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顾简身子好了,王妈妈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她接过顾简递上来的热水喝了口,笑道:“还能因为什么?自是瞧见秦婆子吃瘪了。”

    听王妈妈娓娓道来,顾简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翠屏原就不是什么省油灯,她娘虽健在,但多年来一直跟着大太太一家在任上,她是家中长女,养成了霸道且会算计的性子。

    谁的银子白白丢到水里都不会痛快,偏偏她接连几次去找张妈妈,张妈妈都避而不见,她自咽不下这口气。

    她便趁着霍老太太午睡时在廊下与小丫鬟闲言,正好叫霍老太太听说了这事儿。

    霍老太太向来将七少爷霍明仁看成眼珠子一般,听说这事儿是勃然大怒。

    她老人家当即就将三太太钟氏叫了过来,更是下令彻查此事。

    结果是显而易见,却有此事。

    甚至三太太钟氏昨儿傍晚就已见过秦婆子,话里话外都是叮嘱提醒,就等着这事儿禀于霍老太太,便算是彻底定下。

    说起这事儿,王妈妈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偏张妈妈到了老太太跟前还在狡辩,直说没有这档子事,说她是见秦婆子大孙儿本分老实,所以才举荐的。"

    “张妈妈还说是因她与秦婆子关系好,所以秦婆子才送了她几根十年的人参。”

    “呸,这话谁信?一根十年的人参少说要大几两银子,那秦婆子上有老下有小,又不是钱多了没地方使,会给她送人参?”

    顾简只觉人生处处皆是学问。

    就比如说送礼这事儿吧。

    秦婆子也好,还是翠屏等人也好,送礼都不会送白花花的银子,毕竟事发之后银锭子就成了赃物。

    她们而是借口与张妈妈关系好,心疼张妈妈儿子生了重病,所以帮衬一二。

    所以这等事就算闹到霍老太太跟前,也不能轻易定性。

    顾蓉忙道:“娘,那秦婆子的大孙儿周大狗还能领了七少爷身边的差事吗?”

    “自是不能的,你们是不知道,老太太今儿发了好大的火,连二太太都赶了过去。”王妈妈啧啧两声,又道:“老太太发话了,吩咐宋嬷嬷清一清府中有多少个五岁以上的孩童,先叫三太太掌掌眼,选几个出来,再给她老人家过目。”

    顾蓉扫了顾简一眼,喜声道:“娘,今年二哥儿正好五岁呢!”

    “你又在做什么春秋大梦?”王妈妈只觉得顾蓉又皮痒痒了,没好气道:“二哥儿连三太太那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老太太那儿……”

    古人讲究连坐,更信奉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她想也不想就知道这事儿行不通:“我再与你说最后一次,以后休得再说这样的话!”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顾蓉不敢再接话。

    “娘。”顾简看着满脸怒容的王妈妈,轻声开口:“我想试一试。”

    他像是没看见王妈妈扫过来的凌厉眼神:“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了?即便机会渺茫,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i知道您想着过几年送我去马厩当差,可如今家里不富裕,您将您的棉裤给我改成了袄子,每日从厨房回来冻的是直哆嗦……若我能去七少爷身边当差,家里日子就能好过许多。”

    “到了那时候,我能吃饱穿暖有月钱,还能跟着七少爷一起去学堂,还能读书写字。”

    “等着七少爷长大后,兴许我还能当管事……”

    王妈妈气的直发抖,当即就拎起一旁的鸡毛掸子打在他背上:“你还想当管事?”

    “你是不是想走你爹的老路?”

    “你是不是嫌自己的日子过的太舒坦了?”

    “我打死你这个不孝的儿子……”

    她一边哭,一边拿鸡毛掸子打顾简。

    顾简没有躲,也没有求饶,就这样静静看着王妈妈,嘴里翻来覆去就是——娘,我想试一试!

    王妈妈的眼泪滴滴滚落下来。

    顾蓉吓得不敢说话。

    虽说王妈妈名声在外,是个不折不扣的泼妇,回到家中也时常说要扒了他们皮,打断他们腿之类的话。

    但王妈妈动手,一般只仅限于拿手戳他们脑门子,拿筷子打他们手,并不怎么疼,吓唬的意思更多。

    “娘,您这是做什么!”顾蓉再次瞧见王妈妈手中的鸡毛掸子落了下来,连忙将顾简护住,哭着道:“二哥儿的病才好,身子正弱着,您可是要打死他?”

    “若真是如此,您将我们姐弟两个一起都打死吧!”

    “这事儿我也有份,是我撺掇二哥儿去争这差事的……”

    王妈妈的手高高扬了起来,可到底没有落下来。

    她将鸡毛掸子往地下一丢,坐在地下就哭了起来:“我怎么就生出你们这两个孽障来?”

    “你们老子死了五六年,好不容易咱们家的日子好过了些,你们非要去凑这个热闹是不是?”

