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正三刻,天还未黑。

    听雨轩的侍女双手捧着托盘鱼贯而入,待到菜肴摆放整齐,她们又静静退至一旁。

    沉珂一共做了三菜一汤,除却乌鸡汤炖了许久,其余的菜式倒是不算复杂。

    甫一落座,她却有些心虚,寻常侯府里用膳席间至少有十余道菜式,相比之下,她做的实在是太少了些,衬得有些寒酸,也不知宁嘉泽会不会嫌弃。

    趁着他还没有过来,沉珂甩了甩酸胀的手臂,一下午又是抄书又是炒菜的,确实是有些累了。

    宁嘉泽拨动珠帘近来,刚好撞见这一幕。

    沉珂看见他忙垂下手臂、站起身来。

    “就坐着吧。”宁嘉泽叫住她。

    宁嘉泽落座后扫了席间菜式一眼,却不动筷,沉珂疑惑地看着他:“可是做了殿下忌口的?如果殿下不满意的话,我便去重新做。”

    她的声音轻柔,秀美微微蹙起,却不见恼怒,反倒是额外乖顺地等着他的回应。

    其实并非如此,不同于侯府里平日那些精致奢华的佳肴,沉珂做的菜式好似带着浓浓的烟火气和温暖。宁嘉泽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

    然而,当他抬眼看向沉珂时,她的眼眸中透着些许倦意却让他的心猛地一揪。

    微风悄然拂过,吹动了悬挂的珠帘,发出清脆的声响。那珠帘摇曳生姿,于那晃动的剪影当中,宁嘉泽忽地伸手握住了沉珂的那一只。

    他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手腕往上,一点点地移动,此刻正按摩着沉珂手臂上的穴位。

    “以后还是交给底下的人做吧。”他轻声道。

    手上温热的触感让沉珂微微一颤,她只觉手臂处传来一阵奇异的感觉,痒痒的,让她差点缩手回去。她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

    他一会又让她做饭,一会又不让她做,当真是变化无常得很。

    但逐渐习惯他的触碰之后,那股恰到好处的力度却是让她紧绷着的肌肉放松下来,好似正将她的疲劳一点点驱散。

    姑爷心疼小姐这一幕落到芸儿眼里,她白日里的怨气也少了些。

    这么看起来,两人看起来倒是十足的登对,小姐温柔婉约,姑爷性子沉稳,谁能想到当初误打误撞的一门亲事竟成就了一对壁人呢。

    沉珂不知道她的想法,犹觉得对他十分抱歉。

    “殿下别再忙活了,趁热喝口汤,”沉珂拂开他的手,又端起白玉碗,盛了一碗汤,一一列举了此道药膳的成分和功效。

    宁嘉泽尝了一口,微微颔首,不难看出确实是下了功夫熬煮,鸡肉都被炖得十分软烂,入口却不柴,可见火候把握得十分不错。

    他笑道:“夫人不止精通药理,就连厨艺也精通,倒是和以往认识的女子并不一样。”

    显然他是极满意的,这样温婉大方的妻子十分符合他对于妻子的要求,甚至是意外的惊喜。

    沉珂却只道:“从前在江南时便喜欢琢磨这些,都不是些什么雅致的爱好,自然同京都的女子比不得。”

    宁嘉泽还欲出口说些什么,却听到外头的暮晨汇报有急事求见。

    望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肴,宁嘉泽心里隐约有些抱歉:“等我回来,再陪你一道用膳。”

    沉珂:“自然是公务重要,殿下自去忙吧。”

    宁嘉泽微微颔首,抬步便往外走。

    出了听雨轩的大门,暮晨立刻向他汇报道:“殿下,城东的院子出了事,幸而玉荣姑娘……”

    暮晨话还未说完,就被宁嘉泽一记眼神打断,生生把余下的话噎进了肚子里。

    然而“玉荣姑娘”四个字以及姑爷骤然变化的神色却分毫不差地落在了芸儿的视听里,她奉小姐之命,前来为姑爷送来遗落在屋内的大氅,却没想到听到女子的名字,偏生姑爷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芸儿捧着大氅轻手轻脚地上前递过去,试探着还想再听到些什么,宁嘉泽见到她靠近却是一言不发了。

    暮晨接过大氅,等着芸儿离开,就听宁嘉泽吩咐道:“我们去书房。”

    谈事避着下人,芸儿自然能理解,但女子敏锐的感觉告诉她:姑爷定是有事瞒着小姐,而且肯定和这个姑娘有关。

    芸儿忧心忡忡地回了听雨轩,正撞见别的丫鬟在收拾碗筷。

    一同从沉家陪嫁过来的翠荷对她道:“芸儿姐姐,世子妃吩咐等殿下回来再重新布膳,眼下是不需要我们上前伺候了。”

    夕阳余晖渐敛,暮色悄然降临。

    沉珂从铜盆当中净了净手,便踱步至书架旁。桌案上燃着一盏精巧的油灯,昏黄的灯光洒在书架上,映出一排排整齐的书籍。

    她从中取出一本《饮食政要》看得入迷,直至天色全黑才回过神来。

    芸儿上前劝道:“小姐别等姑爷了吧,想必是有事耽搁了。”

    可这话刚说出口,她都觉得心虚,姑爷如今被禁足在府里,什么样的大事竟能耽搁个把时辰呢?

