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星郎痛失潇湘妃,忘情女浮海茜香国

    皇城太庙中,前来吊唁上皇的茜香国宰相真如密,正向太子禛钰表达慰问之意。

    真如密一身月白裙袍,银环素冠,她年逾四十,乌发如绸,容貌甚美,脸上半点皱纹不生。她有一种从容自定的风采,并不像遐域小国那些羞王怯贵的使臣。

    禛钰一见她就觉得,此人气度不凡,非同寻常。按理说,前次他去茜香国时,就有意推举真如密为国主,避免旷日持久的争竞,让佛朗机国再次趁隙滋事。

    毕竟真如密辅佐过三位女国王,出将入相,功勋彪炳,王位唾手可得。

    前两位女王都被情郎勾去,为爱弃国,后面一位女王特意选了年及不惑的智者,奈何也疲于政务,改元数年后,就驾鹤西归了。

    比起走马灯似换下去的女王,茜香国的百姓,其实更想拥戴这位能力卓著的女宰牧为国王。

    然而真宰相面对民众日益高涨的呼声,执意固守君主选拔制,不肯坐上王位。

    真如密跪在圣寿上皇的影像面前,依照中原礼俗,供茶烧纸。

    章明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神色凝重,咬了咬牙,向禛钰开口道:“殿下,林少师告了丧假。”

    “史太君死了?”禛钰微微侧头,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忽听得一声抽吸,原是真如密烧纸钱时,手指不小心撩到了火舌上。

    章明将眼一闭,硬着头皮说:“是林姑娘……”

    禛钰肩头一震,耳畔“咣铛”一声,却是真如密手里供的一盏热茶,滚跌下来,摔得粉碎。

    旁侧的太监忙过来收拾了,嘴里还念:“岁岁平安,花开富贵。”

    真如密回头望了一眼,太子禛钰已经消失不见。她定了定神,再次将一盏茶稳稳地摆在了供桌上。

    禛钰飞马狂驰至长林园前,见门楣上已挂了孝幔,他慌忙滚鞍下马,竟有些狼狈地滑倒在地。爬起来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惊惧地颤抖。

    章明追迟一步,见太子已经踉踉跄跄地奔了进去。

    潇湘馆中,悲泣痛哭之声,哀哀不绝。禛钰越过一群白衣仆妇,抢进门去。

    却不见林姑娘,竟是脸色苍白的晴雯,静静地躺在床上。

    一身白袷衣的林海坐在椅上,怀中环抱了一尊天青釉的大瓷坛,紧紧咬着下唇,老泪纵横。

    禛钰起先见到晴雯死了,还有一丝侥幸,此时见那瓷坛,心底彻底着了慌,头顶嗡的一响,两手扳住林海的肩头,哽声道:“表叔,不要告诉我她在这坛子里……”

    “表叔?”林海缓缓抬头,望着他冷笑了一声,索性将坛子往他身前一送,泪涌不住:“接着罢,这是你表妹。”

    禛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两手从林海的肩头脱力滑下,愣是不敢接,呆立在那里,如石化了一般。

    林海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将瓷坛搁在了桌上。

    又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恨恨地拍在了太子的胸膛,抬腿走了。

    章明红着眼眶,将视线从晴雯身上挪开,把落在地上的纸捡了起来,递给太子,见他不接,叹息道:“是林姑娘的血书。”

    猝不及防,禛钰一把将纸抓了过去,薄纸脆响了几下。

    章明见他动作了,脸上更添忧色,有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上面满纸血墨交融,用琴谱写就,似乎是一封密信。

    禛钰才看了二三行字,彻骨的寒凉就漫上了心头。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不孝女绛珠,自见弃于人,哀怯多愁,辗转无寐,但看长林丽园,形同牢囚,潇湘清馆,亦如病室。渐染风寒郁肺之症,亦抱膏肓不愈之疚。可知薄命有定,非人力可强挽。

    无奈留老父孑然一身,女儿寸恩未报,愈不堪忍。幸吾妹湘云可替侬尽孝,以释远念。望父亲容谅遣怀,祈自珍重。

    侬乖违礼教,挚爱表哥,不悔情痴,秋扇见捐,亦不怀怨。幸而病笃健忘,难述前情,而今幡然断念,泪尽歇心。

    但惜列祖劭德,父亲清名,侬未嫁病夭,不敢留瑕体于世,受人浮议,故命晴雯将侬化身焚净,淹滞残灰以施花肥,不亦善夫。

    晴雯与侬娇喘共病,嗽声同怜,相约碧落黄泉,生死为伴。绛珠有伊,亦复何求。

    人难留,心上秋。侬去也,雁离别。父亲案牍纷烦之暇,巡行江河之时,若抬头见孤鸿南飞,哀哀长鸣,那便是女儿唤父。

    夜雨寒灯,悲声匝地,绝笔之言无有泪和,唯有绛血与乌金齐下,以表赤心。”

    禛钰只觉得轻薄纸笺上,黑红的字符点点滴滴跳跃起来,带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劈头盖脸向自己砸来,刺得他心痛无极。

    是他亲手将她推开,亲手逼她倒向黄泉。而那个傻姑娘,无疑是用血作泪,告诉他“情若忘,毋宁死。”

    她分明可以恨他怨他,可以诉委屈,可以不甘心,却偏偏敢写“挚爱表哥”,至死无悔,将这片痴心尽付于他,教他情何以堪……

    章明眼睁睁地看着,汹涌的眼泪,如决堤的潮水一样,从太子的眼中淌下来。

    他像是失了灵魂的空壳,路都不会走了,动一下就跌一跤,好似除了眼泪,无所依凭。

    章明搀起太子,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软弱、哀伤、深悔、悲痛,这些词会浮现在这个人的身上。

