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变异9
黎清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楼道还能通行，那株变异的爬山虎并没有攻占消防通道，它采取的战术，似乎是在房间里寻找可以食用的人类，粗砺的藤条将每一层的走道、每一个房间都占满。
坏消息是，在楼道里，她们遇上了一些逃生的居民，这些居民聚集在这里，迟早会引来变异的爬山虎。
那些居民是手无寸铁的逃生者，从七楼到一楼，黎清遇到了不下三十人。他们大多都很狼狈，有老人，有孩子，大多数手无寸铁，跑得匆忙，有些还受了伤，脸上血迹斑斑，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糟糕。
有个襁褓中的婴儿吓得大哭，旁边的老人烦躁地呵斥，几乎要动手打人。
小孩的父亲无奈，在婴儿脸上贴了胶布，此时顾不得孩子皮肤细嫩遭不得罪，保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一栋高楼，两三百个居民，如今就只剩下这三十来人。
这些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第二身份，单单是保住小命，就花费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和毕生的运气，他们的亲人，有很多已经死了。还苟活在世上，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恐惧、悲痛、惊慌失措，在他们的脸上有了具体的描绘，只有看到他们，黎清才体会到灾变对普通人类的打击有多么残忍和恐怖。
黎清做了个深呼吸，从这些人里穿行而过。
她们三人太显眼，都背着鼓囊的大背包，穿着方便逃命的衣服鞋子，手上还有剔骨刀、剪刀。虽然年轻，但脸上镇定沉着，和周围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很快，就有阿姨拉住了赫原的手：“小伙子，你是不是有办法逃命？救救我们！”
他们病急乱投医，任何一个人都是救命的稻草。
落在最后面的赫原有些社恐，他抿着唇不回应，最终拉住了黎清的背包带：“她才是话事人。”
他是男性，所以被不知情的人下意识依赖了，但是这里步伐最稳的是黎清。
黎清回头看了赫原一眼，赫原求助似地看着她。可能是因为刚刚的出手相救，这位少年自动将她归位了领导者的位置。从杀蛇到对谈，再到刚刚的逃命，赫原逐渐信任了她。
黎清决定帮他一把。她伸出手，捏住了那位阿姨的手腕，强行扯开：“阿姨，不急，我们先看看情况。”
她语气很礼貌，甚至面容也亲和，但动作却不容置疑，手上用了力，那把明晃晃沾血的剔骨刀被她握在另一只手上，拥有十足的威慑。
阿姨最终松开了手。
她们行至二楼，发现所有人都堵在楼梯口，很难再往前行进。
最开始只是拥堵，到后来，一楼的人突然发出尖叫，回头往上奔逃。上面的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待在原地不动，脏话、尖叫充斥着耳膜。两拨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挤成了乱麻。
黎清被推搡得站立不稳，她伸手揪住一个往上跑的女性：“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出去？”
那位三十来岁的白领模样的姐姐慌乱地扶着眼镜，但还算流利地回答了她的提问：“出不去，一楼外层被藤蔓包围了，现在那些触须从玻璃缝中挤进来了。”
沈涵所居住的这栋楼，是标准的中产阶级小区，一楼不像老小区那样是铁门，而是玻璃门，十厘米厚的坚硬玻璃，用来防贼防丧尸可以，防藤蔓那就是自寻死路，因为中心和上下方，都有细缝。
现在，这些藤蔓已经从缝隙中钻进来了。
闻言，沈涵在身后大喊：“等等，有防火闸门，把闸门放下来！”
人群里有人在问：“哪里有闸门？怎么放！”
没有人留意过一楼入口处的防火闸门，从入住到现在，这道门从没有放下来过。沈涵的父母亲生前都做过消防行业，进驻前特意带家人把逃生路线都过了一遍。
