有些事慢慢就变得越来越不对了。

    儿子开始好几天不着家,回了家也不咋开口说话。问什么也答,但就是明显感觉到整个人变阴沉了不少,连带着整个家里也沉默少言,小孙儿牙牙学语的童趣都分享不到自己父亲面前。

    终于,就像是要应验如今自家压抑的情况一样,事情一件件的发生了。

    最先,是老伴带着孩子像往常一样去村里玩儿,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照例看到小孙子在一堆孩子旁边蹲着看他们玩跳房子,老伴也就在不远处和人闲唠起来。

    可就几句话的功夫,就听到了有人在大喊着‘有小孩儿掉井里啦,有小孩儿掉井里啦!快救人,快救人啊!’

    这处是村里打水井所在的地方,村里人平时就喜欢聚在这里闲聊两句,所以虽然天不暖,此时人却也不少,听到喊话,顿时一窝蜂的围在了井口处,里三层外三层的打量着井里的情况,也七嘴八舌的说着怎么救的法子。

    而老伴儿一时间也想不到自己才学会走路没几天的小孙子,会是意外掉进井里的那个孩子。

    直到见人群都聚在井口,转身去看原先小孙子在的地方时,才发现小孙子没了身影。

    着急的左右都不见孩子身影,再想到井里有人掉进去了,老伴儿心里一沉,身子不禁摇晃着要往地上摔去。

    这初开春的天气,一个孩子掉进井里,真是让人不敢过多细想。

    稳住发沉的身子,老伴儿一边大喊着告诉人们掉进去的是自家的小孙子,让赶紧帮忙救孩子上来,一边冲过去拨开人群挤到井口边。

    见此情景,大家伙儿这才知道掉进去的是谁,忙找东西打算捞人,而也有人见此转身朝着自家跑来。

    此时,正在自家菜园子里忙着翻地的自己,只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声音渐渐由远及近,自己也终于听清楚了来人边喊自己边说着的话,“老赵,老赵,快,快,你家孙子掉进打水井了,快…快去看看吧……”

    听到这话,自己一时间像是被冻成了冰块一样,浑身发冷,无法行动。

    直到来人又冲自己喊道:“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啊,快过去看看啊。”才猛然惊醒,扔下手里的锄头,朝井边冲去。

    但是等自己距离井边越来越近时,看到大家伙儿围在一起,却几乎没有人在说话,心下顿时一沉。

    脚下一晃,心里已经出现了最不好的念头。加紧脚步赶到井边,看到被人群围在中间的老伴儿,围着的人群也发现了自己,纷纷为自己让开了一条路。

    终于,自己看到了最不想让它出现的一面。

    老伴儿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的,是浑身湿透一动不动的小孙子。

    这么就这样了?就在不久前,小孙子不是还在拉着自己的手要自己抱他的么?

    一步一步挪到他们身边,蹲下身,伸手摸向小孙子的脸颊,却只感觉的到孩子冰冷的温度,从指尖传到自己心里。

    凉透了,这天气原来还是这般得凉啊……

    “老头子…老头子啊…快,快叫人送孙儿上医馆,对,快上医馆,医馆有大夫,有大夫…”耳边响起老伴儿催促自己的声音,无谓的行为,只是不愿相信这是事实罢了。

    可是自己能回答的,不过是抬手从她怀里接过孩子,声音沙哑地说到:“回家吧。”

    “吱…”紧闭的门被打开,原本手里不停在做着什么的老人,听到声音后抬起头,看着进来的人说:“回来了,安置好了?”

    “嗯,爹,都安置好了。”

    “嗯,行了,进去看看你娘吧。”说完,继续做着手里的东西。

    而原本一直低着头的青年,闻言,点点头,转身打算朝屋里走。

    但看到老人又认真地开始雕刻着手中的木头,还是没有忍住,停下迈出去的脚步,转身说:“爹,别做了,白费这些功夫干什么,大宝…大宝已经…已经看不到,也玩儿不了了啊。”语气中,不经意之间已是带着哽咽。

    明明是在陈述事实,却残忍到直戳心窝。

    可是老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手里地动作依旧如常,开口道:“该有的不能少,进去吧。”

    青年阿成想反驳,可是却也只是抬手,抹掉了快要掉落的眼泪。

    深呼吸几次,再次迈步进了屋里。

    走到床边,朝躺在床上的人打招呼道:“娘,我回来了,今天有吃点东西么?饿不饿?我去厨房看看,给你端点吃的过来吧。”

    “不用了。”

    “儿子,你去接大宝回来吧,好不好,娘想大宝了,大宝马上就会叫奶奶了,你把大宝接回来好不好,啊,娘再也不带大宝去井边了,不会让他离开娘的视线里,真的…”

    “娘,娘,你别这样。”看着伸手拉着自己,不停求着自己的母亲,阿成刚刚忍下的眼泪,这下真的没能忍住。

    只从孩子出事后,自己母亲就成了这样,躺在床上无法下地,吃不下东西,也时常会神智不清,叫着吵着要自己去接回孩子,像是知道孩子回不来,又像是不知道。

    可是,哪里能接回来啊。

    过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安抚母亲睡着,阿成走出房门,走到父亲身边坐下,弯腰将头埋在了膝上,没有谁发出声音,院里只有刻刀划过木头的声音。

    突然,连这细微的声音也消失了,只听父亲对阿成说: “搬家吧,回老房子。”

