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昕回到家的时候姥爷还没回来,她躺在床上看着相机里的照片。

    驰骋的骏马,欲飞的猎鹰与肆意的少年。

    镜头巧妙的捕捉到那一刻的精准平衡与强烈动感。

    唐昕不住在床上翻身,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激动不已。

    这,这简直,泰裤辣!

    “小昕,出来一下。”

    这时,唐昕姥爷阿提特斯的声音在毡房外响起。

    唐昕应声,放下相机向门外走去。

    门外站着许多人,绝大多数都穿着传统的民族服饰。

    阿提特斯站在最前面,留着发白的胡子,头戴着白色毡帽,身穿亚麻色外衣,领口和袖口绣着彩色纹样,他手里杵着木拐杖,不怒自威。

    唐昕隐晦的观察着众人的站位,然后对着阿提特斯乖乖一笑,甜甜的叫着:“阿提姥爷好~”

    “嗯”,阿提特斯应了一声,眼神慈爱。

    然后转身看向众人,说道:“她叫唐昕,是古丽的孩子。”

    唐昕听唐勇说过余清澜是尔克族,阿提特斯·古丽才是余清澜的原名。

    至于妈妈为什么要改名,唐昕问了,唐勇只是表情难看的说小孩别管。

    阿提特斯的话仿佛丢下一个炸弹,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老人们陷入回忆,纷纷感叹:“古丽啊,孩子都这么大了......”

    但也有些不和谐的声音传入唐昕的耳朵。

    “怎么现在回来了?是不是对我们猎鹰文化节有想法啊?”

    “想啥捏,人家是女娃。”

    一位头发齐腰的大娘讽刺道:“怎么不见古丽人影,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哟。”

    “妈妈,她就是古丽姑姑的孩子吗?我是不是可以和表姐一起玩呀?”

    “我也想和姐姐一起玩。”

    几个孩子对身边的大人说着,却又被大人们制止了:“玩玩玩,就知道玩,离人家远点。”

    唐昕心中憋屈,低头不语,胳膊背在身后,指甲在白嫩的小臂上掐出几道月牙形印子。

    “好了!”

    阿提特斯手握拐杖,重重的在地上敲了敲,释放出威严的气势,人群议论的声音止住了。

    “之后我会带着孩子去各位家中拜访,都散了吧。”

    众人渐渐散去,有的三两一群边走边议论着,有的留在原地偷偷的打量着唐昕。

    “阿提姥爷...”唐昕委屈巴巴的看着阿提特斯:“他们为什么对我妈那么大意见啊?”

    阿提特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关切的说道:“孩子,你别介意。”

    唐昕眼眶湿润,鼻尖通红,抿着嘴轻轻摇头,任谁看了都是一副心里难受又假装坚强的模样。

    这可把阿提特斯心疼坏了,沉默了一会,长长的叹了口气才说道:

    “都是老一辈的恩怨,你妈也懂事,什么都没往外说,是族里人误会她了。”

    “这事都怪我。”

    看着阿提特斯老泪横秋的样子,唐昕心里也难受,她上前挽着阿提特斯。

    “阿提姥爷,妈妈她说很想您,虽然她来不了,但我来替妈妈看您了。”

    “好,都是好孩子。”阿提特斯欣慰,咧着嘴笑着拍了拍唐昕的手。

    只觉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姥爷您等我一会”,唐昕跑到毡房中将相机拿了出来:“您知道他是谁吗?”

    阿提特斯拿着相机,看着照片上的人皱眉:“你怎么碰到他的?”

    察觉到阿提特斯态度的转变,唐昕心中疑惑,快速地把上午的事讲了一遍。

    听完,阿提特斯的面上露出难看的表情。

    这期间,还没走的那些人也围了过来,看到了照片开始你言我语。

    “这不是库特哥哥嘛。”一个模样十四岁左右的男孩抢先说道:“库特哥哥好帅!”

    唐昕被吸引了注意:“库特?”

    一位中年妇女接过话,为唐昕介绍到:“库特啊,英勇飒爽,族里公认的捕猎第一人,是姑娘们的爱慕对象呢。”

    那位头发齐腰的大娘还没走,在一旁说道:“可不是,人长的俊,又能干,要不是他......”

    扫了一眼那个男孩也没把话说完。

    “反正我都想把我家姑娘说给他了。”

    旁边有人开起了玩笑:“嘁,人家看得上你姑娘吗?”

    大娘反驳道:“看不上我姑娘,难道看得上外人?”

    这外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了。

    唐昕嘴角抽了抽,忍无可忍:“大娘,您可真会说笑,您姑娘不会跟您一样嘴脸丑陋吧。那不光是库特,我都看不上。”

    大娘也没想到之前沉默不语的唐昕会怼回来,脸色狰狞:“你这个......”

    “诶诶,阿扬她妈,别说了,走了走了。”

    大娘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人拉走了,只能狠狠瞪了唐昕一眼。

    唐昕无语耸肩,回到阿提特斯身边,“姥爷,库特住在哪啊?我想去感谢他。”

    阿提特斯语气严肃:“这事你先不用管,后面我会去趟他家。”

    说完也不给唐昕询问的机会转身走了。

    唐昕站在原地,抓耳挠腮,在心中呐喊:

    把瓜送到人嘴边了又不让吃!这可怎么办,越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越想知道啊!

    “姐姐,给你。”男孩将相机递给唐昕。

    唐昕接过相机,弯腰看着男孩:“小朋友,你叫什么呀?”

    库西说:“库西奇提·曼玛斯,姐姐叫我库西就行。库特是我亲哥哥,姐姐你把我哥拍的真帅。”

    唐昕有些诧异,这才仔细看了看男孩的长相。

    男孩身穿黑色圆领衬衫,眉眼与照片中的人有七分相似,但比起库特更显稚嫩,后脑勺扎着小辫子,怪可爱的。

    唐昕抬手摸了摸库西的头,询问道:“可以带我去你家吗?”

