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就像底下的暗渠,表面风平浪静,但私下里却早已经流出无数个分支。

    然后慢慢盈满,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故事在短短一个上午就有了很多个版本:

    版本一:蒋娜其实早就跟林肃结婚,现在林肃跟他未婚妻那是二婚。

    版本二:蒋娜曾有过一个孩子,后来偷偷去美国生下来,就想借此威胁林肃让他给自己一个名分。但一直没得逞。

    版本三:蒋娜三个月前请假的那半个月,就是流.产了,是被正房找上门从楼梯上推下去造成的。她是小三,只能忍气吞声,去医院暗自休养。

    越传越离谱。

    中午,饭后只要超过两个人碰在一起,一定会讨论如上话题,再附上旁听者哎呀啊呀天呐她怎么这样,我居然从没看出来过等等诸如此类的气氛组烘托台词。

    然后那两个人身边会迅速聚集起前来八卦的人,反反复复说着那些话。

    有点吵。

    安渝来到画室的天台花园小憩。

    这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来。

    说是花园,却荒。

    杂草丛生,蚊虫多还烂糟糟,而且围墙很高,饶是安渝这种个子比较高的都只能堪露个头出去,也看不了什么风景,旁边几把椅子都生了锈,整个天台像被荒废了一样。

    胜在安静。

    但当她进来以后,却在椅子上看到了蒋娜。

    蒋娜一双长腿斜向上搭在墙上,爬山虎被她随意地碾在脚下。她仰着头,嘴里叼着一根烟,正眯着眼睛吞云吐雾。

    听到身后有动静,她回头。见到是安渝,刚皱起的眉头又收了回去。

    “原来是你,要是别人我就给她轰走了。”

    安渝下意识想问这是她的地盘?她发誓就是非常平常的想询问一下,因为蒋娜刚才那句轰走说的实在是太自然,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在公共场合应有的态度。

    好在她及时察觉这话说出来未免过于阴阳怪气,让人误解,干脆闭口。原本想天台有人自己换个地方,但既然她这么不客气,安渝也就拉了个自己平时常坐的椅子到旁边,坐下。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一个在专心抽烟,另一个单纯的出来吹吹风,晒晒阳光。

    半晌,风里飘过来一句:“那天,谢谢你了。”

    安渝阂着眼睛,阳光在身上暖呼呼的,原本都要睡过去了,听到这句还以为是幻听,没理。

    风里又传来一句:“你跟王权说那些我听见了,没想到咱们画室还有人能维护我。”

    这回安渝确认不是自己的幻听,而是蒋娜在跟她说话。

    她这一提,安渝却猛然想起那天蒋娜扔给她的那把伞,那把被她早忘在脑后的黑伞。

    她清了下喉咙,脑子里回忆那把伞是不是被她忘在家里,嘴上回应:“是他说话太难听了,其实大家私下里都有说王权。不止我一个。”

    “呵。”

    蒋娜把烟从嘴上拿下来,真不知该说安渝天真还是怎样,那种当着别人面前作出的反对姿态,只是他们社交的虚伪面具罢了,她还当真?

    “我现在在她们嘴里不光有个私生子在美国,前一阵还被所谓正宫找上门流.产呢。”

    安渝默然。

    一是这话她实在不知如何去接,再者她大半思绪都用来回想那把莫名消失在记忆的黑色折叠伞。

    一根烟抽完,两人之间再无交流。

    蒋娜把烟头按灭在墙上,她起身整理好衣服上出来的褶皱,抬脚离开。

    “等下——”安渝叫住蒋娜。

    蒋娜停下,回头看安渝,她见安渝欲言又止,以为她跟别人一样都想跟她打探那些消息是真是假,眼神沉了下来,但还在等她开口。

    “那天,”安渝道,“你借我的那把伞,我忘记拿过来了。”

    伞?

    一把伞而已,蒋娜早把这茬忘了,她嗤笑,还觉得安渝在用别的事情先做铺垫:“就这事?”

    若是别人她可能就要出言讥讽,但她今天心情不差,所以也有几分耐心等安渝说出她真实目的。

    安渝哪知道蒋娜这些想法,她认真的回想了半天也不记得那把伞被自己随手放在哪里,就怕被随手落在地铁上弄丢了,这毕竟是别人的东西。

    她有些抱歉地说:“我有点忘记放在哪里了,如果不小心丢了,我再给你买一把一样的可以吗?”

