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师父,炼魂道里的神游太虚实在让我不舒服,我本来好好练着功,一团白雾就围了过来,之后我五感全失,再之后,再之后我好像到了一个极其陌生又可怕的地方。嘶……”苏缘头又开始疼了。

    青禾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说道:“缘儿,修炼自然不易。太虚之境虚实莫辨,其中一切,皆为虚妄,莫顾莫念。”

    苏缘只觉记忆模糊,但其中感受却很真切:“师父,那太虚境里,感觉实在太过真实。我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对,是另外一个奇怪的东西,一点也不像人,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说要做一件什么事,但我也给忘了。”

    青禾放下筷子语重心长:“缘儿,既然是幻境,不记得便就不记得罢。你初入太虚境,能保持初心,没有被境中人心境影响已是不易。若日后修炼遇到心境不清明时,记得服一颗师父给你的宁神丸,切记。”

    苏缘摸了摸腰间藕色荷包,里面就装着师父为她特制的宁神丸。师父凡事想得周到,早早就替徒儿备下了。

    “是,徒儿谨记。”

    青禾的一番话,让苏缘好一番琢磨,心中不由感慨炼魂之艰辛,也难怪大家总说修仙不易,连魂魄都要修习,可不是不易嘛。

    至于当时在太虚境里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忘了就算了罢,反正师父也说太虚境是虚妄之境,既然是虚的,就当是一场不记得的梦好了。如此一想,心中畅快许多,原本的郁结稍稍放下了些。

    毕竟已至第八重,飞升成仙近在咫尺!

    凡人得道升仙之时,会有祥云围绕,万兽齐贺,会有命定的载具得以上天入地,苏缘渴望成仙的原因之一也正是因此。她常常见青禾驾鹤而去,却又不告诉她去往何处,她总是心心念念着想和他同游,让他高看自己一眼。

    她以为,飞升在即。

    却没想到单单神游太虚这一重,她竟修炼了五年之久。这五年之间,她的心境波动起伏极大,每次进入太虚境后,整个人如同经历过生死一般,不是痛彻心扉,就是伤心欲绝,极少有圆满乐极的情况。

    花季少女,本该天真无邪快乐烂漫,可在炼魂道的折磨下,她常常失了活泼。青禾嘴上不说但心里仍是记挂,除了炼制宁神丸,他能做的也只有替她消除记忆,减少痛苦。

    青禾未曾告诉苏缘琉璃镜之事,苏缘亦不知。

    她自己还纳闷,为何每次进入太虚境后,她总是记不清其中经历,偶尔记起也只是一些零星碎片。

    就比如两年前的一次她从太虚境中出来,那一次她只记得自己哭得泪流满面,撕心裂肺。

    她着急忙慌的走下山,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村子里的茶铺,捏着茶博士的肩膀就问:“酒,有酒吗?”

    茶博士见眼前的少女双眼湿红,眼泪滴答直流,心中顿生同情。他让苏缘坐下先喝茶,自己跑去隔壁家要了壶家酿的米酒,拿来给她。

    苏缘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米酒柔和不烈,只不过苏缘的酒量也并不好。她脑里反反复复有一句话出现“醉了就好,一醉解千愁”,她隐隐记得这人的脸,络腮胡,眉如剑,一头散发不修边幅,一双眸子里全印着一个明媚少女。

    他剑术极好,他逍遥自在,他不落世俗,他风趣浪漫,可是这样的他,却倒在了她的怀里,胸口汩汩的血涌出,怎么止也止不住。

    他笑着摸她的脸,说:“只要是你,我就不后悔。我愿为你而死,也愿意死在你的手里。只是好可惜,我再看不到你穿喜服的样子。”

    米酒喝完了,苏缘醉了,趴在桌上。她觉得心口痛,痛到窒息。茶博士头一次看到这么伤心的人儿,便坐在她对面,安抚:“姑娘,莫要伤心。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今日这样了,明日路还要继续走。”

    她抬眼,对,师父说过了,太虚境内皆为虚妄,明日,她是不是还要继续修炼?明日,为何还有明日……想到这,她再次伏在桌面,昏睡过去。

    白衣翩然落下,青禾一身仙气萦绕,立在茶铺外,白鹤在一旁扑翅降落。茶博士一见天上飘下的神仙,抹布一扔,顿时双腿跪了下去,边跪边拜:“神仙!是神仙!求神仙保佑!求神仙赐福!”

    青禾没有看茶博士一眼,而是走近苏缘将她小心扶正。苏缘昏睡,身体柔软不自觉要倒下,青禾连忙手臂扶着她的肩,让苏缘倒在他腹部。一身酒气让他微微皱眉,用袖子擦掉她满面未干的眼泪,拿出一枚宁神丸给她服下。

