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狼讨债贪无厌,河东狮哭嫁丧门神

    姑娘们游湖归来,方知薛蟠溺水不治死了,宝玉亲眼所见,感慨世事无常,又大哭了一回,茗烟好容易劝解半日才渐渐止住了。

    贾府的梨香院又成了薛家的停灵之地。史太君暗叹薛家晦气,吩咐人备了奠仪,让宝玉去吊了纸就回来。

    宝钗躲在房中整哭了一夜,从前恨不能哥哥死了,眼下却又伤心绝望起来。薛家大房已经绝脉了,按祖训她们娘俩不得在外别居,须回金陵老宅守制。

    而薛父早逝,长兄如父,依金陵旧俗,宝钗还须为哥哥守孝二十七个月。待满了孝,她又误了花信之期,再难嫁矣。

    她后悔听信贾瑚的谗言,让他撺掇哥哥去闹演“救人一命,以身相许”的戏码。结果媳妇没捞到,倒把自己小命弄丢了,撇下她孤女寡母两个,彻底没了指望。

    薛姨妈上一刻还喜笑颜开,在梅家替侄女张罗婚事,下一刻得知儿子游湖淹死了,两眼翻白,嘴里嗷呜一声,晕死过去。

    梅家人只得为亲家隔房的伯母请医送药,将养了两天才勉强下地,把人给送回来。

    又因天气炎热,停灵到第三日,尸臭难闻,招蚊惹蝇,不得已提前送殡。

    梨香院朝街的大门洞开,哭声不绝,薛姨妈伏在棺上,哭得泪人一般,同薛蝌等本家亲戚说:“我为这孽障,操碎了一颗心,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他就这么伸腿去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众人忙劝:“人已去了,节哀顺变,且送殡掩埋要紧。”

    薛姨妈只得挪开身子,让店里的老伙计将儿子的棺材抬出门去。

    只是薛蟠未娶而亡,连个摔丧驾灵的后人也没有,场面十分冷清。

    除本家亲戚外,送殡的只有贾瑚、贾宝玉、梅跃荣几人,余者都是店里的朝奉、伙计、账房、学徒着急讨钱辞工的,连个路祭的皇商同行都没有,笑看热闹的倒是不少。

    棺材还没抬出荣宁街,有个一身孝服的女子从街边冲上来,一头碰在了棺板上,拍着棺盖,嘴里哭嚎:“你个死没良心的,就这么蹬腿去了,也不捎带上你的婆娘儿子。”

    众人听了岂不诧异,薛姨妈只得叫让把那女人横竖拉开。

    那女人仍是哭闹不休,嚎天嚎地,骂薛蟠不是人,以至于“提了裤子不认人,怀了儿子不养活,活该你黑心短命,无人送终。”等话都无所顾忌地倒了出来,惹得路人议论纷纷。

    宝钗站在灵柩旁,看着众人向她这边探头探脑,瞠目而视,只恨无地缝可钻。

    张德辉认出那女人来了,赶紧告诉东家老奶奶说:“这位是皇商夏家的大姑娘,上月我们几个老朝奉伙计们同大爷去贩纸扎、香烛,在长安夏家借住了三五日。

    临了夏家老奶奶还苦留大爷,大爷原也说了要回来求太太遣媒说亲的话,没曾想他一到京城就忘了这事。我向大爷提了两次,大爷又没言语了,我们就不曾跟东家讲。”

    “孽障、孽障、人死了都不消停……”薛姨妈恨得满地乱转,摔手跺脚,全然失了主意。

    贾瑚正要派卓文、卓武二人将那女人赶走,忽见宝钗面色沉凝,一步步走向夏姑娘,将她肩头搂住,唤了一声:“嫂嫂。”

    夏金桂正嚎得摇山震岳,忽听了一句嫂嫂,便如听了定身咒一般,再哭不出一声儿来。

    只听宝钗曼声泣道:“我哥哥原跟我们提过嫂嫂的事,想着八月好去夏家求亲,怎知他撞了水鬼一去不回,撇下嫂嫂一径走了。

    皇商夏家谁不夸耀,偏生我哥哥没福,接不住嫂嫂的恩情,妹妹就没敢向夏家送讣告。谁知嫂嫂这样有情有义,壮着胆子来了。莫非想捧灵牌嫁与我哥哥,也要为他留下遗腹子。嫂嫂若肯为我哥哥青年守节,抚养子嗣,我们薛家绝不亏待嫂嫂。”

    路人听宝钗如此说,恍然有悟,见夏金桂出落鲜花嫩柳一般,称叹不已,倒生了几分敬服之意。

    贾瑚顿时领会了宝钗的用意。此时夏姑娘不惜在人前丢乖弄丑,只为给腹中胎儿找个冒名死鬼丈夫。宝钗若不想长房绝人,回金陵守制,接受让夏金桂成为薛家的儿媳,认她腹中来历不明的孩子为薛家子,不失为一种办法。

