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会撵逐倚势婢,觥筹欢错见白月光

    黛玉携禛钰起身,亦向公主颔首致意,微笑道:“欣闻公主喜事将近,小王恭祝公主与驸马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华光公主面上作羞,有些忸怩起来。太上皇孝期一除,太子哥哥就把她许给了章明,这是她做梦也没想到的好事。

    一想到再过几日,她就是章家妇了,兴奋之余难免忐忑不安。

    继后给她安排了一位极为严苛的教引嬷嬷,又亲赐了八个容貌丰美的陪嫁宫女,怎么看都不像是为她好的样子。

    因兄长是太子,不便插手继母打理宫务,此时将林姐姐安排进鸣鸾殿,显然就是来救她的。

    华光公主便将满腹牢骚对黛玉倾吐出来,摇着她的袖子,求个解法。

    黛玉与禛钰对视一眼,暗示他可以离开了,笑道:“公主勿急,你且将那些人都叫过来,我现下就替你打发走。”

    禛钰双手负后,慢慢踱步出去。

    不一会儿,一位高孤拐覆舟嘴的嬷嬷,领着八个美人走进了鸣鸾殿。

    一行人向公主、女王行礼后,高嬷嬷开口道:“公主殿下,明日就是试婚之期,还请公主挑选一位试婚宫女入驸马府。”

    黛玉眉头一挑,继后的下马威这就来了。

    “高嬷嬷,一定要选么?”华光公主皱眉,视线从八个美艳的宫女面上一一扫过,她一个都不想选,可这是规矩。

    一想到她的章明哥哥要先于自己,与别的女人共度春宵,她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公主若难以抉择,不如我替公主选。”黛玉开口道。

    华光公主点了点头,“烦请女王为本宫斟酌。”

    黛玉指着高嬷嬷说:“我瞧高嬷嬷举止气度不凡,目光如炬,很会吹毛求疵,选她去正好。”

    高嬷嬷一时愕然,诚惶诚恐地说:“女王陛下,万万不可。老奴年逾三十,难当此任,还是请公主挑选年轻貌美的宫女前去服侍驸马。”

    “服侍驸马?”黛玉冷笑一声,双手抱臂道:“试婚宫女是为公主检阅驸马是否有隐疾的东西,是隶属于公主的奴仆,又不是为驸马献媚求宠的姬妾,要什么年轻貌美。高嬷嬷眼里都是规矩,行动如同标尺,最能仔细观瞻驸马优劣,又足够忠心,最合适不过了。”

    一句话说得高嬷嬷汗颜无地,她是牛皇后的心腹,若被公主送进了驸马府做试婚宫女,又无争宠的资本,就只有被随意打发的命运。

    高嬷嬷只得找借口说:“女王陛下有所不知,皇后娘娘派奴婢伺候公主,是为了教公主烹茶插花、乐舞女红之艺,乃至严奉舅姑、德言容功的为妇之道。身负重任,万不可做试婚宫女。”

    黛玉哂笑:“你的意思是堂堂公主,还需要靠讴歌习舞,用烧茶缝补此等末流之技,来取悦驸马、事公婆、待宾客?公主清闲贞静,德容兼备,又何需你来教她规行矩步!”

    “这……”高嬷嬷一时哑口,再次把皇后娘娘搬出来说嘴,“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奴婢不敢违逆。”

    “世人皆知继后无宠,足见她喜爱的这些玩意儿,平常也不过聊以自娱而已。便是学了你这一身迂板遗范,也是空遣寂寞罢了。

    嬷嬷还是不要为难公主了,你既不愿舍身为公主试婚驸马,那就还请你领着这些宫女,回皇后娘娘那里去吧。”

    高嬷嬷颤齿,这个茜香国女王好生厉害,竟然将继后无宠的话,无所避忌地讲出来,就不怕惹恼了中宫皇后,得罪了镇国公府。

    黛玉猜到她心中所想,不以为意地说:“本王西海蛮夷酋长,素来敢肆狂瞽,直言无讳。皇后无宠,帝后不谐,还妄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颇为不智。莫如让镇国公夫人重习《女训》,勤学《女则》,待学有所成,再教导皇后为妇之道,说不定皇后就开悟了。”

    即便高嬷嬷养气功夫极好,但还是被女王的一番话气得脸红身颤,忍不住高声道:“女王陛下竟敢讥刺皇后,藐视凤威!”

    黛玉轻抚额心,摇头一叹:“说话要轻言细语,不可生嗔。退身相让,忍气低声。《女论语》上的话,嬷嬷都忘了不成?

