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眠倒地,菟文瘦小的身影自他身后显现。

    在此之前,她一直隐身于墨渊构建的幻术空间中,能看到听到发生的事,周围的人却看不到她。

    这是她进入皇宫前要求的:她说她胆小不敢参与其中,又怕墨渊独自一人前往会遇到危险。

    “我虽然不会妖术,但却可以随时停止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妖术。我就守在你身旁,如果有人要害你,我便能随时从幻术空间里出来,给他一刀。”菟文进入幻术空间前,如是笑道,仿佛一个勇敢的卫兵。

    然而此刻,她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身体僵硬,还保持着持刀刺人的姿势。

    墨渊看着她,眼神里说不上是愤怒还是不解。

    她看看墨渊,又看看地上气息微弱的陈眠,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扑到墨渊身前,娇声道:“我……我以为他突然扑向你,是想加害于你……”

    令她意外的是,墨渊没有躲开她,也没有发怒,只是看着她,眼神竟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这般反应反倒令菟文心中不安,她向后退了一步,嗫喏道:“渊儿哥哥,你不怪我吗?”

    墨渊轻笑一声,竟向前一步,伸手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则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我怎么会怪你呢?你也是为了自保不是吗?”他目光渐冷,盯着她的双瞳沉声道,“因为你知道他下一秒要说出的名字就是你菟文。”

    菟文面色一滞,慌忙摇头否认,嘴上却脱口而出:“对。我就是怕他说出我的名字,才杀了他的。”

    此话一出,菟文被自己惊到,突然意识到自己应是受到了某种咒术影响。她习惯了只要自己不情愿,便不会被他人妖术影响的安全感,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墨渊摆布,心下恐慌异常,赶忙施力,想要挣脱墨渊的束缚。

    墨渊面上不动声色,环住她的手臂增加了力道,维持着姿势,又问:“我已经知道,当初挑拨陈眠谋反,告知他妖术禁咒解除时间的人就是你,但我想听听你的原因。你是妖丞之女,父亲深受前妖皇重用,你不像陈眠那样不得志,为何还要引人谋反?又为何要在三年后寻我回来,要助我夺回王位?”

    菟文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用尽力气想将真话咽下肚去,却终究抵挡不住咒术作用,还是张了口道:“对,我是妖丞之女,但你说错了一点,在不得志这一点上,我与陈眠一样。父亲被重用,于我而言并无助益,甚至有害。自幼他便将我送入宫中与你共读,不是为了让我学有所成,而是希望撮合你我。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将我视作父亲仕途的助力,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想要实现的抱负。”

    说到这,她终于不再挣扎,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我想着也好,也许嫁入宫中能够助我有所成就,便学着去讨好你。可你是个冷心肠的,从不曾多看我一眼。就连这,最终也成了我的过错。”

    她说着冷笑起来,“后来我突然想,也许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世界。为什么我要是被牺牲的那一个?于是我找到陈眠,挑唆他发动宫变,他亦承诺在篡位成功后会提我为相。然而,事成之后,他却翻了脸,说我在利用他。真是可笑,我从一开始决定与他合作,就是因为他好利用啊,不然我为什么要费力接近他呢?”

    她顿了顿,嫌弃地瞥了一眼陈眠渐冷的身体,“他一直想杀我又苦于没有合适的罪名,只好将我囚了起来。我定然是不甘心的,于是趁机逃脱。想东山再起,最好利用的,就是你了。于是我辗转找到你,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失忆了。再往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墨渊听她说完,眼中寒意散去了些,他松开锢住她腰身的手臂,沉声道:“我知道,世间多有不公平之事。对女子更是如此。想要争夺,想要反抗都没有错,你错就错在,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菟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回应,不是报复不是怒斥,而是客观的指出她的问题,甚至还肯定了她的不易。

    她一时怔住,接着又苦笑着摇摇头,“对于一个不会妖术,又无人支持的妖来说,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又有什么别的办法呢?”

