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刚过完,福临小区迎来了今年第一件大事,却不是好事。

    是一位老人的去世。

    送陵车队排列整齐开进小区的时候,林迟月正跟施淮南韩颜冷他们几个在一块玩,远远看见小区门口围了一堆人进来,还以为又有什么新鲜事。

    几个人对视后一拍即合。

    “凑个热闹去。”

    平时小区里有人家结婚生娃,林迟月都少不了要去凑热闹,热闹场面见惯了,也养出来她这副大大咧咧的性子。

    可这次,她却发觉有些不对。

    那些人都穿着深色衣服,一个个表情严肃,没有没有迎亲队伍的烟花礼炮,也没有撒糖和钢镚的仪式。

    看见他们几个过来,一个大人抬手驱赶他们。

    “小孩子围过来干嘛,快走快走!”

    莫名其妙被训了一通,原本咋咋呼呼的男孩们蔫了好奇心,转头就往回走打算继续没完成的游戏,林迟月望着人群左瞅右瞅,倒是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爷爷。

    不止林迟月家住在福临小区,还有她爷爷家姑姑家,虽然不在一栋楼里,却住在同一小区。

    看见了爷爷林迟月理直气壮,她没跟着韩颜冷他们回去,朝他们摆摆手,就跟刚才凶他们大人指了指她爷爷的方向。

    “林朝阳,我爷爷。”

    说罢,她不顾那人的阻拦,钻进人群里。

    听到是林朝阳的孙女,刚才拦林迟月的男人收了声。

    林朝阳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是位连级干部,福临小区的里大部分老人,年轻时都在部队待过,他是个和蔼的老头,别人家有大事小情他也乐于帮忙,在小区里是比较有威望的存在。

    林迟月走过去,小手牵住林朝阳粗糙的大手晃晃。

    正在和身边人交谈的老人收声,眉心微微蹙起,低头看向自己孙女。

    唤她小名,说道:“吃吃,这不是你能来凑热闹的时候,去找你小伙伴玩去。”

    没想到连向来好脾气的爷爷,都赶自己离开,林迟月犟脾气上来了就是不走,她牵着林朝阳的手不放。

    “哪儿不去,今天我就跟爷爷玩。”

    林朝阳无奈,只得攥着林迟月的手防止她乱跑。

    他向来好脾气舍不得训孙女,草草跟对面老人结束了话题,就牵着她走到一边。

    尽管到现在,林迟月也没弄明白是什么情况,但刚刚大人们的对话她也听进去了。

    “胃癌转移了,发现太晚根本活不了...”

    “之前做手术割开肚子,说肚子里癌细胞都长满了...”

    “多好的人啊,临了临了瘦成个柴火棍了,我给她穿衣服的时候都不忍心看,那么大身量的一个人,瘦的轻飘飘的就一把把了...”

    周围说着的人无不摇头叹息着,压抑的情绪像是阴天的乌云,笼罩在这小小一群人的身上。

    林迟月还是没弄清到底怎么回事,毕竟那时她太小了,对一个十岁还不到的孩子来说,死亡是一个太遥远的话题。

    可她意识到,确实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她不该在这里,更不该添乱。

    老实的被爷爷领到旁边,离开人群,她乱飞的思绪也重回了大脑。

    林朝阳蹲下身,他还没开口,就被林迟月打断。

    她还是猜到了:“爷爷,是有人死了吗?”

    突然被孙女问住,林朝阳一时忘了回答。

    他是个老人在他的观念里,死人是件犯忌讳的事,也不是小孩能理解的东西。

    他希望孙女开心的笑,自由的玩,做她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而参加葬礼这样‘晦气’的事,显然不是她这个小孩子该涉及的。

    林朝阳回答的话还没想好,林迟月又接着问他。

    “是谁死了?我认识吗?”

    “我刚才看到福福哥哥在哭...”

    其实说道这时,即使爷爷不回答她,她也猜出来了个大概。

    林迟月问:“是福福奶奶吗?...”

    其实不需要爷爷回答,他的沉默给了她答案。

    早在很早之前,林迟月就听说过福福奶奶生病了,而且要经常去医院治疗。

    林迟月跟福福奶奶是忘年交,最开始是因为她奶奶和福福奶奶是好朋友,经常会带着她去福福奶奶家玩。

    福福奶奶很喜欢她,每次她去都会给她拿一大包好吃的,给她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她会用狗尾巴草编兔子,用手绢系会动的小老鼠...

    在林迟月心中,福福奶奶是个神奇的存在,她好像什么都会,跟她在一起总能笑得很开心。

    后来福福奶奶家养了条小狗叫豹豹,是条纯白色的京巴犬。

    豹豹被福福奶奶养的很好,身体白胖毛很有光泽,白色长毛浓密像是绸子。

    林迟月很喜欢狗,就更经常去福福奶奶家玩。

    林迟月知道前段时间福福奶奶又去医院治疗,她们两人还拉过钩,如果她期末考能拿到两科满分,福福奶奶就满足她一个愿望。

    可是她人怎么不在了...

    那她的愿望该找谁兑现?

    ......