    库西犹豫,失落的说:“可是......大家都觉得哥哥不好相处,是丧门神......”

    唐昕在心中默默记下,一边对库西说:“那你觉得你哥哥他是吗?”

    库西激动起来:“才不是,哥哥对我最好了。”

    唐昕笑着说:“对啊,他帮过我,在我看来,他是好人。”

    库西低垂的头抬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人也好,但是哥哥现在应该还没回家。”

    “这样啊”,唐昕将相机放回毡房中,牵着库西的手往外走去,“那我们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

    傍晚七点,太阳还倔强的挂在半空中,吹来的清风却夹杂着凉意。

    库特骑马回到自家的毡房边,抬眸看到了栅栏侧边的场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只见唐昕斜对着阳光坐在门前,面前摆放着颜料和画板。

    少女纤细的手中拿着画笔,时而沾起绿色的颜料,时而在旁边的清水桶里清洗。

    一头乌发被她挽起,在耳侧又垂下几缕发丝,随着微风摇曳,淡淡的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又照进她琥珀色的瞳孔中,泛着波澜。

    库西乖乖的坐在唐昕旁边,两人有说有笑,画面十分温馨。

    库特将马栓好,轻轻的走到唐昕身后,目光控制不住的被少女手中的画笔吸引,少女下笔果断,腕力十足,一点一提之间就画好了一处细节。

    库特像被蛊住了似的,直到低头与后仰抬头望着他的少女对视才反应过来。

    唐昕心跳微微加速,她画画忘记了时间,等意识到的时候,覆盖在画布上的身影早已出现不知道多久了。

    在她视线的位置仰视,宽大身躯带来强烈压迫感的同时,也可以清晰的看到库特结实的腹肌和优越的下颚线。他背着光,眼眸低垂与自己对视着,浓而密的睫毛遮住他眼底的神色,让人捉摸不清。

    好近!

    坐着低板凳仰头好像会抵在身后人不得了的位置,唐昕仿佛都能感觉到头顶几缕发丝已经触到了库特的身体,微风吹动带来轻微的摩擦,头皮一片酥麻。

    唐昕猛地直起身子,羞得耳尖通红,也不敢转身看库特:“你,你好,我叫唐昕。”

    唐昕只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磁性的轻笑:“家里好久没来客人了。”

    之后又感到身后的热源靠近,库特弯腰将唇抵在她耳侧:“你好,我叫库特尔西·曼玛斯,叫我库特就行。”

    明明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吐息之间却带起她一阵战栗。

    唐昕脸上骤热,捂着耳朵侧头看向库特。

    库特坦然与唐昕对视着,看着少女含羞的眼神和通红的脸颊,嘴角扬起微笑,语气认真。

    “这副画,真好看。”

    唐昕被库特真诚炽热的眼神烫了一下。

    明明知道对方是在夸画,感觉就像在夸自己一样。

    暗暗在心中唾弃自己自恋的想法,唐昕手指无意识摩擦着笔杆,垂下眼眸说道:“谢谢夸奖,今天上午谢谢你。”

    库特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你来找我只是为了向我道谢吗?”

    唐昕轻轻点了点头,又将画架旁的袋子递给库特:“还有这个,今天上午的那只金雕受伤了吧,下午我和库西去摘了些草药,把这个捣烂抹到它翅膀上很管用的。”

    库特一顿,面上维持着微笑,从唐昕手中接过袋子,不显的递给库西一个眼神:“谢谢,你太细心了,我先去把这个放回家里,顺便给你倒点克么孜吧。”

    唐昕推脱:“不用不用,我不喝酒的。”

    库西接到信号:“姐姐那个度数很低的,像饮料一样,就喝一点嘛,我去给你倒一碗。”

    说完就跟着库特身后回家了。

    唐昕无奈的看着兄弟两的背影,提手继续作画。

    半响,唐昕突然停下动作,后背憷地出了一层冷汗,被风吹的打了个冷颤。

    ——他说他叫库特尔西·曼玛斯,弟弟叫库西奇提·曼玛斯。

    唐昕的脑海中激起一阵轰鸣,仿佛余清澜的话还回荡在耳边。

    “千万不要和那边的曼玛斯一氏扯上太多关系。”

    唐昕转身纠结地看了毡房一眼,反正也道谢了,糟心事多一件不如少一件,还是先走吧。

    也因为唐昕走得匆忙,忽视了毡房后侧露出的一个粉红色身裙的衣角。

    房中没有开灯,昏暗的环境中看不清兄弟两的神色。

    库特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你跟她说了?”

    库西冤枉:“哥可我没有啊,我除了哥就最喜欢达哥了,怎么可能会把达哥的伤势透露出去。”

    库特沉默了半响:“你讲讲今天下午都发生了什么。”

    库西从阿提特斯介绍唐昕的时候一直讲到库特回来之前他和唐昕坐那聊天的内容。

    “我都不知道原来这个草还可以作药啊,我觉得姐姐她跟其他人不一样。”

    库特没有说话,打开手中的袋子,一股草香从袋子里传来。

    伴随着袋子摩擦的声音,库西小心的问:“哥,这些药是有什么问题吗?”

    库特语气柔和了些:“没有,对于现在的达哥都是良药。快把克么孜端出去吧,别让人等太久。”

    库西兴冲冲的应着,接了一大碗克么孜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又丧着脸回来,手里还拿着那幅画:“哥,姐姐走了。”

    库特接过画,眼神沉了下去,自嘲的笑了笑。

    果然是忘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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