    墨渊看着她,竟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菟文似是想到什么,抬眸问道:“你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墨渊答:“从三年前宫变那日,看到你与其他人一起被陈眠妖术影响睡倒在地那时起。”

    若非自愿,她是不会受到妖术影响的,然而那日她却也被陈眠施了咒术,这只能说明,她是提前知道陈眠在那日会潜入宫中催眠众人,且她也自愿被这妖术影响。

    菟文明白过来,旋即苦笑道,“不受妖术影响是我唯一的自保之术,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成了我的破绽。只是,方才我亦非自愿,却也受到了你吐真术的影响,颇为奇怪。”

    墨渊轻笑一下,道:“不奇怪,方才的不是妖术,而是仙术。”

    “仙术?你怎会施仙术……”菟文话未说完,便似乎想通了什么,凝眸看向面前的墨渊。

    只见墨渊身形开始变幻,身高矮去几许,肩膀亦收窄了几分,剑眉星目化作柳眉杏眼,高挺的鼻梁曲线微缓,棱角分明的脸庞亦变得线条柔和起来。

    最后,眼前之人容貌定格,果然正是鹿黎。

    菟文已然明白过来,但仍旧十分震惊:“墨渊醒来后失忆其实是装的?”

    鹿黎点头:“对,三年前白须道人将墨渊记忆封锁之前,我便与他说好了此番计划:他苏醒之后,装作失忆,如此一来我们分开行动你亦不会起疑。这样方便我变做他的模样伴你来此,亦能有机会向你施吐真术。”

    原来从墨渊醒来那一刻起,这张捕她的网便已经徐徐展开了。菟文不由心叹输得心服口服。

    她环视四周,问道:“那墨渊呢?”似乎以为墨渊一直就隐在幻术空间中看着她们。

    鹿黎笑道:“他没有隐身。如此关键的时刻怎会愿意躲在背后呢?”她说着用眼神示意菟文去看空中。

    几个仙界武官与改造妖缠斗正酣。

    其中一个用面罩遮了口鼻看不清五官的,正从掌心散出一片妖力,瞬间将眼前体型庞大的改造妖斩成两段。看那矫健身姿与利落身手,不是墨渊又是谁。

    鹿黎看着他的身影,唇角不由泛起笑意,“我们在垭口调换身份后,墨渊便随制药仙人回了仙界,在他的引荐下,见到了仙帝,道明事情经过后,请求仙界武官前来支援。”

    菟文恍然:怪不得仙界此番出兵不怕招引争端,妖界太子亲自去请,任谁说都是两界朝廷合作剿匪,别说争议,反而是一桩美谈。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辩驳的。要如何处理都随你们。”菟文敛了视线,垂眸呢喃。

    鹿黎看着她光芒渐消的眼眸,突然感到一阵惋惜。

    她与自己可以算得是两个极端。

    鹿黎生为女帝之女,又在没有男尊女卑之分的仙界长大,皇位权利于她伸手即得。但也正是因此,她从未考虑过要去实现什么抱负,甚至曾经为了避免与兄长的矛盾,一味选择逃避。

    反观菟文,被家族中人看做仕途筹码,被忽视被利用,她却还是拼命想为自己争夺一份权利。

    她真的错了吗?

    谁又是对的呢?

    是否因为一直被人利用的角色,反过来利用了别人,就显得格外不可原谅?

    如果她不这样做,她又能作何选择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鹿黎统统不知道。

    她唯一知道的是,在菟文的助力下,陈眠才得以杀害墨渊整族的亲人,原谅与否,她都没有资格决定。

    菟文看她一时出神,有些意外,问道:“不杀了我吗?”

    鹿黎轻轻叹出一口气,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菟文身边,静静等待着恶的覆灭。

    三个月后,秋风扫落第一批黄叶时,鹿黎又一次来到妖界,这次是带着小柳和阿时一起。

    小柳和阿时都是第一次来,好奇地张望四周,就如同鹿黎第一次来时一样。

    垭口通道外的大路两侧麦田中麦浪涌动,很是壮观。

    大部分被征入伍的壮年妖都被遣散回了家乡,乡间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妖界竟与人间无异!我还以为会十分阴森恐怖嘞。”阿时叹道。

    “是呢,确实有些意外。”小柳应道。

    鹿黎听闻他俩感叹,想起自己之前初来时也有这般心声,不禁莞尔。

    走出一段,远远便看到前面有两辆马车等着。

    不待三人走进,便见墨渊迎了上来,一见鹿黎,面色微红,眼神晶亮,丝毫不知避讳,径直拉起她的手,柔声道:“怎么才来,等得我都有些担心了。”

    阿时在后面嗤笑一声道:“担心?哦我懂了,你是担心她与别人起了冲突将别人打出人命吗?”

    小柳赶忙上前,狠狠掐上他的胳膊,直痛得他连连求饶,再也贫不了嘴,才松了手,纤指转而拧上他的耳朵。

    “阿时同我共乘一辆。”小柳说着,用揪耳神功将阿时送进靠后的车厢,转头对着墨渊挑了挑眉,会心一笑,抬脚隐入车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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