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夔兽（一）
太初三年。
中原的风里已经带了丝许寒意，江南的山水依旧绿意葱葱，渔舟唱晚。
姑苏地界的淬月山，山势崎岖险峻，夏末时节树浓叶茂，踞有不少毒虫猛兽，除了吃山人外很少有人踏足。
如今是因云梦夔兽离奇现身姑苏，又藏匿于此，数以千计的江湖人士入林搜山，以至于山林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路边支起多个茶棚，诸多跑江湖的帮派和人士，还有看热闹的普通山民聚在这里歇脚。
二十多张茶桌坐得满满当当，不少人直接席地而坐，熙熙熙攘攘中，激动的谈论声此起彼伏。
“这头夔兽还真是狡猾，这么多人搜了半个多月，连个影儿都没见！”
“客官还不知道呢？”倒茶的小二插嘴道：“前个儿铜风镖局的人在北面断崖下面发现了蹄印，但几百号人把整个崖底翻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也不知道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云梦夔兽，那可是《百兽志》上记载的地级乙等妖兽！它浑身都是宝，尤其是它的血肉，吃了能增加内力！还有那坚不可摧的鳞甲和骨骼！拿来铸剑或者造铠甲，啧啧~”
“这位兄台，小弟有一事不解，既是《百兽志》在册，为何还有这么多人明目张胆……”
“哎，小兄弟是才出来跑江湖吧，你不知道这妖兽买卖可是暴利行业，天高皇帝远的，只要给官老爷一点孝敬……”
九州天地灵气充裕，诞生无数奇珍异兽，生有灵智者被称为灵兽、妖兽。
兽类和药草灵植一样，对人有很高的价值和利益，在乱世年间遭到大量捕捉滥杀，一些灵兽近乎绝迹。
邺武帝平定天下后命人收录并编撰《百兽志》，明确禁止捕杀在列兽类，百里祇登基后更是加强禁令，设立严格详尽的兽律。
这几年明面上的捕杀有所减少，但背后的产业和买卖交易从未停止。
讨论声热火朝天，忽然有汉子朗声道，“你们都聊这云梦夔兽，还不知道洛阳城里的那株不死草被人盗走了吧！”
这话一出，吸引了周围不少注意，纷纷让他展开说说。
天下广袤，奇珍异兽、天材地宝、兵器武功，最能引起江湖人士的注意，更何况还事关代表天家威严、高不可攀的皇都。
榕树下的一张茶桌边，娃娃脸的少年和梨花钗的少女也跟着寻声望去。
只见汉子打开话匣子，高谈阔论道：“众所周知，不死草乃《救荒本草录》中记载的天材地宝之首，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稀世罕见，上一次在南荒现世还是四百年前。”
“邺宸帝百里祇十七岁带兵收复失地，将周围部族挨个敲打了一遍，不死草就是他打到南疆地界时，娆青族进献的贡品，四百年得一株的灵草，其价值不言而喻，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这个宝贝。”
“半月个前皇宫出来的消息，说不死草被盗，能寻回者可赏万金，你们猜是怎么回事？”
周围人热烈地附和，嚷他快讲。
“这盗走不死草的人竟然只是个没有名号的小姑娘，消息一传出来就引来了无数人抢夺，可这小姑娘还有诸多高手相护！”
“从洛阳一路下来惊心动魄，但好在有惊无险，你们再猜猜，这号称能起死回生、断骨再生的不死草最后被谁吃了？”
这话可真是吊足一众看客的胃口，一个个兴致勃勃地猜测谁有这么好的福气。
娃娃脸少年小声问梨花钗少女：“寇梢，你觉得是被谁吃了？”
梨花钗少女寇梢哼道：“咱们主子都没吃呢，便宜他们了！”
半个月前庄王府的昭宁郡主突然进宫看望老太后，无事不登三宝殿，主子提前交代满宫暗卫由着她折腾。
没想到竟是奔着不死草来的，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少女看向坐在他们两个中间的人，嗔道：“主子～你就由着他们抢你的东西呀？”
“嗯？”中间的年轻女子头戴斗笠，一袭淡青罗裙，身量修长，薄背细腰，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毫不在意地道：“一株灵植而已。”