    “索性我现在就出去买一瓶耗子药,我们三个一起死了算了!”

    王妈妈与顾蓉都在哭。

    哭的是伤心欲绝。

    唯独顾简没哭,他递给王妈妈一方帕子,正色道:“娘,好死不如赖活着,爹也好,我们也好,我们都未做错过任何事,为何我们要寻死,我们就该死?”

    “当年爹与三老爷一同去蜀地做生意,这事儿是三太太赞成的,是老太爷与老太太都点过头的,怎么出了事儿,全将这笔帐怪在爹头上?”

    “又凭什么这几年我们母子三人要像过街老鼠一样活着?”

    “就算真有错,错的也是那些谋财害命的匪徒!”

    “为什么我就不能与周大狗,钱铁柱他们一起争七少爷身边的差事儿?我并没有半点不如他们的地方!”

    “有这样的好差事,我不光要争,还一定要争赢!”

    他的声音里带着孩童的稚气,却带着郑重。

    王妈妈与顾蓉怔怔看着他,像不认识他似的。

    “娘,弟弟说得对!”顾蓉只觉得二哥儿今日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正色道:“若老太太与三太太他们真的要怪,为何不怪三老爷,不怪他们自己?”

    “当年若是三老爷不肯去蜀地做生意,爹难道还能将他捆了去吗……”

    王妈妈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低声道:“青天白日的,你又瞎说什么胡话?”

    “主子……主子哪里会有错?”

    她长长叹了口气,眼神落在顾简面上:“二哥儿,你真的想要试一试?”

    “是。”顾简重重点了点头:“读书认字后,就能像爹爹一样当管事,就能叫您和姐姐过上好日子!”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他还想走科举之路。

    他知道,这话听起来是匪夷所思。

    若叫王妈妈知道,定又要说什么他们是家生子,是贱籍之类的话。

    可纵然是贱籍又如何?

    事在人为。

    只要他才学足够出众,他相信即便他不说,霍家也会除了他的贱籍的——以霍家如今的处境,是急需助力的。

    更不必说若一个人足够强大,旁人更会忘记他的出身,提起他来只会称上一句“英雄不论出身”,乞丐出身的朱元璋最后都能当皇上,凭什么贱籍的他不能当状元?

    王妈妈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可老太太不比三太太好说话。”

    “老太太说了,为七少爷挑的小厮必须要老实本分,模样周正,忠心耿耿,最重要的是,还需要识字……二哥儿,你哪里认得字啊?”

    她倒是认识字,但如今临阵磨枪却是来不及的。

    顾简笑看了眼顾蓉,道:“娘,谁说我不认识字?”

    王妈妈也下意识扫了顾蓉一眼,瞬间明白过来:“这几日你姐姐在偷偷教你写字?”

    待她看见顾简与顾蓉姐弟两人齐齐点头,又扬声道:“你们这两个讨债的,就没一日叫我省心……罢了罢了,二哥儿,你既想试试,那就试试吧。”

    “到时候没被选上,你可别哭鼻子!”

    顾简重重点了点头:“好嘞。”

    瞧见笑开了花儿的顾简与顾蓉姐弟两人,王妈妈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二哥儿,疼吗?”

    “不疼,一点都不疼。”顾简握住王妈妈的手,道:“我身上穿着您给我做的新袄子,厚厚的,您鸡毛掸子落下去,不光不疼,还像挠痒痒似的,可舒服啦……”

    王妈妈一把就将他搂在怀里,哽咽道:“二哥儿,大姐儿,是娘对不住你们。”

    “是娘没能好好护着你们。”

    “若是你爹还在,该多好啊……”

    她身上带着油烟味,并不好闻,但顾简却将她搂的更紧:“可是娘,爹已经不在了。”

    “您还有我,我会快快长大的,长大了之后保护您和姐姐,叫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王妈妈听着是泪如雨下。

    顾简知道。

    在霍府许多人眼中,王妈妈蛮横,不讲道理,贪小便宜,不是个好人。

    但对他和姐姐顾蓉来说,王妈妈却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

    旁的不说,当初顾管事去世前,留下了四十六两的银子,王妈妈拿出四十两银子存进钱庄,说以后他与顾蓉一人二十两银子……这几年不管日子再难,王妈妈也没打过那笔银子的主意。

    用王妈妈的话说,因顾管事的关系,他们姐弟两人本就叫人瞧不起,多留些银子在身上,兴许以后能说上一门好亲事。

    父母之爱,为之深远。

    到了用晚饭时,顾简母子三人吃的是排骨炖萝卜。

    说的是排骨炖萝卜,却是萝卜多,排骨少,王妈妈一个劲儿将排骨往顾简和顾蓉姐弟两人碗里夹,更是道:“二哥儿,我将才与方妈妈说了,明儿休息.”

    “明日你随我一起去一趟阜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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