    而况夏家也是八大皇商之一,何况她家也有绝嗣之患,如此一来两家并一家,就看谁更利害,是夏家吃了薛家,还是薛家吃了夏家了。

    夏金桂未婚先孕,扶灵嫁鬼的新闻很快传得人尽皆知,街谈巷议。有称颂赞扬的,又有鄙夷不屑的,还有嘲讽辱骂的,褒贬不一。

    眼见薛家只剩三个寡女,贾母心慈,还帮了二十两银子,到底还是没把这块牛皮糖给扔出去。只叮嘱两位儿媳,两位孙媳,千万不要让夏金桂踏进贾府来,薛家的事从此撂手不管。

    长林园中,黛玉只在潇湘馆里看书抚琴,不问世事,少了宝钗、宝玉的叨扰,倒也乐得轻松闲静。

    王表哥又遣人送来了甄平安的书信,来月严必显赴任大理寺卿,封娘子、甄平安及永龄父女就要来京久居了。

    黛玉开心极了,开始思量筹备,来日要如何迎接款待她们了。

    眼下薛蟠已然下土,香菱也“芳魂”远去,甄平安再不必避忌谁了,届时也可以到潇湘馆里自在玩乐了。

    凤姐在怡红院闲了小半年,被晴雯照顾调养得肌肤光白红润,听大太太说公爹已经给迎春相准了人家,再不好意思躲懒,重新回到了贾府,张罗筹备二姑娘出阁的事。

    恰好贾政也交差回府,听说是当年希慕宁荣之势的孙家来求娶迎春,十分不趁意,劝贾赦说:“他家又不是诗礼之家,且孙绍祖年近三十,未曾有妻,品行可疑。”

    无奈贾赦迫于当日卖官之事,未能与孙家了结,又因辍职停俸赔不出银子来,只得借女儿婚姻之事,与孙家重修秦晋之好。

    迎春这几日在缀锦楼中郁郁寡欢,十七日的诗会也称病不出。黛玉见晴雯得闲了,就让她携了糕点,一起去问候二姐姐。

    晴雯想到下月就是罗天大醮,紧接着又是中秋大节,迎春的攒珠累金凤簪只怕还在她奶娘手里攥着,到时候独她一人不戴,只怕又惹邢夫人生气。于是忙将这事告知了黛玉、凤姐。

    凤姐许久没有在下仆面前挥喝指示,颇为想念威重令行的派头,正好拿迎春的奶妈开发。偏又查出她抽头聚赌,更是罪加一等。

    便将攒珠累金凤簪索回后,将奶妈一家人齐齐整整打了四十大板,撵出不用。

    黛玉问迎春:“这累金凤丢多久了,二姐姐怎么不思量找回来?”

    迎春翻着太上感应篇,只道:“我能有什么好法子?既不伤奶娘的脸面,又不叫太太生气,反正各人因果自负,不与我相干。”

    黛玉摇头笑道:“高谈因果枉奈何,二姐姐只有慈悲心肠,全无霹雳手段,少了悍将司棋,连紫菱洲上下若许人都裁治不能了。”

    “我也正想找个得力的补上,奈何一时没人可选。”凤姐叹道。

    凤姐、黛玉二人皆知道,迎春这懦弱的性格大抵是难改了,强扭也是白搭。只能指望她有个得用的心腹扶持一二,再嫁一个温厚疼人的丈夫,大抵也能幸福顺遂。

    前日宝玉过来看黛玉,黛玉谈及迎春的事,便让他去会会孙绍祖,断断他品行如何。

    宝玉不以为意,昨日在琏二哥书房里与孙绍祖见过一面,回来就告诉黛玉说:“孙家哥哥是个相貌魁伟,惯常应酬的人。”

    黛玉见宝玉聊以塞责,想来他不喜二姐姐木讷寡言,对她也只有礼上面子情罢了。

    心知这事指望不上他,又说:“二舅舅回来了,你既作出奋志蹈厉的样子,也该要去国子监了罢。”

    “过了罗天大醮就去,虽说至少得在国子监待三年,但每月有三天旬假、九月有三十天授衣假,还是可以回来看妹妹的。”宝玉说道。

    黛玉道:“只怕你姐姐妹妹太多,不够你一双眼看的呢。”说着就抿嘴笑。

    宝玉龇牙,也跟着笑了。

    禛钰听影卫回禀,得知薛蟠被人溺杀在落雁湖中,担心黛玉受了惊吓,连赤色法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骑马赶回长林园,从滴翠亭的暗道里出来。

    在潇湘馆前,见黛玉与宝玉谈笑自若,禛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难免拈酸吃醋,围着竹林绕了七八圈,持诵雷祖圣号,以压制心头怒火。

    幸而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黛玉就送客出来,禛钰这才将心安住,转身离去,偏生与晴雯撞了个对面。

    “哟,哪来的道士?”晴雯上下打量表少爷,见他双眸澄澈,神光湛明,行动间大袖飘拂,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意思,不由笑了。

    “无量寿福,贫道自清虚观来。”禛钰拱手问候,又问晴雯,“观中事忙,也不知林表妹近来心情可好?”

    晴雯道:“林姑娘正为二姑娘与孙家的婚事忧心,旁的倒没什么。”

    “孙家?”禛钰眉头一皱,猜测道:“莫非是大同指挥使孙绍祖?”

    “正是,表少爷也知道他?”

    禛钰面色一沉,对晴雯说:“此人不是良配,待我料理了他,再给二姑娘选个好丈夫。你叫表妹别担心了。”说罢就急匆匆地走了。

    “哎……”晴雯扭头看他,正想问个明白。

    又见碧痕走过来说:“晴雯,太太叫你到琏二爷书房里,给宝玉取块端砚来。”

    晴雯正要答应,忽听到碧痕的心声:

    晴雯这一去,必被孙大爷弄上手,反正二姑娘四个陪嫁丫鬟还缺一个,正好让她顶上。晴雯纵是不服,恨怨告官,她往日的金簪子可捏在孙大爷手里,反诬一个勾引,早晚叫她死在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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