    怪不得凤藻宫失了圣心,身为教引嬷嬷,都敢在外宾跟前大吆小喝、枉口拔舌的,大不成个体统!你只管将本王劝谏之言,说与万万人知道,看谁能定本王的罪!”

    她知道这一番嘲讽之言,不出半天就会传遍宫闱。在万国来朝之时,皇后身陷舆论风波,又不得称病闭宫,还要顶着压力会见各国王公使臣,势必不会再找公主的麻烦了。

    高嬷嬷懊悔自己失态,此事若不胫而走,皇后名声尽毁,岂不恨死了她!

    既知自己闯了大祸,若不扳回一城,挽救皇后口碑,只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连忙从袖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红封图册,递到公主手上:“奴婢受皇后之托,还有一件万千要紧的事,要亲自教导公主,还请公主仔细习学,不懂就问。”

    华光公主打开图册一看,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里面画的全是男女燕好之形象。

    高嬷嬷见公主被镇住了,忙道:“公主勿羞,洞房花烛之夜是必要经历的,待奴婢与你细细讲来。”

    黛玉瞥了那图册一眼,笑得越发明媚,从几位宫女面前走过,对高嬷嬷说:“几位宫女与高嬷嬷一样,都未经人事,如何教人床笫之事。皇后娘娘是自视高贵,不肯对公主吐口,还是经验不足,不知如何教导,到让你们这些老不晓情,少不更事的糊涂虫来敷衍公主。还不如本王来教呢。”

    此言一出,高嬷嬷的脸瞬间黑如锅底,皇后娘娘的面子算是彻底掉光了。

    黛玉看了公主一眼。

    华光公主当即会意,将图册往地上一掷,怒道:“本宫不要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伺候。母后不疼华光,我让女王教我。”

    高嬷嬷吓了一跳,思量自己面对女王的言语攻击,早就弓折刀尽,无拳无勇,这一回凤藻宫就是一个死。

    这时候,黛玉再一次问她:“高嬷嬷,这试婚宫女,你到底还想不想当了?”

    高嬷嬷噗通跪下,碰头有声,连忙道:“当,奴婢愿意当。”

    她办砸了皇后的差事,这是唯一活命的机会了。当然,她不会真的忝颜去当劳什子试婚宫女,不过是帮公主应付下“规矩”罢了,能被驸马打发出门,就算挣出命来了。

    华光撇嘴说:“还不快滚!”

    “奴婢这就滚!”高嬷嬷带着一干宫女,退出了鸣鸾殿。

    总算眼前耳目清净了,华光长吁了一口气,又满目歉疚地对黛玉说:“林姐姐给你讨麻烦了,竟为我不惜开罪了皇后。”

    黛玉摇头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继后之所以拿这点小事刁难公主,是为了激怒疼爱妹妹的太子,让他情绪失控,做下一两桩“忤逆”嫡母的事,在宣隆帝及朝臣面前下眼药,好为二皇子夺嫡铺路。

    既然牛皇后已经按捺不住急于拉太子下马,还先拿公主扎筏子,就休怪她反其道而行之了。

    她以嘉宾的身份,就事论事揭批继后无宠之实,不慈之行,让继后名誉受损,体面扫地,空余满腹怨气而不得发泄。

    黛玉揽着公主坐下,捡起地上的图册,翻一页就对公主讲一页,巨细靡遗,知无不言。

    听得华光公主叹为观止,面红耳赤,好奇问道:“这些林姐姐都试过了?”

    “你哥花样太多,我三天三夜讲不完,你和驸马先学个三板斧,往后自己再琢磨别的。”黛玉面不改色地说。

    讲完周公之礼,黛玉又让晴雯过来,给公主讲授备孕安胎、饮食禁忌之事。

    华光公主捧着晴雯总结的笔记,受益良多地点点头,又向黛玉讨教:“林姐姐,章家只是京兆中等人家,但人口众多。我还要侍奉公婆、周全妯娌、善待小姑,与诸府堂客迎来送往,将来若子嗣缘浅,还要给驸马纳妾,教养庶子女。这些事要应付起来实在麻烦,我不知如何是好。”

    黛玉有些同情地睇了她一眼,公主久居深宫,受到了继后的“良好教养”,以至于早早将自己摆在了“贤妻良母”的位置上。

    “公主不必过虑,在世家大族利益优先,,你是公主,是章家身份最高贵的人,不用摆低姿态去讨好任何人。婆婆再厉害、妯娌再难缠、小姑再刁恶,你都无需面对。你愿意照拂他们一二,那是下施天恩;不愿意理睬他们,那是修身自安。