而那汉子收到看客们的回应，这才满意地继续道：“说起来这事还是和这云梦夔兽有关，夔兽初现时在山脚的李家庄吃人，幸得云衍宗几位弟子路过，才将这妖兽赶入淬月山。”
“其中一名姓谢名惊的弟子自兽口救人时被咬去一臂，小姑娘不惜深入皇宫窃草救人，护她的人便是云衍宗一众弟子，吃下不死草的自然是她那位英勇救人的心上人啦！”
话音一落，激起一番热烈讨论，云衍宗那可是中原七大剑宗之一，江南宗派之首，弟子上千，多在江南诸郡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素有美名。
而此时，素有美名的剑宗弟子之一，谢惊谢少侠并不知道他在茶楼酒肆的饭后闲谈中蒙上了怎样的色彩。
因为他正在淬月山主峰，想办法混进后坡那片竹林里。
竹林里有一汪天然温泉，泉水如沸。
本来是无主之地，近几日却不知为何有黑衣戴面具的人把守，闲杂人等禁止进入。
谢惊绕了两遍，都被这“暗卫”模样的人赶走。
暗中摸清地形后，他准备晚上再来瞧瞧。
入夜之后，月出高山，山林苍茫。
这世上轻功种类五花八门，能称得上最顶尖的却只有一种，腾挪如风过枝梢、行云漫卷，潜行如流水无形、蝴蝶穿花。
谢惊凭借这顶尖轻功，又趁着夜色，终于如愿摸进了竹林里。
竹林清寂，水汽袅袅。
谢惊蹲在温泉边，对着怀里的瓷坛道：
“你说你挑个什么地方不好，选个被人山大王占了的地方，我费劲吧啦从断壁上爬进来的，给你撒个骨灰跟做贼似的，你就在这儿安息吧。”
谢惊怕被人发现，只敢压低了声音和老友道别。
殊不知，在他打开坛子的同时，数丈深的泉底，一双清寒的瞳眸无声睁开。
谢惊借着月光，把骨灰往泉水里倒：“别说，这地方风水还真挺好的，在底下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给我托梦哈，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别跟我了，我也打不过……”
他自顾自说着，一只冷白的手悄无声息地伸出水面，潭水甚至没带起丝毫波澜。
谢惊感知到危险时已经来不及了，心中警铃大作，可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身体做出反应，那只手便宛如灵蛇一般，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谢惊只感觉一阵汹涌如浪涛般的巨力铺盖而来。
“噗通！！”
谢惊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一把拉进了滚烫的泉水里。
骨灰坛“咕嘟咕嘟”地往下沉。
谢惊扑腾两下，催动内力抵挡高温，在泉水中稳住身子，一抬头，看见衣带飘飞，一道雪白的身影旋身而起，眨眼间穿好衣衫。
谢少侠的耳朵尖儿没出息的红了红。
清清月华宛如霜雪流浆，年轻女子身姿曼妙缥缈，仿佛踏月而来，翩跹入梦的仙子。
当然，要是仙子没有拿剑指着他就更好了。
拿的还是他的剑。
刚刚擦身而过的瞬间，仙子抽走了他腰间的长剑。
谢惊的视线自雪亮剑身上移，对上女子英气微挑的凤眸，一瞬间心跳如鼓。
“足下何人？”女子清冽的眼眸里含着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带着薄薄的凉意审视下来，叫人头皮发麻。
剑尖距离喉咙不过一分，谢惊咽了下唾沫，感受到缕缕四伏的杀机，居然还笑得出来：“在下是月老……送给姑娘的姻缘，打扰姑娘沐浴，多有冒昧，还请姑娘恕罪。”
百里祇慢慢屈膝半蹲，锐利剑尖挑起谢惊下巴，眸中流出凉薄笑意：“你要做我的面首？”
谢惊有点犹豫，面首也太低微了吧，有失他谢少侠的身份。
这个空当，百里祇手中剑往前进了一分，抵在他的喉咙上，刺破皮肤，溢出鲜红血珠，顺着轮廓分明的喉结流淌而下。
她慢慢挑起眉梢：“你不愿意？”
眼前这年轻男人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轮廓锋利明晰，五官清俊干净，眉眼昳丽非常。
