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程时屿!

    他怀里正是任婆婆。

    任婆婆脸上都是黑烟,但身上能看出有明显的起伏。整个人趴在程时屿的肩膀上喘着沉重的气。

    安渝被死死揪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所有在那一瞬间鼓起来的勇气此刻像被放了闸口的水一样在一瞬间撤走。

    她靠在门框上,想到程时屿要出来,又撑着身子退到一边。

    还好、还好。

    人群给程时屿让了条路出来。

    程时屿把任婆婆放在门口。

    他身上也很狼狈,衣服好几处都被烧坏,脸被蹭上不少烟灰。

    他的手握成拳状,抵在唇边偏头咳嗽,刚进去救人时,屋内火势不算太大,但烟却很呛人。

    也是这浓烟让任奶奶睁不开眼睛,喘不了气,瘫在屋里的地上。

    他刚出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了安渝的身影。

    程时屿回头去找,果然在不远处的墙边发现了上半身滴着水的安渝。

    她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任奶奶,似乎生怕自己一个眨眼,任奶奶就会消失不见了一样。

    旁边有人松口气,“哎呀,任婆子,你真是福大命大,还好这个小伙冲进去救你,人没事就好!”

    “是啊,人没事就好,这房子哪天我们几家一起,一上午就重建好了。”

    任婆婆在屋里吸进去不少黑烟,此刻出来后胸口剧烈起伏,似要把刚才吸进去的全都咳出去,完全没空隙回话。旁边有人见状,立刻上前顺气,也有人回自己家端来一杯温水。

    程时屿刚才也顺耳听到别人说,任奶奶屋子着火是因为什么蜡烛。

    有人说这蜡烛是因为小安想买,她才去做的。

    他隔着看热闹的众人冲安渝招手,“过来。”

    安渝用指甲扣着手臂,她看到了程时屿的动作,但冲他摇了摇头。

    程时屿:“过来,安渝。”

    安渝又是摇头。

    程时屿稍叹口气,他抬头问旁边刚才看热闹嗓门最大的那个人,也是他听刘伟媳妇说完话后,一直在人群里跟打听消息的人传播。

    “119什么时候到?”

    “估计快了,从老三打电话过去得有二十多分钟了。”

    程时屿用周围都能听见的音量道:“嗯。那一会儿消防员来了,麻烦你转告他们一下,是屋子里厨房堆的那些干柴碰到了灶里的火星才导致了这次火灾。”

    他声音虽然被烟呛的有些哑,但十分清晰。

    安渝也听见了,她睫毛扑扇了一下,眼角滚出滴泪。

    那人啊了一声,“干柴火?不是蜡烛啊?”

    “是干柴。”程时屿道,“所以一会儿麻烦你跟他们说一下。确定起火点对他们救火的效率应该也能有些帮助。”

    那人又是一声啊,摸着后脑勺道:“好的,好的。”

    “奶奶!!!”

    “奶!!!!”

    “任桂香!!!!!”

    周安疯跑进来,哭喊着就要往着火的房子里跑,被众人拉住,“周安,你奶奶没事!”

    “被人救出来了,你看就在那坐着。”

    周安看到奶奶完好地坐在墙边,这才不喊也不冲,跑到奶奶身边,红着眼眶对程时屿说:“谢谢你!时屿哥。你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艳梅老公也扒着人群看,看了半天没看到自己的媳妇。

    “我媳妇呢?”

    任奶奶好半天才缓过来,握着杯子又咳了半天,杯里的水都洒出来大半:“艳......梅,我让她回家取点蒜过来。”

    艳梅老公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我刚从家回来啊。”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

    “她不在家。”

    不在家,那就是——

    任奶奶惊恐地看着早已被火舌吞了一半的房子,撕心裂肺地喊:“那艳梅——还——在屋子里?”

    艳梅老公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程时屿立刻看了眼时间,消防车算时间也快到了,但人命不等人。他起身,手还没搭在被浸湿的被子上,已经有一个人影窜进了院子里。

    是周安。

    任奶奶瞪着眼睛,阻止的话落在嘴边,此刻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她说不出让周安不要进去这句话。

    人命关天,她说不出半个字。

    哪怕她心里悬着,但她不得不承认,此刻除了周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他,是消防员。

    任奶奶颤抖着下巴,缓慢地合上嘴。刚才情急下举起来的手也放回在腿上。

    “有周安在,你放心。”