    林迟月的声音染了哭腔:“可福福奶奶住院之前还说,等她回来要给我带饼干,她还说来年秋天要给我摘树上最好的石榴。”

    大人哄孩子的话,只有孩子听不懂。

    林朝阳叹了口气,擦掉她脸上的泪珠:“孩子,那个奶奶是长了癌症,她活得很痛苦每天都在忍受疼痛,死亡对她来说也是种解脱,至少她不会再疼了。”

    听到这话林迟月沉默了,她没法理解死亡竟然能和解脱画下等号,更无法想象每天都在疼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但她愿望有了答案,并在心里默默许下。

    “如果你活过来也会很痛苦,那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能不生病...”

    知道大概会被拒绝,看着逐渐走远的人群,林迟月还是扯了扯爷爷手,问他:“爷爷,我可以去送送福福奶奶吗?”

    林朝阳沉默了不知该怎么回答。

    虽然心里顾虑很多,但死亡何尝不是人生的必修课。

    他摸摸孙女的头没拒绝她,拉起她的手跟在人群末尾。

    ——

    在走进家门之前,林迟月已经做过一番心理建设,可当真正走进去后,她还是不免被吓到了。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面对一个人的离开。

    不大的屋子被喧闹的人群,哭泣的家属,悲伤的哀乐填满。

    当然,还有被相框框住变成黑白照片的福福奶奶。

    房间里的一切,都让她感觉到恐惧。

    她看到福福爷爷坐在沙发上很憔悴,失魂落魄的模样,曾经利落的老头现在胡子拉碴,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变得垂垂老矣,目光呆滞的看着福福奶奶的遗像。

    他的孩子们为了他以后去谁家住而吵了起来,他们都是孝顺的人,都想把福福爷爷接到自己家。

    孩子们半天也没吵出个结果,来问他们的父亲。

    福福爷爷的眼睛还没从他老伴的遗像上挪开。

    他说:“我就在这,哪儿也不去,守着你们妈。”

    林迟月知道人死后是要被烧成灰的,但当真看到之前一个活生生的人,再回到这间屋子时,已经变成一个小方盒子后,这样的视觉冲击还是足够大。

    她有些害怕了,甚至有些后悔来了这里。

    给福福奶奶上完香,林朝阳被叫去写灵牌,没时间再去管她。

    这次爷爷再让她走,林迟月没有拒绝,甚至有了一丝解脱的放松。

    她走出房间,路过三两结伴来悼念的人。

    林迟月低着头,心里是无法表述的难受。

    ——

    “别一副被叫家长了的模样行不行。”

    “说不定寒假作业没写完愁的。”

    “哈哈哈还真有可能...”

    林迟月乱七八糟的心情,被几道没心没肺的声音打散。

    她抬头便看到了她的朋友,韩颜冷一手握着不知哪捡来的笔直树枝,一手拐着陆卓元的脖子,陆卓元脸被勒的通红挣扎不过干脆放弃,梁介身体倚在门上笑着看戏...

    还有施淮南,他沉默着,目光落在她身上,在与她视线交汇时,快速移开到旁边。

    林迟月心里掀起层暖,没想到他们会过来找她。

    她走过去,脸上刚要弯起来笑,忽然停住。

    是韩颜冷拿着树枝胡乱瞎戳,戳到了门口的塑料筐,上面盖着片脏抹布,下面是一条狗的尸体。

    是豹豹。

    第一眼林迟月差点没认出来,因为那条狗很脏很瘦,几乎看不出来白色,它的毛沾上水带了灰,一溜一溜的坠在身上,打远一看像是个破布拖把。

    林迟月大着胆子走进了去看,看到了狗脖子上戴的项圈,她认识那个项圈是福福奶奶用缝纫机扎的。

    听说是福福奶奶住院后,家里没人管豹豹,所以它被活活饿死了。

    豹豹的尸体被他们要了去,林迟月说要带去埋了,大人们忙着正事没人想去操心一条狗的生死。

    三个男孩拖着塑料筐走在前面,林迟月丧丧的跟着。

    施淮南过来问她:“你没事吧?”

    林迟月:“没事。”

    施淮南:“没事就好...”

    他大概是不会安慰人,总是沉默的看着她,眼里着急却不知道说什么。

    半天才憋出来句:“人总是会死的,但只要还有人记得,那她就会一直存在。”

    “就像奥特曼,或许它只是被创造出来的,但我相信光,那它就是真的。”

    林迟月点点头:“我只是忽然意识到,我不知道福福奶奶叫什么名字。”

    “你叫施淮南,我叫林迟月,我们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是福福奶奶好像只是叫福福奶奶,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

    “她是没有名字吗?可是连豹豹都有名字。”

    她的话随着风飘散,没有人回答,因为没人知道这个答案。

    他们走到小区外的小树林里,特意挑了个好位置来安葬豹豹。

    没人因为一条狗的死去伤心,除了林迟月。

    因为她知道,福福奶奶有多喜欢豹豹。

    如果她知道她的小狗死了,被随意丢在一边,大概也会很伤心吧。

    那天,福临小区里,举行着两场追悼会

    一场是福福奶奶,一场是她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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