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养着的这支暗卫训练有素,手段高明。短短不到一日的功夫,便把一个养在闺阁当中十几年的小姐的人生调查清楚了。

    想来确实也是简单,不过是一个小女子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

    宁嘉泽听暗卫讲完,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都是些太过于稀松平常的小事情,唯一记下的一些比如她手中有个极小的刀疤,是她幼年时不小心留下的;八岁那年曾经不小心掉入水中,幸好被人救起来,还有……她同那个周池彦很早便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至于他好奇的为何她会医术,暗卫也道出了原因。

    “世子妃的生母自小产后身子便一直欠佳,沉大人对她们那房并不怎么上心,所以世子妃亲历亲为,耳濡目染同一位江南的大夫学了一些。”

    “那位大夫唤作杨明,属下去翻阅了户籍单子,奇怪的是并没有查到他如今的行踪,大概是到处行医的江湖游医。”

    杨明?宁嘉泽重复了一遍,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还有一桩事,属下不知当不当说?”暗卫揣测着,早先已经同暮大人告知过,可真要当着世子的面说出来,他心里还是有些畏缩。

    宁嘉泽眼神一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沉家早先为世子妃相看过婚事,是南阳县令的儿子,就在赐婚的那日,听说差一点那家的庚帖就送了过来,若不是陛下圣旨的原因,大概世子妃已经嫁过去了。”

    “哦?”宁嘉泽不可置否,合着是他阻拦了她嫁给她的如意郎君?

    暗卫见世子起了兴趣,继续说道:“只是那家的底细,属下也一并探查了一番,属实没有想清楚沉家愿意嫁女儿过去的原因,世子妃原本要嫁的那人是南阳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可谓是仗着县令是他爹的身份,烧杀抢掠只差是无恶不作了。”

    不说沉父官至四品,就是哪个正经人家,愿意把女儿往这火坑里推?

    他偷偷瞄了一眼世子,等待着他接下来的指示,谁料世子并未再有任何动作。

    “你下去吧。”宁嘉泽道。

    暗卫走后,宁嘉泽走出书房,视线落在庭前院子里种着那颗桃花树上,树身高大挺拔,树干蜿蜒伸展,已然是有些年代了。正值春天的好时候,满树桃花于枝头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烁着粉嫩的光泽。

    这树他曾听向嬷嬷偶然提起过,是他母亲嫁过来那年,安阳侯见她喜欢极了桃花特地种下的,可惜后来他母亲香消玉殒,父亲又迎娶了新夫人,不知不觉间过去了这么多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殿下,别被凉风吹坏了身子,您趁热把药喝了吧。”暮晨端上一碗药。

    黑沉沉的中药散发着浓郁又复杂的苦味,宁嘉泽皱着眉头,一股涩味扑面而来,汤汁顺着喉咙流下,那滋味萦绕在舌尖,哪怕漱了口之后还久久不能散去。

    无端地,他想起她那晚熬的汤。

    “明日世子妃回门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暮晨愣神,显然没想到宁嘉泽会提起这回事,他还以为世子没把世子妃没放在心上,更别提对回门的事情上心了。他如实回答道:“照着侯夫人的吩咐,管家那边已经张罗好了。”

    大魏婚俗,女子需要在嫁过来夫家的第三日回门探亲,夫家需要备下回门的礼品在回门日送过去。

    宁嘉泽沉吟片刻:“把单子拿给我瞧瞧”

    “罢了,你直接从我的库房里再拿些东西添置上去。”

    暮晨对世子的这般态度显然没摸到头脑,就听到宁嘉泽补充道:

    “别失了体面。”

    至于这体面是代表谁的,倒也没说明,暮晨却了然:“属下明白了。”

    阳春四月,春光无限。细密阳光自枝头洒下,投下的光影到地上,有掉落下来的花瓣已经枯萎,那抹粉色正一点点流逝。

    空气中却残留着淡淡的香,那是它来过的痕迹。

    沉珂嗅着外头的芬芳,把手中的糕点同着抓来的药一起打包,她打算回门带回去一并带给洛姨娘尝尝。

    “芸儿,你明日记得别说漏嘴,若是我姨娘问起世子待我如何,你就同她说,殿下待我很好就是,别让她多想。”

    “小姐,我知道了,这句话你都同我说了三遍了,我都能倒着背了。”芸儿吐着舌头。

    听雨轩建得气派,但沉珂更喜欢的莫过于外面的风景。院中引入了一湾清泉,夹杂在绿草如茵的地上相映成趣,有鱼儿在水中自在畅游,温暖春风拂在面上带来丝丝暖意,沉珂微微眯起眼睛,享受着这悠然的时光。

    这般美好的春光,许久都不曾这么感受到了,从前在府里,她总要围着各式的事情奔忙,为着姨娘的身体操劳,忙着讨好嫡母……这么想着,嫁过来的日子倒是一直很清闲。

    宁嘉泽不喜欢她打扰,她就听话地再也没去过书房,婆母也说她不必每日都过去请安。侯府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比在府里当姑娘时强了不少,沉珂闲暇时就誊写医书,心中满是宁静与安心。