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和她对视，眸光奇亮，右眼尾有颗红色小痣，整张脸都因此而鲜艳生动起来，俊美无俦，潋滟之姿。
遭到变故眼神也不慌不乱，澄净清明，有种说不出来从容气度。
虽然男女相貌上没有什么可比性，但宸帝陛下走过大江南北，见过的美人多如星辰，直接下了定义：
这人好看得怪要命的。
怪要命的谢少侠意识到命都要没了，哪里还敢再犹豫，眼神坚定得简直像是要去拯救苍生，献祭自己，把马屁出花来：
“愿意愿意！姐姐貌若天仙，落雁沉鱼，能为姐姐添香做枕，在下求之不得，荣幸之至。”
百里祇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做成人皮鼓，还是人皮扇？”
谢惊浸在温泉中，却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到脖颈，好像下一刻脑子和脖子就要分家。
他毫不怀疑这女子会眼睛都不眨地杀了自己。
“那个……有没有什么不用死的选择？”
“没有哎。”
“那好吧。”谢少侠摆起烂，俊脸上挂起轻松舒适的微笑：“能做美人姐姐剑下鬼，谢某人死而无憾了。”
百里祇慢慢扫量他一眼：“你姓谢？”
“是啊。”谢惊发现事有转机，连忙自报家门，“鄙姓谢，单名一个惊，字止寒，号寻春居士。”
刚巧碰上吃了自己不死草的倒霉蛋儿，百里祇是真有了兴趣，随手挽了个剑花收起剑：“云衍宗还会给弟子起字号呢？”
“那不是。”谢惊手脚并用地从泉水里爬了上来：“一个致仕回乡的王老先生给我取的，不过他不太正经，沉迷风水卜筮，跟我是忘年交呢。”
他往泉水里一指，对百里祇道：“就是刚刚掉下去那位。”
百里祇“啧”了声。
这人好像她也认识。
她生性顽劣，幼时在太学读书总捣蛋，好的时候上树偷鸟下湖摸鱼，坏的时候点火烧房子，气得一群白胡子老头直跳脚。
只有一个姓王的老头不一样，是个博通古今的老顽童，会教她怎么用竹笼捕鸟，怎么用鱼叉戳鱼。
但也教她纵横捭阖，君王之道。
那是太子太傅，当代大儒之首，也是她的启蒙老师。
百里祇极轻地眯了下眼：“先生孤零零地葬在这里，不如你下去陪他吧。”
中原的风里已经带了丝许寒意，江南的山水依旧绿意葱葱，渔舟唱晚。
姑苏地界的淬月山，山势崎岖险峻，夏末时节树浓叶茂，踞有不少毒虫猛兽，除了吃山人外很少有人踏足。
如今是因云梦夔兽离奇现身姑苏，又藏匿于此，数以千计的江湖人士入林搜山，以至于山林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路边支起多个茶棚，诸多跑江湖的帮派和人士，还有看热闹的普通山民聚在这里歇脚。
二十多张茶桌坐得满满当当，不少人直接席地而坐，熙熙熙攘攘中，激动的谈论声此起彼伏。
“这头夔兽还真是狡猾，这么多人搜了半个多月，连个影儿都没见！”
“客官还不知道呢？”倒茶的小二插嘴道：“前个儿铜风镖局的人在北面断崖下面发现了蹄印，但几百号人把整个崖底翻个底朝天都没找到，也不知道是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云梦夔兽，那可是《百兽志》上记载的地级乙等妖兽！它浑身都是宝，尤其是它的血肉，吃了能增加内力！还有那坚不可摧的鳞甲和骨骼！拿来铸剑或者造铠甲，啧啧~”
“这位兄台，小弟有一事不解，既是《百兽志》在册，为何还有这么多人明目张胆……”
“哎，小兄弟是才出来跑江湖吧，你不知道这妖兽买卖可是暴利行业，天高皇帝远的，只要给官老爷一点孝敬……”
九州天地灵气充裕，诞生无数奇珍异兽，生有灵智者被称为灵兽、妖兽。
兽类和药草灵植一样，对人有很高的价值和利益，在乱世年间遭到大量捕捉滥杀，一些灵兽近乎绝迹。
邺武帝平定天下后命人收录并编撰《百兽志》，明确禁止捕杀在列兽类，百里祇登基后更是加强禁令，设立严格详尽的兽律。
这几年明面上的捕杀有所减少，但背后的产业和买卖交易从未停止。
讨论声热火朝天，忽然有汉子朗声道，“你们都聊这云梦夔兽，还不知道洛阳城里的那株不死草被人盗走了吧！”