沈涵当时觉得家人小题大做，如今却无比庆幸这多此一举的行为。
沈涵鼻子一酸，推开人群往下挤。
她太娇小了，挤不动这些失控的人。黎清揪住一个往上冲的中年男人，抬手将他的头发削掉了一截：“让她下去！”
黎清大声吼道，同时挥动了手中的刀，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看到这个年轻的女性眼中有怒火，如今的人做出什么样的杀人举动都有可能。
赫原也赶紧跟上来，靠在黎清的一侧，推开其他的人。
人群总算让开一条道路，三人到一楼一看，还好，情况不算太糟糕，还能控制。
这些爬山虎已经覆满了居民楼的外墙，密不透风，一楼的灯光照亮它们密集覆盖的叶子，整栋楼都像被植物吞噬在腹中，就等着消化掉她们这些挣扎的人。下水道也被全面攻陷，很快，整栋楼就会变成一块“抹茶蛋糕”，她们这些人，就是蛋糕上点缀的水果。
一楼的通道很狭窄，左侧是损坏的电梯，右侧是墙壁。
通道两头有玻璃门，门缝已经出现了冒头的茎卷须，绿色的嫩须仍在摇摆，一旦触及墙面或是人体，就会死死用吸盘扒拉住，然后吞噬覆盖。
黎清很快冲往玻璃门前，落刀斩断茎须。她高声问道：“谁带了刀！到前面来帮忙！”
开始的几秒，没有人敢动，那可是变异的生物。
五秒后，刚刚答话的那位女士主动站了出来，她手中拿的是水果刀，不算太有用，但是她试着给了黎清一些信任，跟着一起砍向那些还在脆弱期的藤蔓。
信任，竟然是末世里最难得的东西。
人都是从众的动物，有了一个人带头，又出来好几位帮忙的人。
与此同时，沈涵已经找到了墙面上防火闸门的开关。她们应该庆幸，这栋楼的供电还未完全失灵。
但坏消息是，防火闸门内置的人工智能需要物业操作权限。这些不曾使用过的消防器材，一到要使用时，就会暴露无数的弊病。
这里没有物业的人，物业的人可能早就死光了，他们的办公处种了一大片葵尾竹，沈涵不认为他们还活着。
她愤恨地锤了一下面板，绕到墙面后一侧，找到了消防箱，里面有一把消防斧。
沈涵收起手中的剪刀，打算用消防斧暴力破解防火闸面板。
等她提着比她手腕还粗的斧头绕回来时，发现赫原拿着一台微型电脑接通了面板，手指翻飞正在解码。那台电脑书本大小，是今年最新的款式。
“你还带了电脑？”沈涵看向他脚边鼓囊囊的背包，吃了一惊，她总算知道这家伙拿了什么东西了。
“嗯。”赫原视线没有偏移，他没说，他不仅拿了微型电脑，还拿了太阳能充电板，等，一系列能用得上的器材。
赫原看起来很有自信能破解权限，果然这人平时捣鼓的东西就不太正常。沈涵知道他话少，懒得再聊，转头提着消防斧帮黎清砍藤蔓。
有了帮手，那些藤蔓竟然没能突破玻璃门的防线。
黎清问那位像白领的女士：“地下车库还能走得通吗？”
“不能，车库已经被占领了。”女白领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不规则，皮肉翻出，应该是藤蔓的刺划伤的，好在不是很深，她一边斩断藤蔓一边回答：“我们探过路，当时跑出去了一些人，但是没开多久，连车带人都被藤蔓卷住，我们关上了车库的防火门，回到了一楼等待，不知道能撑多久。”
难怪所有人都挤在这里，负一楼负二楼已经被堵死了。
黎清继续询问：“姐，你有没有留意新闻，政府部门出手了吗？”
“新闻上说在控制了，但你要知道，灾难发生的时候，保护行动是有优先级的。”她没有说完，言下之意黎清明白，高精人才、政府要塞、各类研究所才是政府优先要保护的。
她们这样的居民楼，在朝溪市有上百万个，怎么救？她们这样的普通居民，在地球上有几十亿人，怎么保护？
白领的意思是，她们这样的人，只能靠自己自保。
至此，黎清才认真打量了这位女士一眼，她毫无疑问是个普通人，虽然能平静地对话，但身体抖如筛糠。觉醒了第二身份的人，再鸡肋的身份也不至于如此恐惧，就像她们三人一样。
所以黎清笃定，这人是个平凡的、三十岁左右的女性。
异能，将普通人和幸存者严格地区分开来，说实话，她们已经不是同一个物种了。
可白领还算普通人中的佼佼者，至少她能在危急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
那白领继续说话：“你不用叫我姐，我叫茴星。”
“好，我叫黎清。”她们简短交换了名字，再没有提别的，她们心里都明白，很可能第二天，这个名字就会消失在世界上。