    浮云缭乱,星槎海上,茫茫汪洋中南风呼啸,往海船甲板上席卷而来。

    晴雯虽披了厚实的哆罗呢斗篷,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还犹不敢置信,自己与姑娘就这样来到了海上。

    一把金瓜子,两张通关文牒,三套换洗衣服,她们就这样离开了故国。黛玉只从妆奁中拿走了四样东西,白瓷珠簪、珐琅珍珠怀表、追诛及洪音贝壳。

    通关文牒是林海亲自为她们盖印的,除了他,旁人都不知情。

    也不知平安、紫鹃、雪雁、永龄几个要哭成什么样了,还有太子殿下……

    晴雯忍不住道:“姑娘,太子见了你的血书,还不得哭死。”

    黛玉掀开兜风帽,微笑着扬起满目惆怅的脸,“他把我的眼泪都夺走了,那就让他哭个够吧!”

    两个明媚娇艳的姑娘,就这么轻装简行登上了出海的大船,一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很快盯上了她们。

    晴雯与黛玉对视一眼,在甲板上谈笑自若,坦然面对众人或惊艳或垂涎的目光。

    一个圆脸阔口的络腮胡子摁捺不住,率先走过来攀谈:“看二位姑娘长得娇花一般,莫非不想嫁汉子,所以逃婚到茜香国去?”

    他一面笑嘻嘻地问,一面手里还掂着银锭子,似乎在显示自己雄厚的财力。

    黛玉并不答话,打量了这汉子一眼,此人面圆鼻低,眼下发黑,必是重欲之人。

    一脸了然地说:“想必阁下是冲着走婚去了。”

    络腮胡子扣了扣脸颊,说:“嘿嘿,去碰碰运气。我虽粗野,颇通鏖战之法,一去三月,少说也要走几家姑娘。”

    黛玉冷笑道:“茜香国女王才崩,宗主国上皇又龙驭宾天,臣民都要追思祭奠,至少百日不得婚嫁,只怕你白跑一趟了。”

    “什么!”那络腮胡子闻言也是一惊,“老子好不容易攒够了钱,竟花不出去。”

    暗中窥视的两个人,眉眼窃动,交换了下眼色,一左一右地拢到络腮胡子身边,撺掇他下到船舱中赌一把,又指向一个肌肤丰美的金发胡姬,压低了声音说了两句话。

    那络腮胡子心头一乐,与二人称兄道弟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屁颠颠地下了船舱。

    一个黑衣公子,提了宝剑,起身对身后的扈从低声喝道:“走!”拨开众人往船舱深处钻去。

    他身形颀长,腰束革带,行动间更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

    晴雯慢条斯理地跟在黑衣公子身侧,忽然身子一歪,瞬间拉住了他的手,简短道了一声“抱歉”就退到一边去了。

    待船舱中一出“仙人跳”上演之后,黑衣公子的扈从立刻冲上去,抓住了二男一女的嫌疑人。只把络腮胡子吓得魂不附体,撂下满床的银锭子,慌不迭四下找鞋。

    与黑衣公子擦肩而过的时候,黛玉微微侧头,说了一句:“渔婆网疏,漏了蛟龙。”

    只听噗通一声,晴雯将络腮胡子的靴子抛到黑衣公子胸前,笑咪咪地说:“真真国的斥候把谍报藏在了靴皮夹缝里。”

    那络腮胡子闻言色变,又见黛玉与晴雯二女将他堵在舱中,不得出逃,即刻眸露凶光,抄起银锭子就向她们砸去。

    黛玉掀开斗篷去挡,晴雯随即飞镖、飞针齐下,将那人击晕。

    黑衣公子将宝剑从剑鞘中抽出二寸,划开靴子,果见其中密藏了字条,可惜是外国文字,他看不懂。

    黛玉偷瞄了一眼,笑道:“这是吐火罗文,事涉机密,我不便说。还请渔婆见谅。”

    黑衣公子向左右低语了几句,随后便有人将晕倒的络腮胡子给架走了。

    “你们跟我来!”黑衣公子将她二人带到一处僻静的船舱中。

    见黛玉容姿绝艳世所罕见,而且机敏聪颖,精通四夷语,黑衣公子心下疑惑,问:“你为何称我为渔婆?”

    黛玉徐徐折起兜风帽,笑道:“渔婆捕鱼,司寇捕盗,不是很像么?而况少司寇是女子,若是男子,我就称渔翁了。”

    “姑娘眼拙了,我胸前一马平川,喉结明显,个子又高,怎会是女子?”黑衣公子微微蹙眉,朗声大笑起来。

    晴雯双臂交叠,扫了她一眼,道:“男女之别,关键在癸水,我方才与你握手时,就发现你正值经期第二天。”

    此话一出,那姑娘旋即变了脸色,警惕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你们怎知我是少司寇?”

    黛玉笑道:“茜香国司寇掌邦禁刑狱,而今女王薨逝,宰牧赴中原举哀,群龙无首,正是各国罪犯流窜作案的时候,在海船上见到少司寇并非罕事。而况你与属下行事不密,言语不慎,被人窥知身份,并不意外。”

    晴雯闻言暗笑,从一上船,姑娘就带着她四下乱逛,为的就是找一个可靠的向导和保镖,凭她的读心神技,就选中了这位英姿飒爽威风凛然的少司寇。

    “在下茜香国少司寇,向凌风。”少司寇肃立抱拳,又问黛玉:“敢问姑娘高姓大名?”

    “在下林思政,是来竞选王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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