    只有那不停收紧又放松,握着水杯的手,才能彰显她此时心里的担忧。

    消防车的笛声由远及近。

    但众人的心却没有放在那救命般的天籁上面,都在盯着院内的房子。

    滴答滴答,时间走过的刻度在每个人心里回响。

    1分钟,

    3分钟,

    5分钟,

    8分钟——

    房内火势跟一开始相比大了很多,里面时不时传来爆裂的声响,每一声都牵动着任奶奶的心。

    消防车终于到来,被程时屿提前交代过的那个大汉,跑过去说明了起火点,消防员们扯着水枪跑进院内。

    就在他们的脚踏进院内的那一刻,周安背着艳梅从滚滚浓烟中走出来。

    两个人身上披着湿透的被子,脸上都捂着同样被浸湿的毛巾,毛巾口鼻一圈都是黑的。

    他脸上都是坚毅,跟平时小毛孩的样子完全不同。

    仿佛扛着的不是艳梅,而是一份沉重的责任,他抗得很稳,每一步都踩在地上,任他身后火舌肆意疯舔。

    红色的火焰把他的身子映照的通红,打远一看,到真像是穿了一身消防服。

    任奶奶看着自己的孙子,耳边是大家此起彼伏的赞美。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直到周安出了院门,所有的人的心才放松下来。

    院墙伤的咪咪一身白毛也被熏黑,在上面喵喵叫。

    周安抬头看它一眼,笑了。

    这回都在这了。

    艳梅老公挺大个糙汉抱着她就嚎啕大哭,不过那是喜悦的眼泪。

    周安走到任奶奶身边,头发都被烧焦了,发尾上挂着一个一个黑色的小圆粒。

    身上更别提了,像刚从熏炉里爬出来的,没有一块不黑的。

    任奶奶红着眼睛把周安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都检查了一遍,除了几处擦伤,手臂上都被烫出了水泡。

    周安想把胳膊抽回来,任奶奶却用力拽着。

    老太太倔起来的时候,没人敢惹:“疼吗?”

    周安笑嘻嘻的:“还行。”

    他心里觉得不好,这回叫奶奶看到这一幕,以后关于他干消防员的事,肯定更有的吵了。

    任奶奶撇了下嘴,“以后注意点。”

    “好嘞——欸?”

    周安喜出望外,又有点不敢相信:“奶奶,你不反对我当消防员了?”

    他兴奋地跟个小鸟似的一直叽喳叽渣,任奶奶嫌弃地闭上眼睛,“再叫唤我要反悔了。”

    “我闭嘴,我闭嘴!”

    周安兴奋道。但闭上嘴,脸上喜悦的神情是骗不了人的,捂住嘴,笑意又从眼睛、鼻子、耳朵、双手溢出来,堵都堵不住。

    卫生院的车过来,把任奶奶等一行人接走,要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走的时候十分贴心的把腿软一直瘫坐在地上的艳梅老公也带走了。

    上车之间,任奶奶握住程时屿的手,感激不尽地道:“小程,今天谢谢你了,没有你我这条老命就交代在那了。”

    “您客气了。”程时屿道,“是您吉人自有天相,没事就好。”

    “小程,你帮奶奶跟小安带句话——”

    车开走后,围观的人收拾好七零八落躺在院里院外的锅碗瓢盆——都是来救火的邻里街坊从家里顺手抄过来的,看热闹的也都散去。

    大家说明天一早就帮任婆子一家重新修整房屋。

    人多力量大,村落虽小,但里面木匠、瓦匠那可是一应俱齐,还愁这祖孙两个人没地方住?

    程时屿有空抽身,却发现那个蹲在墙边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了。

    -

    安渝坐在沙滩上,海风吹过来,身上的衣服越发潮湿阴冷。

    但她不觉,只呆坐在那里,眼睛眺望着前方,却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周安一屁股坐在安渝身边。

    安渝这才有了些反应,她看了眼周安,“抱歉。”

    “安姐姐,你为什么要说抱歉?”

    周安没注意碰到了胳膊上的烫伤,疼得呲牙咧嘴。

    “我听我奶奶说了,不是因为你要买蜡烛才着火的。是因为厨房里不知道谁把干柴放到了灶火旁边,火星飘到上面才起火的。”

    安渝以为周安和任奶奶都是在安慰自己,摇了摇头。

    刚才程时屿在人群里说的那几句,安渝也知道他是为了不让自己难堪,并没当真。

    “真的,不过那两个证据没在我手里。”周安很想把奶奶拿出来的那两个蜡烛现在就给安渝,但可惜奶奶并没把蜡烛给他,只得急道:“安姐姐,你再往自己身上揽我们真要生气了。这事本来没想怪谁,照你这么想,难道得怪想吃柴火饭的艳梅阿姨?”