咔嚓一声。防火闸的程序启动，从天花板缓缓降落，如今的合金防火闸即防火也防浓烟，因此密不透风，除非爬山虎采用钻墙的方式，不然一时半会儿挤不进来。
一楼通道被安全地堵死了。
赫原收起电脑，走到黎清面前，汇报似的主动提起：“每层楼都有防火闸，我全都启动了。从三楼到一楼，是安全的。”
他神色严肃，似乎真的把黎清当成了队长。
黎清也没有多言，她在考虑当下的情况。
这些门能撑几小时，很难说，爬山虎能够破坏墙面，三十多个人挤在这里，如果不做点什么自保，她们就是爬山虎的自助餐。
三人挤在小角落里，开始商量计划。
沈涵把消防斧插在背包上，从此这就是她的武器，她扭头，提议道：“黎清，我们三个其实可以逃出去的吧？你变成水，我变成水母，赫原变成保鲜膜，我们俩泡在你的水里，一骨碌就从缝隙中流出去了，可能会受点伤，但也不至于丢命。”
她脑海里有了画面，手舞足蹈给黎清描述。
“也不是不行。”黎清说：“但是，你的背包超过一公斤没有？”
沈涵掂了掂，无奈：“超了。”
变成第二身份所携带的物品只有低于一公斤才能跟随切换，比如她们手里的刀和消防斧，可以一起化形，但是背包，就不行了。
这里面装着她们保命的物资和口粮，虽然丢弃了可以重新找，但花费的精力不比逃出去少，外面还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黎清不愿意。
赫原看着黎清，突然问了一句：“你是想救人？”
“救人？”沈涵重复了一遍，回头看向挤作一团的普通人，他们也望向三人，脸上各有各的情绪。
黎清在看茴星，她确实在考虑救人。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如果她的妈妈没有第二身份，是不是也像这样，混杂在一群普通人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些人都是陌生面孔，连小昊的妈妈也不在，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和她打照面，她没有生出过多的情绪，只是同样作为人类，还有那一丝微弱的同理心在作祟。
“救。”黎清最终下了决定，“但不是专门去救，不如说，我想做的事是杀掉这株爬山虎。”
赫原望着她，作为被救的人之一，他不打算站在对立面反驳。要是黎清不出手，他可能现在还被困在藤蔓之中。赫原只是说：“你真是善良的人。”
“我不是。”黎清回答。
沈涵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威胁到她的生存，在自保的前提下，她可以帮手。
她们三人窃窃私语，走道另一边的人也在窃窃私语。
赫原背对着人群站着，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黎清抬头一看，是一个有纹身的壮汉拉住了赫原的背包。
沈涵跳起来：“你干什么？”
“我们走得匆忙，都没有拿物资，小兄弟你带了这么多，不如分给大家一些，你看后面还有孩子。”壮汉下巴一抬，往后面怀抱中的婴儿示意了一下。
顿时有几个人附和：“是啊，大家互帮互助。”其中附和的人也包括那孩子的父亲。他们心里明白，这三个人一定装了吃的，只要能说动这些年轻人助人为乐，大家就都能分一杯羹。
黎清皱了眉头，视线一一扫过这些开口的人。这些人，最开始要他们出力的时候，可没人站出来。
等不及三人答话，那壮汉又扯了一下，似乎要硬抢。
赫原本就是个瘦弱的少年，第二身份也轻飘飘的，被这样一扯，往后一个趔趄，背包差点被拽落。
站在过道的茴星扶了他一把，出言劝阻壮汉：“我们出去之后再找吃的，何必抢人家的东……”
茴星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察觉到脸上一股热血。不是自己的，而是那位壮汉的。
“……西。”
黎清手中的剔骨刀已经扎进了那壮汉的咽喉，她速度太快了，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也没料到她会对人下手。反应过来时，壮汉已经瞪着眼倒在了地上。
这是她杀的第一个普通人。
所有人都呆住了，茴星也往后退了一步。