这话一出，吸引了周围不少注意，纷纷让他展开说说。
天下广袤，奇珍异兽、天材地宝、兵器武功，最能引起江湖人士的注意，更何况还事关代表天家威严、高不可攀的皇都。
榕树下的一张茶桌边，娃娃脸的少年和梨花钗的少女也跟着寻声望去。
只见汉子打开话匣子，高谈阔论道：“众所周知，不死草乃《救荒本草录》中记载的天材地宝之首，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稀世罕见，上一次在南荒现世还是四百年前。”
“邺宸帝百里祇十七岁带兵收复失地，将周围部族挨个敲打了一遍，不死草就是他打到南疆地界时，娆青族进献的贡品，四百年得一株的灵草，其价值不言而喻，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觊觎这个宝贝。”
“半月个前皇宫出来的消息，说不死草被盗，能寻回者可赏万金，你们猜是怎么回事？”
周围人热烈地附和，嚷他快讲。
“这盗走不死草的人竟然只是个没有名号的小姑娘，消息一传出来就引来了无数人抢夺，可这小姑娘还有诸多高手相护！”
“从洛阳一路下来惊心动魄，但好在有惊无险，你们再猜猜，这号称能起死回生、断骨再生的不死草最后被谁吃了？”
这话可真是吊足一众看客的胃口，一个个兴致勃勃地猜测谁有这么好的福气。
娃娃脸少年小声问梨花钗少女：“寇梢，你觉得是被谁吃了？”
梨花钗少女寇梢哼道：“咱们主子都没吃呢，便宜他们了！”
半个月前庄王府的昭宁郡主突然进宫看望老太后，无事不登三宝殿，主子提前交代满宫暗卫由着她折腾。
没想到竟是奔着不死草来的，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少女看向坐在他们两个中间的人，嗔道：“主子～你就由着他们抢你的东西呀？”
“嗯？”中间的年轻女子头戴斗笠，一袭淡青罗裙，身量修长，薄背细腰，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毫不在意地道：“一株灵植而已。”
而那汉子收到看客们的回应，这才满意地继续道：“说起来这事还是和这云梦夔兽有关，夔兽初现时在山脚的李家庄吃人，幸得云衍宗几位弟子路过，才将这妖兽赶入淬月山。”
“其中一名姓谢名惊的弟子自兽口救人时被咬去一臂，小姑娘不惜深入皇宫窃草救人，护她的人便是云衍宗一众弟子，吃下不死草的自然是她那位英勇救人的心上人啦！”
话音一落，激起一番热烈讨论，云衍宗那可是中原七大剑宗之一，江南宗派之首，弟子上千，多在江南诸郡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素有美名。
而此时，素有美名的剑宗弟子之一，谢惊谢少侠并不知道他在茶楼酒肆的饭后闲谈中蒙上了怎样的色彩。
因为他正在淬月山主峰，想办法混进后坡那片竹林里。
竹林里有一汪天然温泉，泉水如沸。
本来是无主之地，近几日却不知为何有黑衣戴面具的人把守，闲杂人等禁止进入。
谢惊绕了两遍，都被这“暗卫”模样的人赶走。
暗中摸清地形后，他准备晚上再来瞧瞧。
入夜之后，月出高山，山林苍茫。
这世上轻功种类五花八门，能称得上最顶尖的却只有一种，腾挪如风过枝梢、行云漫卷，潜行如流水无形、蝴蝶穿花。
谢惊凭借这顶尖轻功，又趁着夜色，终于如愿摸进了竹林里。
竹林清寂，水汽袅袅。
谢惊蹲在温泉边，对着怀里的瓷坛道：
“你说你挑个什么地方不好，选个被人山大王占了的地方，我费劲吧啦从断壁上爬进来的，给你撒个骨灰跟做贼似的，你就在这儿安息吧。”
谢惊怕被人发现，只敢压低了声音和老友道别。
殊不知，在他打开坛子的同时，数丈深的泉底，一双清寒的瞳眸无声睁开。
谢惊借着月光，把骨灰往泉水里倒：“别说，这地方风水还真挺好的，在底下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给我托梦哈，要是被人欺负了就别跟我了，我也打不过……”
他自顾自说着，一只冷白的手悄无声息地伸出水面，潭水甚至没带起丝毫波澜。