    如果能够这么一直这样下去,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

    经过早上那一遭,沉珂午间特地询问了向嬷嬷,宁嘉泽可要一同过来用膳,向嬷嬷告诉她,世子出府办事去了,大概晚上才会回来。

    晚膳小厨房今日做了一道炙羊肉,烤得外焦里嫩,肉质鲜美极了,丝毫没有羊肉的膻味,沉珂觉得新奇,怎么处理得这么干净,一问才知道,是拖了她那位不在家的夫君的福,宁嘉泽吃不得一丝带异味的食材,所以下面对这些格外的注意。

    想来也是奇怪,这样的人,每日那么苦的汤药,流水一样的喝也没断过。

    沉珂就着汤,晚上用了整整一碗米饭,吃得满足极了。

    沐浴之后,她有些困倦,躺在榻上歇息,忽地听到一阵脚步声。

    步伐轻稳有力,沉珂听出来,是她的夫君回来了。沉珂一骨碌爬起来,因着他昨日也没宿在听雨轩,她怎么就这么把他给忘了?明日她可还指望着他配合一些才好呢。

    她殷勤地下了床,顺手接过他身上的大氅。

    宁嘉泽望着妻子忙活的身影,又看到她垂在肩头散落的长发,还身着中衣,不由得拧眉,这才到什么时辰,怎么就睡下了?

    沉珂见他面色不悦,攥着衣角有些忐忑。为人妻子,确实做到她这样,显得有些懈怠了。

    她讨好地喊了声:“殿下。”

    莫名其妙的,宁嘉泽想起了今日早间她那声甜腻的夫君来。

    “让底下的人备水吧。”

    “啊?”沉珂抬眸看他,一脸猝不及防的慌乱模样。

    宁嘉泽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要沐浴。”

    沉珂呼了口气,净室备在西次间,等宁嘉泽过去之后,她同芸儿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

    向嬷嬷朝她转了转眼珠示意,她这才发觉嬷嬷捧了几枝折下的桃花进来。

    花枝上还带着为了保持新鲜刚刚喷洒的水的痕迹,晶莹的水珠自绿叶上面滚落,在花瓣上闪烁,最后隐到花蕊中间消失。

    向嬷嬷把花插入瓶中,空气中萦绕着桃花的香味,淡雅又清甜。

    “世子妃,我们退下了,您有事叫我们。”向嬷嬷拍了拍芸儿的手,一并把她带下去了。

    一室瞬间空荡荡的,徒留下沉珂坐立难安,怎么又变成了这样,又要留她和宁嘉泽共处一室吗?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宁嘉泽踏出浴桶之际,她心下一横,掀开被子又躺了进去。

    宁嘉泽沐浴之后身着一袭宽松的白色长袍,他的头发还没绞干,湿漉漉地披在肩头,进来之后却看到屋里已经没人了,只有榻上的被子默默地拱起来。

    他止住了步子,就这么困么?

    沉珂合眼装睡了很久,久到困意真的再次袭来,也没听见外头传来什么动静。悬着的心又渐渐放下来,她就这么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当中,她感觉有一双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阵阵热气,沉珂还以为是在做梦,伸手想要拂开。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蜡烛不知何时已经被熄灭,眼前是墨染一样的黑暗。夜间风总是有些凉,她又往上拉了拉被子。

    宁嘉泽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她的脸上有一道极短的疤,只差一点就能隐匿见发间,但他刚刚还是敏锐地看见了,看那痕迹,应当是刚蜕新皮没多久;还有她摊开的手掌,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柔嫩,不知怎得,还有些粗茧在手上。

    浑然没有察觉到旁边人的存在,沉珂往热源处挪动,嘴里嘟嘟囔囔的。

    宁嘉泽凑下身子,终于听清楚。

    “冷——”

    不同于白日里的刻意,她低声的呢喃模糊不清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娇憨,她又凑近了些,更要命的是,她把手搭了过来。

    一双玉手横在宁嘉泽的身上,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宁嘉泽皱着眉头把她挪开,她故技重施又绕了过来,这次更过分,她直接抱住了他。

    不知道是在梦里梦到了什么,她的嘴角微微扬起,抱得更紧了。

    ……

    嫁过来的第三日清晨,侯府的马车踏着辚辚之声驶在中门大街上。今日是沉珂回娘家探亲的日子,新婚娘子随着夫君一起回娘家俗称回门。

    沉珂与宁嘉泽同乘一辆马车,宁嘉泽昨夜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房时沉珂已然是睡下了,眼下沉珂偷偷瞄他一眼,见他神色倦倦闭眼养神,食指正抵着太阳穴。他面露阴郁,她也乖巧地选择了沉默。

    眼瞅着即将到了,沉珂为了打破尴尬,试探着搭话:“世子昨晚没睡好吗?”

    宁嘉泽缓缓睁开眼睛,睨了她一眼,语气不善:“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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