赫原看向黎清的目光微微闪动。只有沈涵大叫出声：“我的老祖宗，你刚刚不还说要救人吗！你人是这样救的吗！”
黎清收回了刀，藏起有些发抖的手：“杀了他，救别的人，没毛病。”
她老早就留意到了这人，在楼道的时候就仗着自己力气大使劲推前方的小孩，需要帮忙的时候不出力，现在来讨物资了，倒是勤快了。
黎清敢肯定，如果等下出现什么变故，他一定把旁人推出去挡刀子，还会给她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救人是课，救哪种人是题，课题分离，黎清逐渐学着划分清楚。她说要救人，没说要救所有的人。
黎清退回了角落，说实话，她和沈涵已经动手害过好几个人，道德洁癖已经从她身上褪去。杀了一个普通人，她好像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愧疚。只是她的手仍旧有些发抖，脚也站立不住。
倚着墙壁靠了一会儿，这种不适感很快消失。
这期间，刚刚那些出言附和的人，此刻都鸦雀无声了，他们自动退后，和黎清三人划出三米远的隔离带。
眼下，只有沈涵和赫原平静地站在她身侧。
过道中间的茴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有些发抖地看向黎清，又看向另一侧的普通人。
最后，她往黎清的方向靠近了一步，鼓足了勇气，紧盯着黎清的眼睛：“带我出去，如果有需要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会尽我所能。”
这种情况下表“忠心”，心思昭然若揭。
黎清果然没看走眼，茴星总是能做出有利于生存的判断。或许，她作为普通人，也能够生存很久。
黎清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紧接着，又站出来几个人，和茴星站在一处，有男有女，不下十人。
三个小小的阵营顷刻间形成，像是末日加了催化剂，旧秩序被推翻，新的秩序被加速重建，这个狭窄的楼道，成了人类史上的微小缩影。
站在黎清一方的，是觉醒了第二身份的幸存者；以茴星为首的，是末世中竭尽所能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而剩下的那一波，就是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茫然者。
黎清恍然间有一种预感，从今天开始，从这个地方开始，她们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好消息是，楼道还能通行，那株变异的爬山虎并没有攻占消防通道，它采取的战术，似乎是在房间里寻找可以食用的人类，粗砺的藤条将每一层的走道、每一个房间都占满。
坏消息是，在楼道里，她们遇上了一些逃生的居民，这些居民聚集在这里，迟早会引来变异的爬山虎。
那些居民是手无寸铁的逃生者，从七楼到一楼，黎清遇到了不下三十人。他们大多都很狼狈，有老人，有孩子，大多数手无寸铁，跑得匆忙，有些还受了伤，脸上血迹斑斑，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糟糕。
有个襁褓中的婴儿吓得大哭，旁边的老人烦躁地呵斥，几乎要动手打人。
小孩的父亲无奈，在婴儿脸上贴了胶布，此时顾不得孩子皮肤细嫩遭不得罪，保命才是最要紧的事。
一栋高楼，两三百个居民，如今就只剩下这三十来人。
这些都是普通人，没有什么第二身份，单单是保住小命，就花费了他们所有的力气和毕生的运气，他们的亲人，有很多已经死了。还苟活在世上，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恐惧、悲痛、惊慌失措，在他们的脸上有了具体的描绘，只有看到他们，黎清才体会到灾变对普通人类的打击有多么残忍和恐怖。
黎清做了个深呼吸，从这些人里穿行而过。
她们三人太显眼，都背着鼓囊的大背包，穿着方便逃命的衣服鞋子，手上还有剔骨刀、剪刀。虽然年轻，但脸上镇定沉着，和周围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很快，就有阿姨拉住了赫原的手：“小伙子，你是不是有办法逃命？救救我们！”