    “不妨事,”沉珂笑笑并没放在心上,抻了抻懒腰,指着书说道,“我在书上看到一道燕窝的做法,看着十分新奇,改日做出来尝尝。”

    “给姑爷做的吗?”

    “算是吧……”

    沉珂点点头,燕窝具有滋阴润肺的功效,可缓解宁嘉泽夜间的咳疾。

    芸儿想起暮晨提起别的姑娘时,自家姑爷骤变的神色,心里头酸溜溜的:“殿下都说有下面的人做饭了,小姐何苦如此亲历亲为的,那油烟容易熏坏女子娇嫩的皮肤,有什么好的?”

    “而且小姐都这么忙活了一天,姑爷只用了一口就走了,现在都不见回来。”芸儿愈发愤懑。

    芸儿一连说了数句,沉珂隐约察觉出她的不对,“你好似有话要同我说,你我之间,直说就是,别再同我七拐八绕的打着哑谜了。”

    “况且他不是公务在身吗,也并非他故意。”沉珂回想着宁嘉泽于饭桌上匆匆离开,并未感受到什么不妥。

    “哎,”芸儿叹了一身却不好再多说了,她既害怕自己想多了,也害怕和自己从小长大的小姐受委屈还错付了真心。

    芸儿清楚的明白,沉珂性子里谨慎,不欲与人深交,可要是当她认准了某个人或某件事情,便是认死理的那种。小姐之于世子爷,本就是高嫁,外人眼里的无限风光,可实际婆母处处拿捏着,世子又是个病弱的身子,哪怕小姐十分努力地讨好婆母融入侯府,现下的处境也不见得非常有利。

    即便小姐在这边吃了苦头,生育她的沉府也不可能为了她而做主得罪侯府,小姐在这府里便只剩下一位世子爷可以依靠。若是世子爷敬她爱她自然很好,可要是他有了别的女人,心思从小姐身上抽离,那便是把她从高高的云端摔落又有何区别。

    与其如此,那高处还不如从未去过……

    这一等便是许久,亥时了也不见世子回听雨轩。

    向嬷嬷指挥下头的丫鬟铺好被子,望着窗外黢黑的夜色,也不由说道:“世子妃早些歇息吧,想必殿下公务繁忙,今夜当是宿在了书房。”

    其实这话说出来,向嬷嬷的心里也没有底,她适才刚去书房敲了趟门,里头虽然点着灯,但许久都没有人应声,她担忧世子有意外忙遣人想要砸门进去,恰被从府外赶回来的暗卫阻止了。

    当下世子爷,怕是不在府里了。

    但这些她却不好直接同沉珂说,既是怕世子妃担心,也是因为暗卫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可声张。

    沉珂看书入迷浑然未察觉时间流逝得如此快,不着急地挥了挥手:“嬷嬷再等一会儿吧,等会我累了便歇。”

    她身着素雅的罗裙,长发如瀑般垂落在肩头。眉若远黛,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沉静的光芒。她的身姿端庄而优雅,静静地坐在桌前,手中始终捧着一本书卷,目光从始至终都未偏移。

    向嬷嬷却是欲言又止,虽不知世子爷是有何要事顶着禁足被发现的风险出府,但世子妃这般苦等着算是个什么事。几番踌躇后,向嬷嬷终是缓缓开口:“世子妃,夜已深了,这亥时的更声都敲过许久了。您该歇下了,殿下若是回来了也定是不忍心您等他到这么晚的。”

    其间晚上的菜都来来回回热了好几遍,世子妃也没有派人去书房催促,显然是十分识大体。

    毕竟是这府里以后的当家主母,向嬷嬷认为这样重要的事情倒是不该瞒着沉珂,也好过她这么一直苦等着,要是世子回来追究也是她们底下人的失责。

    这么想着,向嬷嬷微微俯身,凑近了沉珂的耳朵,用极低的音量说道:“我去过一趟书房,现下殿下应该并不在府里。”

    沉珂正沉浸在书的世界中,忽闻嬷嬷之言,神色瞬间一怔,满脸皆是震惊之色。

    她缓缓抬起头来,眼眸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什么?”

    抗旨不尊是大罪,陛下既然下令禁足,必定派人监视着侯府。

    此事如果败露,若是有心人拿着做文章,侯府乃至宁嘉泽肯定会遭遇一场浩劫。

    宁嘉泽明明说的是稍后便回来,究竟是什么样棘手的事情缠住了他呢。

    沉珂从震惊中渐渐回过神来,脑海中却突然闪过方才芸儿在旁时的失神模样。她秀眉微蹙,神色间多了几分疑虑,忙开口问道:“芸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老实同我说,你送衣服时是不是在屋外听到了什么?”

    芸儿经过一番内心挣扎,终于忍不住,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

    “小姐,芸儿不想瞒你,殿下还没回来应当同一女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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