    之后的两天,赵家就在收拾东西,为再次搬家做着准备。

    这天,老赵到里正家准备说自家要搬家的事,阿成则出门确定好马车来搬运行李。

    很快,老赵从里正家里出来往自家走,没多久就进了家门,打算进屋去看看自己老伴儿,幸好这两天老伴儿情绪逐渐平稳,自己才能短时间地出门一阵子。

    可是等自己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心情再次沉到谷底。

    几间屋子都看了一遍,没找到人,老赵一边安抚自己,这两天老伴儿的情况渐好,一边也还是很快跑到街上,问街坊有没有看到老伴儿去了哪里。

    “刚刚我在院里喂鸡,好像是看到有人往后山去了。”

    后山,上后山了,坏了。

    担心自己想的事成真,老赵赶紧朝山上追去,邻居看到老赵一下变得着急,赶紧招呼自家男人和几个村里人一起上山找人。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天色渐黑。

    “老赵啊,咱们这都找遍了,也没看到人,要不先下山稍稍休息一下,再多叫点人来,帮忙一起找,要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老赵不发一言,既没有同意下山,也没有再继续找,只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几个上山帮忙的看着这样的老赵,也只能是相互悄悄对视一眼,摇摇头,心下默默叹口气。

    找了这么久,人怕是凶多吉少了,老赵家这一件接一件的事儿,可真让人难以接受啊。

    突然安静的场面被打破,不远处传来呼喊声:“找到了,爹,赵伯,找到了,这边。”是一起上山帮忙找人的老周家儿子在说话。

    一时间,这边的人都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但等看到眼前的场景,众人再次陷入了沉寂。

    只见在一处山坡下,赶回来找人的阿成跪在地上,身前躺着一个人,两具身影,一动不动。

    老赵脚下一软,不顾周围要扶自己,滑着来到山坡下,顾不上起身,手脚并用爬到两人身边,看到头上脸上染满鲜血的老伴儿,只敢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慢慢移到鼻子下面,没有,没有了。

    阿成这时才有了动作,看向老赵,说:“爹,娘是想找大宝的吧,她现在,应该是找到了吧?”边说,脸上已是满脸泪水。

    邻居们帮着老赵家办完丧事,看着只剩下两个人的赵家,也只能心下惋惜了。

    “这老赵家是不是冲撞了什么,怎么就接二连三的出了这种事呢?”

    “想那些干什么,终归是少了两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是啊,唉,而且这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见他家儿媳回来看看。”

    “说是在宫里侍候贵人呢,哪是能轻易出宫的,唉,就算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再添一人伤心罢了。”

    “是啊,你看老赵,这下也病倒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被邻里们讨论的赵家,正如提到的那样,家早已不成家。

    接下来的几个月,阿成为照顾老赵,请大夫,开药,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好在老赵身体情况有所好转,能下来走走,也能离开人,自己可以简单照料自己了。这应该能算是这段时间以来赵家最好的事了。

    这天,老赵要送阿成出门做工了。

    “爹,我已经和邻居们都打好招呼了,你有事就和大家说,可千万不要逞强自己做,知道么?”

    “爹知道了,你出门在外,也不要太记挂着我,要照顾好自己,不管能赚多少钱,到时候一定要平安回家来。”

    “嗯,我记着了爹,你快回家吧,我走啦。”

    老赵摆摆手,说: “去吧,去吧。”

    阿成转身,和同村一起出门做工的同伴走出了村子。

    短短几个月变得苍老的老赵看着走远的阿成,才慢慢转身回家去了。

    可是老赵不知道,这次送走阿成,自己等回来的却是毫无生气的尸体。

    “主家盖房用的青砖墙塌了,阿成和另一个人被压在了下面,等我们找到阿成,送到医馆后,阿成已经…不行了。”

    “这样啊,那,你们帮个忙,把阿成埋了吧。”

    “赵叔,你要节哀啊。”

    “放心吧,赵叔没事,赵叔还要办阿成的后事呢,不会倒下的。”

    就这样,赵家只剩下了老赵一个人,而在办完丧事后,老赵直接倒在了阿成坟前,等再次醒来,老赵,也变得又痴又傻了。

    至此,赵家一家,彻底家破人亡了。

    “呵,可笑,就连台上的戏都未必敢这么编,而这一家人就真的遇到了?”

    香梅不敢出声,这下算是断了线索,娘娘想知道也无法求证,因为不管多么巧合,现实就是如此,自己哪里敢搭话。

    “行了,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先不管这赵家人了,你不是与贵妃身边的宫女相熟么,你把这几张花样子给咱们贵妃娘娘送去,就说本宫见贵妃喜欢新鲜花样子,特地准备了几张送过来。”惠妃递出手里的东西交给香梅。

    “咱们的贵妃娘娘,也总该有点儿贵妃娘娘的派头啊,要不如何能与那位做亲姐妹呢。”

    “是,娘娘。”

    雨未停,事情也总在发生。

    “娘娘,已经安顿好他们了。”

    “嗯。”

    “娘娘…”半夏欲言又止。

    “想问为什么要救他们么?”

    “是,娘娘,您如此大费周章地救他们,这样…”半夏有些不理解。

    婉容听着耳边不断落下的雨声,回答道:“在当时,没有人会给他们选择的权利,再多,与他们,都不过是迁怒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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