他们病急乱投医，任何一个人都是救命的稻草。
落在最后面的赫原有些社恐，他抿着唇不回应，最终拉住了黎清的背包带：“她才是话事人。”
他是男性，所以被不知情的人下意识依赖了，但是这里步伐最稳的是黎清。
黎清回头看了赫原一眼，赫原求助似地看着她。可能是因为刚刚的出手相救，这位少年自动将她归位了领导者的位置。从杀蛇到对谈，再到刚刚的逃命，赫原逐渐信任了她。
黎清决定帮他一把。她伸出手，捏住了那位阿姨的手腕，强行扯开：“阿姨，不急，我们先看看情况。”
她语气很礼貌，甚至面容也亲和，但动作却不容置疑，手上用了力，那把明晃晃沾血的剔骨刀被她握在另一只手上，拥有十足的威慑。
阿姨最终松开了手。
她们行至二楼，发现所有人都堵在楼梯口，很难再往前行进。
最开始只是拥堵，到后来，一楼的人突然发出尖叫，回头往上奔逃。上面的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待在原地不动，脏话、尖叫充斥着耳膜。两拨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挤成了乱麻。
黎清被推搡得站立不稳，她伸手揪住一个往上跑的女性：“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出去？”
那位三十来岁的白领模样的姐姐慌乱地扶着眼镜，但还算流利地回答了她的提问：“出不去，一楼外层被藤蔓包围了，现在那些触须从玻璃缝中挤进来了。”
沈涵所居住的这栋楼，是标准的中产阶级小区，一楼不像老小区那样是铁门，而是玻璃门，十厘米厚的坚硬玻璃，用来防贼防丧尸可以，防藤蔓那就是自寻死路，因为中心和上下方，都有细缝。
现在，这些藤蔓已经从缝隙中钻进来了。
闻言，沈涵在身后大喊：“等等，有防火闸门，把闸门放下来！”
人群里有人在问：“哪里有闸门？怎么放！”
没有人留意过一楼入口处的防火闸门，从入住到现在，这道门从没有放下来过。沈涵的父母亲生前都做过消防行业，进驻前特意带家人把逃生路线都过了一遍。
沈涵当时觉得家人小题大做，如今却无比庆幸这多此一举的行为。
沈涵鼻子一酸，推开人群往下挤。
她太娇小了，挤不动这些失控的人。黎清揪住一个往上冲的中年男人，抬手将他的头发削掉了一截：“让她下去！”
黎清大声吼道，同时挥动了手中的刀，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看到这个年轻的女性眼中有怒火，如今的人做出什么样的杀人举动都有可能。
赫原也赶紧跟上来，靠在黎清的一侧，推开其他的人。
人群总算让开一条道路，三人到一楼一看，还好，情况不算太糟糕，还能控制。
这些爬山虎已经覆满了居民楼的外墙，密不透风，一楼的灯光照亮它们密集覆盖的叶子，整栋楼都像被植物吞噬在腹中，就等着消化掉她们这些挣扎的人。下水道也被全面攻陷，很快，整栋楼就会变成一块“抹茶蛋糕”，她们这些人，就是蛋糕上点缀的水果。
一楼的通道很狭窄，左侧是损坏的电梯，右侧是墙壁。
通道两头有玻璃门，门缝已经出现了冒头的茎卷须，绿色的嫩须仍在摇摆，一旦触及墙面或是人体，就会死死用吸盘扒拉住，然后吞噬覆盖。
黎清很快冲往玻璃门前，落刀斩断茎须。她高声问道：“谁带了刀！到前面来帮忙！”
开始的几秒，没有人敢动，那可是变异的生物。
五秒后，刚刚答话的那位女士主动站了出来，她手中拿的是水果刀，不算太有用，但是她试着给了黎清一些信任，跟着一起砍向那些还在脆弱期的藤蔓。
信任，竟然是末世里最难得的东西。
人都是从众的动物，有了一个人带头，又出来好几位帮忙的人。
与此同时，沈涵已经找到了墙面上防火闸门的开关。她们应该庆幸，这栋楼的供电还未完全失灵。
但坏消息是，防火闸门内置的人工智能需要物业操作权限。这些不曾使用过的消防器材，一到要使用时，就会暴露无数的弊病。
这里没有物业的人，物业的人可能早就死光了，他们的办公处种了一大片葵尾竹，沈涵不认为他们还活着。
她愤恨地锤了一下面板，绕到墙面后一侧，找到了消防箱，里面有一把消防斧。
沈涵收起手中的剪刀，打算用消防斧暴力破解防火闸面板。
等她提着比她手腕还粗的斧头绕回来时，发现赫原拿着一台微型电脑接通了面板，手指翻飞正在解码。那台电脑书本大小，是今年最新的款式。
