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纵和展望外直奔钟鼎山。

    沿着一道湍急溪流逆行,逐步走高,渐入山中。

    继续向前,逆着流水拐了几个弯儿后,终于到了山中深处。

    水道陡然升高,眼见着上升变成了一道沿坡倾泻而下的细窄瀑布!

    只见两道笔直刀削般的高耸崖壁立在瀑布两侧。

    崖壁间隔很近,大概五六个人并肩的距离。

    原本路到此就尽了,也没有什么幽径可以登上顶峰。

    但不知什么人,用惊天剑法在这崖壁上硬是砍凿出蜿蜒曲折的窄窄一条挂壁小径,顺着小径上去,即可登到山顶。

    小径很窄,窄到只能容下一人通行,两人侧身相错都全无余地。

    为了防止这一上一下两人冲突,故而,两侧崖壁都削了挂壁道路。

    东上,西下,标识清晰,方不妨碍往来人员通行。

    赵纵和展望外对望一眼,一前一后,登了“东上”的崖壁小径。

    小径几乎直立而上,加之挂壁路特有的洞顶垂石嶙峋,再望一眼身旁一侧的崖壁刀削高耸,不由得压迫感强烈!

    好在有这细窄瀑布伴路并行,脚下时时流水,潺潺有声;

    间或山中传来“布谷、布谷”的鸟鸣,倒是并不单调。

    大概得流水滋养的原因,崖壁和小径上青苔遍布,充满绿意。

    如此生机,冲淡了那种压迫,反而有一种曲径通幽的妙意!

    一路幽径直到顶峰,视线这才忽然开阔!

    原本一路分开、各自独立的崖壁,在末处,竟都是通往一个空旷平坦的山巅!

    倒应了那四个字,殊途同归!

    广阔天地尽在眼前、脚下!

    豁然开朗!

    刚到山巅,恰巧钟声敲响……

    赵纵和展望外并肩抬眼望去,只见,竹篱茅舍,孤树沉钟!

    孤树根旁,有一眼水量极大、水压极高的泉眼,湍流而出,汇聚成溪。

    山巅盛不下,便顺着峭壁中间自成溪道,流向崖下,竟是来时一路伴行的细窄瀑布!

    真是奇妙!

    那孤树得泉眼滋养,竟长得比任何地方的树木都茂盛和高大!

    一个背影极其清瘦的人,此刻,正立在树下钟旁,贯注的敲钟报时!

    待敲钟完毕,那人转过身,才得以见之此人面目。

    面色微微发白,年龄已长,似乎总是一副机体有损、虚浮无力的样子。

    却有一派霁月风清之感。

    见有生人上山,愣了一下。

    赵纵和展望外急忙行礼:

    “见过前辈!

    我二人是来参加鸾翔凤集会的别门弟子!

    刚入天声门,便闻琴声。

    此番,既是慕名胜之地而来,也是为了寻找琴音。

    多有叨扰!”

    这清瘦的敲钟人很是冷清的点点头。

    并不言语,只是慢慢走回他的竹篱小院。

    脚步虚浮无力,赵纵和展望外互相对视一眼,可以确认:

    此人,身体有损!灵力全无!不是用剑之人!

    正不知如何开口续谈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二人回头,只见一个带了半块面具遮面的少年弟子拎着一个食盒登顶而上。

    见他二人在此,也愣了一下,而后分外腼腆的躲闪了目光,紧张的避着二人的注视,直奔竹篱茅舍小院而去。

    两间茅舍,门窗打开,都挂着竹帘,隐约可见。

    一间是卧房,寝具简单。

    另一间显然是歇房,竹帘影影绰绰,看不清内有什么。

    小院一侧,有一琴台,上面果然有一张五弦琴。

    另一侧,又有一把藤制摇椅,一张竹桌,两条竹凳。

    那带着半块面具的少年弟子将食盒放在竹桌上。

    打开,端出两碟菜,两碗米饭,六个馒头,一盘大枣,两双筷子,布在桌上。

    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那个清瘦的敲钟人自己闻香走过来,见到这个送饭的弟子,不再神色冷清。

    而是和煦的笑笑,主动搭话:

    “是掩瑜小友啊!