    而况驸马府是你与驸马两个独享的爱巢,旁人无权打扰。公主府是你的自由天地,太子更是你牢不可破的坚实后盾。

    万不可让人用道德礼教来绑架你、束缚你。你要掌握自己行动的解释权,不要轻易服从任何人的意志。”

    华光公主回想起女王三言两语,击溃高嬷嬷场景,不由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道理是用来钤压他人,而不是用来自我束缚的,她要学会像林姐姐一样“以理服人”。

    黛玉不禁感慨道:“我茜香国乃妇女之邦,实行走婚,以母为尊。家族丁口无论男女上下同姓,血缘一脉。不存在婆媳矛盾、妯娌之争、姑嫂之隙,也就不存在因利益冲突,阶层差异,习性不同,而产生的委屈烦难。

    成年男女走婚,全看彼此感情是否相合,在身份、财产上互不隶属,所以没有婚姻家庭的包袱,男女人格独立,从这个层面来看,走婚要比对偶婚要轻松得多。”

    华光公主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婚俗,也只是当逸闻听听而已,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在鸣鸾殿住了几日,黛玉与华光公主彼此话语投机,最相契合,倒把禛钰给撇到了一边。

    禛钰几次想过来与黛玉亲热,都被亲妹妹先行霸去了。

    十月初一,帝后在宫中大设宴席,与诸位皇子一道,款待各国前来道贺的王公使臣。

    因茜香国女王应天顺民,初践王祚,加之为中原屏藩近海,保塞有功。宣隆帝禛幸特赐林女王印诰、冠带、文绮、纱罗,并将她安排在首席。

    黛玉领赐拜谢后,宴会正式开始。

    大殿上庭燎照耀如同白昼,鼓乐笙箫,莺歌燕舞,十分喧闹。竭力展现着中原皇帝八面威风的气派,以及华夏上国物阜民丰的富饶。

    觥筹交错间,各国使臣首先向宣隆帝说尽了溢美之词,紧接着向林女王表达敬意,祝颂女王登基的话,也是春葩丽藻。

    却把端坐高位的牛皇后无视得彻底,毕竟传言属实,一个无宠无德的继后,实在不值得多费口舌巴结。

    更有身穿绊尾幔的暹罗王子举杯来贺,用暹罗语当堂求爱。

    询问林女王何时入住花月楼,会设置怎样的“三关”,有通译直译出来,即刻引来一阵骚动。

    很快又有七八个王公贵族出列,围拢过来,用各国语言向女王表达爱慕之意,奉上自己随身的珠宝饰品。

    只把敬陪末座的苏清源,气得捏碎了酒杯。

    所谓花月楼,是茜香国年轻女子单独居住的楼房,是对外走婚等待情郎的标志。

    王廷中的男侍,只是单纯服侍女王的臣仆,而成功过三关,登上花月楼的男人,才是能与女王谈情说爱云雨缠绵的情郎。

    茜香国女王除了宫车晏驾的那位,前面两任女王,都是从花月楼上,被情郎拐下了王座。

    黛玉美目流盼,瞥见这几日被她冷落的禛钰,此时正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瞧,少不得说一句婉拒之词:“小王暂无打算入住花月楼。”

    一班异国青年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遗憾离去。

    这一支小插曲过后,宣隆帝亲自举杯向林女王敬酒。

    黛玉立在丹墀之下,高举酒杯遥敬陛下。

    却不料一直沉默不语的牛皇后,忽然开口道:“女王何不亲手接下陛下这一杯酒。”

    身为男人,宣隆帝也好奇,这位茜香国的女王到底美得如何天下无双,让那么多男儿甘心成为她的裙下臣,欣然笑道:“还请女王赏光。”

    黛玉眼角余光看向禛钰,牵裙举步走上丹墀,向着宣隆帝盈盈一拜,正欲伸手去接那杯酒。

    宣隆帝瞳孔一震,手中金樽哐当一声摔下地来。

    映入眼帘的女子,是那样的熟悉。

    十七八岁的姑娘,花髻珠翠,罗绮长裙,在灯火交映下,慧眼生辉,神采飞扬。

    仿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白月光,突然映照眼前。年少的悸动,都被这一张明媚婉丽的面容给牵引了出来。

    宣隆帝目露惊艳,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敏敏!”

    黛玉一时怔住。

    她以为最多被宣隆帝看出来,自己与“逝去”的林绛珠相像,敷衍之词她都酝酿好了。

    没想到却从陛下口中,听到了母亲的闺名。

    从前宣隆帝见到她时,还认为她的脾性,更像正直父亲林海多一点。

    在远离中原的一年之期中,的确有样东西,让她的气质更贴近踔厉风发的母亲。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便是敢与男人争雄的权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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