谢惊感知到危险时已经来不及了，心中警铃大作，可说时迟那时快，不等他身体做出反应，那只手便宛如灵蛇一般，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谢惊只感觉一阵汹涌如浪涛般的巨力铺盖而来。
“噗通！！”
谢惊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一把拉进了滚烫的泉水里。
骨灰坛“咕嘟咕嘟”地往下沉。
谢惊扑腾两下，催动内力抵挡高温，在泉水中稳住身子，一抬头，看见衣带飘飞，一道雪白的身影旋身而起，眨眼间穿好衣衫。
谢少侠的耳朵尖儿没出息的红了红。
清清月华宛如霜雪流浆，年轻女子身姿曼妙缥缈，仿佛踏月而来，翩跹入梦的仙子。
当然，要是仙子没有拿剑指着他就更好了。
拿的还是他的剑。
刚刚擦身而过的瞬间，仙子抽走了他腰间的长剑。
谢惊的视线自雪亮剑身上移，对上女子英气微挑的凤眸，一瞬间心跳如鼓。
“足下何人？”女子清冽的眼眸里含着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带着薄薄的凉意审视下来，叫人头皮发麻。
剑尖距离喉咙不过一分，谢惊咽了下唾沫，感受到缕缕四伏的杀机，居然还笑得出来：“在下是月老……送给姑娘的姻缘，打扰姑娘沐浴，多有冒昧，还请姑娘恕罪。”
百里祇慢慢屈膝半蹲，锐利剑尖挑起谢惊下巴，眸中流出凉薄笑意：“你要做我的面首？”
谢惊有点犹豫，面首也太低微了吧，有失他谢少侠的身份。
这个空当，百里祇手中剑往前进了一分，抵在他的喉咙上，刺破皮肤，溢出鲜红血珠，顺着轮廓分明的喉结流淌而下。
她慢慢挑起眉梢：“你不愿意？”
眼前这年轻男人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轮廓锋利明晰，五官清俊干净，眉眼昳丽非常。
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和她对视，眸光奇亮，右眼尾有颗红色小痣，整张脸都因此而鲜艳生动起来，俊美无俦，潋滟之姿。
遭到变故眼神也不慌不乱，澄净清明，有种说不出来从容气度。
虽然男女相貌上没有什么可比性，但宸帝陛下走过大江南北，见过的美人多如星辰，直接下了定义：
这人好看得怪要命的。
怪要命的谢少侠意识到命都要没了，哪里还敢再犹豫，眼神坚定得简直像是要去拯救苍生，献祭自己，把马屁出花来：
“愿意愿意！姐姐貌若天仙，落雁沉鱼，能为姐姐添香做枕，在下求之不得，荣幸之至。”
百里祇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做成人皮鼓，还是人皮扇？”
谢惊浸在温泉中，却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到脖颈，好像下一刻脑子和脖子就要分家。
他毫不怀疑这女子会眼睛都不眨地杀了自己。
“那个……有没有什么不用死的选择？”
“没有哎。”
“那好吧。”谢少侠摆起烂，俊脸上挂起轻松舒适的微笑：“能做美人姐姐剑下鬼，谢某人死而无憾了。”
百里祇慢慢扫量他一眼：“你姓谢？”
“是啊。”谢惊发现事有转机，连忙自报家门，“鄙姓谢，单名一个惊，字止寒，号寻春居士。”
刚巧碰上吃了自己不死草的倒霉蛋儿，百里祇是真有了兴趣，随手挽了个剑花收起剑：“云衍宗还会给弟子起字号呢？”
“那不是。”谢惊手脚并用地从泉水里爬了上来：“一个致仕回乡的王老先生给我取的，不过他不太正经，沉迷风水卜筮，跟我是忘年交呢。”
他往泉水里一指，对百里祇道：“就是刚刚掉下去那位。”
百里祇“啧”了声。
这人好像她也认识。
她生性顽劣，幼时在太学读书总捣蛋，好的时候上树偷鸟下湖摸鱼，坏的时候点火烧房子，气得一群白胡子老头直跳脚。
只有一个姓王的老头不一样，是个博通古今的老顽童，会教她怎么用竹笼捕鸟，怎么用鱼叉戳鱼。
但也教她纵横捭阖，君王之道。
那是太子太傅，当代大儒之首，也是她的启蒙老师。
百里祇极轻地眯了下眼：“先生孤零零地葬在这里，不如你下去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