    今天是什么日子?

    怎么一大早,饭菜就这么丰盛?”

    那个叫掩瑜的弟子还是不说话,瞟了竹篱外这二人一眼,又有些怕人的躲闪着二人的注视,伸手指了指他们,示意敲钟人看过去。

    敲钟人果然看了过来,不知想起来什么,面有触动,有些怀念的叹气:

    “原来是招待鸾翔凤集会的客人啊!

    怪不得,红烧鲤鱼,肉炒芦蒿,伙食这么好!”

    掩瑜还是不说话,倒是非常自然的拽过一条竹凳坐下,拿起一双筷子,一碗米饭,用目光催着敲钟人。

    看着他也同样落座,动筷,夹了一口米饭入嘴,这才不客气的开始吃饭。

    两人,一个斯文咀嚼,一个狼吞虎咽。

    那个少年弟子吃饭极快,一口气吃了一碗米饭,四个馒头。

    还知道给敲钟人留了两个馒头。

    那敲钟人慈爱的看着他,拿起剩下的两个馒头放在他碗里,和声细语:

    “今日伙食好,省饭!

    我吃不了这么多!”

    那少年人显然与之熟络非常,也没谦让,夹起馒头就着菜,很快又吃光了。

    这才放下筷子,抓起一把枣子,慢吞吞的嚼着,不再着急。

    吃的极香!

    愣是把已经吃过饭的赵纵和展望外看馋了!

    二人对视一眼后,都偷偷吞了吞口水。

    竹篱内两人吃饭,倒是不好打扰。

    此刻,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

    二人回头,与来人同时一愣!

    竟是小师叔!

    双方同时开口:“你怎么来了?”

    又齐齐回答:“我是……”

    再次同时停住,示意对方:你先!

    不禁失笑!

    最后,还是小师叔抬手示意,请二人先说。

    赵纵:“我们是慕名前来!也来寻琴音!”

    展望外还是一脸孩子气:

    “你呢?小师叔!

    你不会也是来听琴的吧!”

    小师叔摇头:

    “不是!

    山上敲钟的是我师兄!

    他今日要打浆造纸,早早就约我和时炬今日来帮忙。”

    展望外急忙向崖下小径看去:

    “时炬也来?怎么没和你一起?”

    小师叔深深的看了一眼赵纵,答得隐晦:

    “时炬嘛,本来是要来的。

    只是近几日临时有事,闭关不出!

    今日,就不来了!”

    赵纵被小师叔的那一眼,看的心中咯噔一下。

    展望外不知缘由,倒是一派纯然:

    “有事不来了?

    那你们的帮手岂不是少一人?

    没关系啊!

    正好我们二人今日来了,可以帮忙的!”

    小师叔也没客气:

    “好啊!随我来吧!

    正好见过我师兄!

    你们要寻得琴音,就是他弹的!”

    展望外拍手:

    “太好了!

    正不知怎么开口呢!

    如此,也算引荐拜望!

    多谢小师叔!”

    赵纵也跟着道谢:“多谢小师叔!”

    竹篱内的二人,早就听到三人对话。

    众人在小师叔的介绍下,互报姓名,各自见礼,就算熟识了!

    赵纵、展望外和小师叔自不必说。

    那敲钟人,名叫韩雨蛰,正是小师叔的一位师兄,几个晚辈不好直呼其名,便叫韩师叔。

    那个被叫做掩瑜的面具少年弟子,姓聂,全名聂掩瑜。

    因出生半边面上就带有青色胎记,故而性格极其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也不爱说话。

    自领了谁都不愿意接的这钟鼎山送饭的差事,就是为了避开人群,多上山清净。

    后来,还是韩师叔知他窘迫逃避之处,亲手做了这半块面具送他,遮住胎记。

    故而,与韩师叔极为亲厚!

    此后,也更喜欢待在山上了!

    干脆连自己的饭菜都带到山上,和韩师叔一起吃!