    他轻叹一声,抱起苏缘。她瘫软在他怀里,手臂下垂,一滴泪滑落,酒醉中喃喃自语:“在酒,对不起……”。

    青禾步子一顿,手指青光一点轻触苏缘肩膀,顿时苏缘眉头舒展沉沉睡去。

    看来,宁神丸的功效还不够,还需加强。

    青禾一跃到白鹤身上,白鹤感知到重量,展翅而起,朝山顶飞去。

    从此,苏缘开始嗜酒。

    她常常偷跑下山去镇上买酒。有时喝不尽兴还会自己酿酒。青禾不许她喝酒,只要她稍带酒气,青禾都会冷言冷语。

    苏缘怕惹师父不高兴,常常偷偷跑去清心崖喝。

    清心崖是苏缘在小丹山的秘密之地,道路隐蔽且风景如画,更重要的是她山中好友白猿常来此处。

    白猿,生活在小丹山的灵猿,浑身毛发雪白,尚未修炼成人形,不会人语但极通人性。

    苏缘第一次来清心崖时,发现被猎人陷阱误伤的白猿便用回复之术替它疗伤。伤好后,白猿与她便成为了忘年交。

    白猿见她带酒来总是手舞足蹈,因为每次苏缘都会与它一同分享。白猿也爱喝酒,可酒量嘛与苏缘是如出一辙的差劲。

    一人一猿常常喝醉了躺在崖边吹风,苏缘一个劲巴拉巴拉诉心中郁结。

    修习炼魂道的日子漫长,苏缘的炼心之路亦坎坷。

    青禾从宁神丸升级成宁心丹,效果更甚从前,一颗下去悲痛全无,只可惜这药不能多吃,不然她一定吃药如饮水。

    有时苏缘心情实在低落,也会连着几日不修习,师父也不像从前那样敦促她。可每每看到师父驾鹤而行时,她总眼巴巴看着,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同师父携手同游,脚踏七彩祥云,于须臾间穿山越岭。

    她只要这般想,便还是咬咬牙继续修习。

    随着苏缘进入太虚境次数增加,青禾的宁心丹也消耗愈快,通常七八日上又要烧上一炉。苏缘的酒也越喝越多,空瓶子堆在清心崖上,堆成一座小山。

    十五岁的一天,她刚从太虚境中出来,眼泪覆面未干,她反复呢喃着一个名字“净云”。她一面念着一面匆匆去了清心崖。

    愁容忧思,我见犹怜。

    宁心丹虽好,但苏缘今日不想服。

    她抱起酒坛就仰面灌酒,白猿在一旁抓耳挠腮,一脸焦急。苏缘顺手将酒坛扔给了它,白猿这才喜滋滋抱起酒坛品其醇香。

    苏缘捡起一块石头,用尖石在上面刻下:净云南宫楠世世欢好。

    指尖反复搓磨,然后利落地扔进空酒瓶里,埋在崖边。以证明苏缘道心甚稳,万般经历皆为浮云。

    白猿撇了一眼,见怪不怪。“吨吨吨”灌了几口,四仰八叉在石头上睡着了。

    “白爷,你酒量也不行啊。”苏缘轻踹了一下,见白猿是真醉过去了,便摇摇晃晃的回了房间。

    一醉解千愁,思悠悠,恨悠悠。

    当夜,一轮圆月初升,月光清凉带走白日暑气。青禾离开丹房,白衣飘飘,朝苏缘房间走去。轻推开门,见酒醉后睡没睡相的苏缘仰卧榻上,他慢步走过去,替他的徒儿掖了掖被子。

    苏缘身上一股酒气,青禾叹了口气,“怎么又喝酒……你是真不知自己酒醉后什么模样还是……唉……罢了……是为师的不是。”

    青禾坐在熟睡的苏缘旁,摸了摸她的额头,手中捏决拂过她额前,召出记忆,存放琉璃镜中,于夜深人静时替她抽去心中苦闷,免得徒生伤感。

    他唤了声“鹤来”,空中一只红顶白鹤翩然落在院中,俯身等待主人。但见他驾鹤而去,不多时消失于月色之中。

    明月夜,清心崖。

    一抹苍葭色卧坐在堆砌的酒瓶小山之上,她披散着墨色长发,小臂撑起半身,另一只手拎着酒壶,“咕嘟咕嘟”灌酒。

    酒好,人不好。

    修习炼魂道一十五载,她终是勘不破这炼魂之法。

    修仙很难吗?

    难,难于上青天。

    她摇晃手中的酒壶,瓶口朝下甩了甩,空空如也。随性一扔,‘哐镗’一响,酒瓶小山上又多了一块砖石。

    白色的身影逐渐靠近,于明月松间。

    他还是那么清瘦,还是那么不染尘埃。他是她的信仰,是她遥不可及却一路追寻的月光。

    他若是言语间冷一冷,她都会觉得是她的错,恨不得跪下求他原谅。

    他立在她身边,今日见酒醉的她竟然没有冷言相向。

    他只轻声唤:“缘儿。”

    她听到了,眯着眼起身,摇摇晃晃朝他走来。

    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

    如果不是梦,师父怎么会对浑身酒气的她说话如此温柔?

    他不喜她醉酒,她几乎不做他不喜之事,除了嗜酒。

    这大约是她唯一的叛逆。

    “师父……”

    她笑了,两朵梨涡浮现嘴角。

    原来是在梦里,在梦里就可以肆意妄为。

    她双臂环向他的脖子,他髻上发带随风拂向她的肌肤。她看着他的双眼,眼里倒映着松烟苍葭。

    她踮起脚吻他的唇,原来梦里也闻得到槐花药香……

    梦里的他没有推开她,梦里的他闭上了眼。

    那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师父回吻了她……

章节目录

从西方拐回来个小郎君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云中雁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云中雁字并收藏从西方拐回来个小郎君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