“你还带了电脑？”沈涵看向他脚边鼓囊囊的背包，吃了一惊，她总算知道这家伙拿了什么东西了。
“嗯。”赫原视线没有偏移，他没说，他不仅拿了微型电脑，还拿了太阳能充电板，等，一系列能用得上的器材。
赫原看起来很有自信能破解权限，果然这人平时捣鼓的东西就不太正常。沈涵知道他话少，懒得再聊，转头提着消防斧帮黎清砍藤蔓。
有了帮手，那些藤蔓竟然没能突破玻璃门的防线。
黎清问那位像白领的女士：“地下车库还能走得通吗？”
“不能，车库已经被占领了。”女白领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不规则，皮肉翻出，应该是藤蔓的刺划伤的，好在不是很深，她一边斩断藤蔓一边回答：“我们探过路，当时跑出去了一些人，但是没开多久，连车带人都被藤蔓卷住，我们关上了车库的防火门，回到了一楼等待，不知道能撑多久。”
难怪所有人都挤在这里，负一楼负二楼已经被堵死了。
黎清继续询问：“姐，你有没有留意新闻，政府部门出手了吗？”
“新闻上说在控制了，但你要知道，灾难发生的时候，保护行动是有优先级的。”她没有说完，言下之意黎清明白，高精人才、政府要塞、各类研究所才是政府优先要保护的。
她们这样的居民楼，在朝溪市有上百万个，怎么救？她们这样的普通居民，在地球上有几十亿人，怎么保护？
白领的意思是，她们这样的人，只能靠自己自保。
至此，黎清才认真打量了这位女士一眼，她毫无疑问是个普通人，虽然能平静地对话，但身体抖如筛糠。觉醒了第二身份的人，再鸡肋的身份也不至于如此恐惧，就像她们三人一样。
所以黎清笃定，这人是个平凡的、三十岁左右的女性。
异能，将普通人和幸存者严格地区分开来，说实话，她们已经不是同一个物种了。
可白领还算普通人中的佼佼者，至少她能在危急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
那白领继续说话：“你不用叫我姐，我叫茴星。”
“好，我叫黎清。”她们简短交换了名字，再没有提别的，她们心里都明白，很可能第二天，这个名字就会消失在世界上。
咔嚓一声。防火闸的程序启动，从天花板缓缓降落，如今的合金防火闸即防火也防浓烟，因此密不透风，除非爬山虎采用钻墙的方式，不然一时半会儿挤不进来。
一楼通道被安全地堵死了。
赫原收起电脑，走到黎清面前，汇报似的主动提起：“每层楼都有防火闸，我全都启动了。从三楼到一楼，是安全的。”
他神色严肃，似乎真的把黎清当成了队长。
黎清也没有多言，她在考虑当下的情况。
这些门能撑几小时，很难说，爬山虎能够破坏墙面，三十多个人挤在这里，如果不做点什么自保，她们就是爬山虎的自助餐。
三人挤在小角落里，开始商量计划。
沈涵把消防斧插在背包上，从此这就是她的武器，她扭头，提议道：“黎清，我们三个其实可以逃出去的吧？你变成水，我变成水母，赫原变成保鲜膜，我们俩泡在你的水里，一骨碌就从缝隙中流出去了，可能会受点伤，但也不至于丢命。”
她脑海里有了画面，手舞足蹈给黎清描述。
“也不是不行。”黎清说：“但是，你的背包超过一公斤没有？”
沈涵掂了掂，无奈：“超了。”
变成第二身份所携带的物品只有低于一公斤才能跟随切换，比如她们手里的刀和消防斧，可以一起化形，但是背包，就不行了。
这里面装着她们保命的物资和口粮，虽然丢弃了可以重新找，但花费的精力不比逃出去少，外面还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黎清不愿意。
赫原看着黎清，突然问了一句：“你是想救人？”
“救人？”沈涵重复了一遍，回头看向挤作一团的普通人，他们也望向三人，脸上各有各的情绪。
黎清在看茴星，她确实在考虑救人。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妈妈，如果她的妈妈没有第二身份，是不是也像这样，混杂在一群普通人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些人都是陌生面孔，连小昊的妈妈也不在，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和她打照面，她没有生出过多的情绪，只是同样作为人类，还有那一丝微弱的同理心在作祟。