    而小师叔和时炬常上山巅,因与韩师叔亲近的缘故,这才被聂掩瑜慢慢接纳,日渐熟络。

    “他虽然话少,却是非常温和真挚的人。

    你们与之相处日久,便会知道,他是个极好、很可靠的人!”

    众人在那间歇房帮忙打浆时,小师叔这样对赵纵和展望外介绍说。

    聂掩瑜还是不说话,只是,一边与众人一起干活,一边脸有些红红的。

    还真是极度腼腆。

    忙活了许久打浆后,终于到了抄造这一步!

    赵纵和展望外都是好奇心极重的人。

    以往用纸,皆是买来即刻!

    今日亲手打浆、抄造,亲眼见证纸张是如何制成的,都是极度的新奇、兴奋!

    众人合力荡料入帘!

    而后,覆帘压纸!

    只待将水压出后,便可最后逐张晾干!

    着实,忙活了一番!

    聂掩瑜帮着韩师叔沏茶酬谢众人。

    众人便在这间歇房内坐着慢慢喝茶。

    赵纵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这间房子。

    只见,住处影动的竹帘,竟是由数千根竹丝编成,薄如蝉翼,细若毫发!

    不由得惊叹!

    小师叔介绍说:

    “这是赫赫有名的抄纸竹帘!

    都是我师兄敲钟弹琴外,日日夜夜亲手做出来!”

    赵纵感慨道:

    “我见过不少竹帘,还没见过这么精巧细密的!

    韩师叔真是厉害!”

    小师叔难掩骄傲:

    “那是当然!

    我师兄什么都会!

    连我作画用的纸,都是师兄做成送我的!

    比外面卖的不知好多少倍!”

    韩师叔轻轻笑道:

    “无他!

    只是山中无事。

    除了敲钟、弹琴,闲余时间多的很。

    仅此而已。”

    倒是极为谦虚。

    赵纵向屋内环视一周,屋内陈设极其简陋,除了这个造纸的石碾、料池、帘台、纸架等一应器具,外加几条歇脚竹凳,就再无旁物。

    唯一的装饰,就是墙壁上挂着的一副字画。

    赵纵起身走到字画前,仔细端详。

    只见画中,是一崖上,一个身背长弓的年轻剑手正在舞剑!

    旁边巨石之上有一五弦古琴!

    琴旁,是一筒灰羽箭矢,根根分明!

    作画之人,笔力刚劲,力透纸背!

    画尾印着一图章,仔细一看,上刻“明信公子”四字。

    后又有一续写题诗:

    若言琴上有琴声,

    放在匣中何不鸣?

    若言声在指头上,

    何不于君纸上听?

    诗句落款,清音居士。

    只是笔力虚浮,与画相比,全无气力。

    但诗意之妙,与笔力何关?

    “好诗!

    简直惊为天人!

    我是断断写不出这样好的诗的!”

    赵纵忍不住出声赞叹!

    “这个清音居士是谁?

    如此才情襟怀!我定要膜拜的!

    还有这个明信公子又是谁?

    画中剑意纵横!

    必然是个高手!”

    韩师叔忙碌的手一顿:

    “明信公子?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一个铸错受罚的年轻人,不提也罢。”

    “那这个清音居士呢?”展望外追问。

    韩师叔语气有些缥缈:

    “明信已失。

    世间,只余清音……”

    显然,并不愿意回答。

    几人听得云山雾罩,却不敢再追问了。

    覆帘压纸的水出的差不多了,众人有帮忙逐张展开晾在纸架上。

    中间,敲钟,晾纸,如此,又是忙活一番。

    待忙完,已到午时。

    聂掩瑜要去下山取饭。

    赵纵、展望外、小师叔也要下山吃饭了。

    韩师叔知道赵、展二人本就是来寻找琴音的,今日造纸,没时间弹琴。不忍拂了二人兴致,便言说明日弹琴之事,他们若喜欢,可以来听。

    二人自是十分欢喜,与韩师叔相约明日再来。

    这才随小师叔、聂掩瑜开心下山。

    而韩师叔,则直了直腰,坐回院内那把藤制摇椅上,望着远方天边,慢慢的摇啊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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