    “不对不对,得怪发明柴火饭的那个人,不然艳梅阿姨也想不到这码事。”

    周安歪理说了一通,安渝淡笑了下。

    “周安,谢谢你。”

    周安看安渝惨白的脸色上总算有了丝笑意,嘿嘿直笑。

    “虽然话不能这么说,但是也算因祸得福了。”周安随手捡起脚边的石头往海面扔过去,石头被泛着泡沫蓝海悄无声息地卷走。

    “我奶奶终于不反对我当消防员了。”

    安渝有些诧异地眨了下眼,“因为今天你救艳梅阿姨?”

    “可能吧。”周安道,“我以为我奶奶看了我出来以后一身伤会更反对。却没想到她同意了。”

    话落无声。

    周安看了眼安渝,“安姐姐,我过来找你是想说另一件事。”

    安渝:“你说。”

    “你昨天跟我说,我用命救下来的人会因为我的死亡更痛苦,我觉得不对。”

    “他们痛苦是因为他们善良,但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

    “而我也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如果我怕死,一开始就不会走上这条路。所以我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们能悼念我、铭记我,而不是因为饱受煎熬,连回忆起我的勇气都没有。”

    “那我才是真的惨。”

    周安露出害羞的神色,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把这些酸溜溜的话说出来。

    但这些话他想了一晚上,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反而是今天他只没有之前救火穿的那些装备,只披了一条被子冲进火场时,这些念头就自己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如果自己真交代在里面,他不希望成为大家心里的伤痛。

    因为人总是不愿意回忆伤痛,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埋在心里的一根刺。

    他不清楚别人如何,但是安渝姐姐心里一定埋了一根很深的刺。

    安渝被周安眼中的真挚打动,她从没想到过这点。

    她确实不愿回忆跟那段记忆有关的任何细节,但现在一想,是不是连她都不愿意回忆起那个人,这才是真的残酷无情,不懂感恩。

    周安回头看,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往这边走。

    “证据来了”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沙粒,“安姐姐,我去卫生院接我奶奶去了。”

    安渝点头,跟他告别。

    周安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又蹲回来,认真道:“安姐姐,时屿哥真是个好男人,你俩真没处对象吗?”

    安渝略笑,“没有。”

    闻言,周安十分惋惜地摇头。

    “我要是个女的就好了。”

    周安刚走没一会儿,两个被火燎的黑不溜秋的香薰蜡烛被放到安渝脚边。

    安渝以为是周安去而复返,玩笑道:“怎么了?想来打探你时屿哥的喜好?”

    “打探我?”

    程时屿?

    安渝扭头,还真是他。

    他身上还穿着刚才去救人的那身衣服,只是手上多了一件干净的外套。

    程时屿把外套递给安渝,“身上湿透了也不知道去酒店换身衣服。”

    安渝说了声谢谢,把他宽大有温暖的外套穿在外面。

    他的衣服上面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冷调香,那香气将她缓缓包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她这才看到脚边那两个黑乎乎的蜡烛,这才明白刚才周安说的证据是什么。

    原来就是这两个。

    如果起火点是因为蜡烛,那这两个绝对不可能保存下来,早就在一开始就化成了一滩水。

    这蜡烛是谁拿出来的,安渝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可随后程时屿说的那句话,让她那处在破防边缘的情绪彻底崩塌。

    “任奶奶说,村里人说话就是扑风捉影,让你别往心里去。她说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就跟她疏远,下次你去她那里,她给你做加了牛奶的鸡蛋糕,上次看你很喜欢吃。”

    安渝听到鸡蛋糕那里,就完全绷不住了。

    她不想让程时屿看见自己太狼狈的样子,直接把头埋在衣服里,眼泪汹涌。

    这眼泪太复杂了,她都分不清是为了什么去哭。

    是今天惊险的一幕,还是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原因造成的事故。

    是回忆起了之前的那件事、那个人,还是因为周安说的话让她意识到这些年她对当年那个人避而不谈是多么错误的一个行为。

    是任奶奶被烟呛的接近昏迷还不忘给她拿出来这两个蜡烛,还是那碗在她心里一直耿耿于怀的鸡蛋糕。

    程时屿看着安渝抖动的肩膀,手抬起、在空中停顿片刻,又落回在自己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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