“救。”黎清最终下了决定，“但不是专门去救，不如说，我想做的事是杀掉这株爬山虎。”
赫原望着她，作为被救的人之一，他不打算站在对立面反驳。要是黎清不出手，他可能现在还被困在藤蔓之中。赫原只是说：“你真是善良的人。”
“我不是。”黎清回答。
沈涵倒是无所谓，只要不威胁到她的生存，在自保的前提下，她可以帮手。
她们三人窃窃私语，走道另一边的人也在窃窃私语。
赫原背对着人群站着，忽然有人拉了他一把，黎清抬头一看，是一个有纹身的壮汉拉住了赫原的背包。
沈涵跳起来：“你干什么？”
“我们走得匆忙，都没有拿物资，小兄弟你带了这么多，不如分给大家一些，你看后面还有孩子。”壮汉下巴一抬，往后面怀抱中的婴儿示意了一下。
顿时有几个人附和：“是啊，大家互帮互助。”其中附和的人也包括那孩子的父亲。他们心里明白，这三个人一定装了吃的，只要能说动这些年轻人助人为乐，大家就都能分一杯羹。
黎清皱了眉头，视线一一扫过这些开口的人。这些人，最开始要他们出力的时候，可没人站出来。
等不及三人答话，那壮汉又扯了一下，似乎要硬抢。
赫原本就是个瘦弱的少年，第二身份也轻飘飘的，被这样一扯，往后一个趔趄，背包差点被拽落。
站在过道的茴星扶了他一把，出言劝阻壮汉：“我们出去之后再找吃的，何必抢人家的东……”
茴星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察觉到脸上一股热血。不是自己的，而是那位壮汉的。
“……西。”
黎清手中的剔骨刀已经扎进了那壮汉的咽喉，她速度太快了，没有人看清她的动作，也没料到她会对人下手。反应过来时，壮汉已经瞪着眼倒在了地上。
这是她杀的第一个普通人。
所有人都呆住了，茴星也往后退了一步。
赫原看向黎清的目光微微闪动。只有沈涵大叫出声：“我的老祖宗，你刚刚不还说要救人吗！你人是这样救的吗！”
黎清收回了刀，藏起有些发抖的手：“杀了他，救别的人，没毛病。”
她老早就留意到了这人，在楼道的时候就仗着自己力气大使劲推前方的小孩，需要帮忙的时候不出力，现在来讨物资了，倒是勤快了。
黎清敢肯定，如果等下出现什么变故，他一定把旁人推出去挡刀子，还会给她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救人是课，救哪种人是题，课题分离，黎清逐渐学着划分清楚。她说要救人，没说要救所有的人。
黎清退回了角落，说实话，她和沈涵已经动手害过好几个人，道德洁癖已经从她身上褪去。杀了一个普通人，她好像并没有预想中那么愧疚。只是她的手仍旧有些发抖，脚也站立不住。
倚着墙壁靠了一会儿，这种不适感很快消失。
这期间，刚刚那些出言附和的人，此刻都鸦雀无声了，他们自动退后，和黎清三人划出三米远的隔离带。
眼下，只有沈涵和赫原平静地站在她身侧。
过道中间的茴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有些发抖地看向黎清，又看向另一侧的普通人。
最后，她往黎清的方向靠近了一步，鼓足了勇气，紧盯着黎清的眼睛：“带我出去，如果有需要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会尽我所能。”
这种情况下表“忠心”，心思昭然若揭。
黎清果然没看走眼，茴星总是能做出有利于生存的判断。或许，她作为普通人，也能够生存很久。
黎清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紧接着，又站出来几个人，和茴星站在一处，有男有女，不下十人。
三个小小的阵营顷刻间形成，像是末日加了催化剂，旧秩序被推翻，新的秩序被加速重建，这个狭窄的楼道，成了人类史上的微小缩影。
站在黎清一方的，是觉醒了第二身份的幸存者；以茴星为首的，是末世中竭尽所能挣扎求生的普通人；而剩下的那一波，就是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茫然者。
黎清恍然间有一种预感，从今天开始，从这个地方开始，她们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