    蒋娜道:“那是画室的伞,我看下雨随手拿的,丢就丢了吧,画室那么多公用伞也没见谁真还回来过。”

    安渝点点头,不再说话。

    蒋娜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她没有下文,神色微变,虽然她清楚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切实有一种小人之心的感受。

    不得不承认,她虽然被叫住的时候有些烦,但心里竟然隐隐期待她问出来,那么也许她会大发善心抖一两句出来。

    她不由得多看了安渝一眼。

    另一边。

    刚散会的会议室里长桌杂乱堆散,电话铃声突兀地想起。

    程时屿按下接听,把手机开了外放扔在办公桌上,开了一上午的会,他整个人疲惫的躺在椅子里,身子陷着,没有支点。

    电话那边是个很温柔的女声,“你好,请问是程时屿先生吗?”

    “嗯。”

    “什么事?”

    “是这样的,程先生。中午你这边退房后,我们的工作人员在玄关拾到一把黑色的折叠雨伞,请问是你的吗?”

    程时屿揉着太阳穴,“不是。”

    女声顿了顿,态度友好地说:“程先生,要不辛苦您再检查下自己的雨伞是否有遗漏呢。”

    虽然自己没有折叠伞,但程时屿还是配合着回忆了一下。

    “不是我的。”

    “你们有联系过盛礼吗?他今天退房的时候应该有登记联系方式吧。”

    “程先生,在联系您之前我们已经跟盛先生联系过了。”

    “他说不是他的。”

    闻此,程时屿问:“那把伞有什么标记吗?”

    或许是张旭那天不小心把谁的雨伞拿错也有可能。

    “稍等,我看一下。”

    “伞把上刻着‘锦天画室’,您有印象吗?”

    锦天画室。

    程时屿听到这个颇耳熟的名字,某个被他当时忽视的问题此刻渐渐重新浮了出来。

    “你能帮我查一个东西吗?”

    五分钟后,电话挂断。

    张旭在茶水间接了一杯咖啡,端着往工位走。

    前两天宿醉,回来连着加班,各种会议一上午一上午的开,在椅子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后背累,屁股更疼,他感觉自己走这两步都不知是靠身上哪块肌肉支撑,颤颤巍巍的。

    路过刚才开会的会议室,却看见程时屿还坐在里面。

    他扫一眼,移开。

    然后又把视线挪回来。

    程哥,这是个什么表情?

    平时他总是很随意,好像多么难磕的项目在他那都不是个事。就前一阵把他折磨的想离职的那个微贝老板,也被程时屿四两拨千斤的解决了。

    但现在他这幅表情,眉眼间都似染上一层冰霜,冰冷的让人不敢直视,虽然他平时跟大家说说笑笑,但一旦发起脾气,那手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张旭以为项目又出了什么问题。

    他心里慌的直跳,推开会议室的玻璃门,胆战心惊地问:“程哥,怎么了?”

    程时屿抬头,看见张旭面如灰石,“怎么了?上午的方案跑不出来吗?”

    说话间,他已经敛去刚才的独处时的冷眼,恢复如初。

    “啊。”张旭回:“还在跑,不过没什么大问题,挺顺的。”

    他见程时屿又像没事人一样跟他说话,都快以为刚才路过那一瞥是自己的臆想,“我看你脸色挺凝重的,以为出了什么事,心思进来问一嘴。”

    凝重。

    程时屿一愣,随后试探开口,“咳,你谈过、”

    他说到后面声音极低,啧了声,“没事,你去忙。”

    张旭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那是基本绝活,所以十分精准的把他前面几个字听清楚了。

    他又是个聪明人,一个呼吸间就把事情大概猜了出来。

    刹那间拨云见雾,他心里提着的担心也放了下来,原来,原来是这样。见他表情如临大敌还以为工作上什么大事,原来是感情上的问题。

    他往前两步,伸腿把门勾上,杯子里的咖啡被甩了两滴出来,不过这种小事他现在也无暇顾及。

    “因为那天那个女生?”

    程时屿看他一眼,“哪个?”

    张旭呲牙笑,走到程时屿身边拉来一个椅子坐下,“就安渝呀。”

    “你怎么知道?”

    要问这个张旭可就精神了,腰不酸屁股也不疼,直起腰板道:“那天你喝醉了,我就用你手机给她打的电话。”

    罪魁祸首在这。

    程时屿眼帘微动,“原来是你。”

    “是啊是啊。”张旭呲牙乐,浑然不觉对面的人那逐渐绷紧的表情,“我得送那几个一一回家,又怕你一个人在酒店喝醉了出什么意外,说起来我都佩服我自己,太机智,你手机不是有密码,你猜我怎么给她打的电话?”

    程时屿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还是冷着声线配合他,“怎么打的?”

    “我往旁边一滑,你紧急联系人第一个就是她!”

    张旭越说越得意。

    他早就看出程时屿对安渝有苗头,看不知道为啥磨磨唧唧,心想这长得帅的男的追人是不是都喜欢拿乔,所以发现他紧急联系人就是安渝的时候,那是本着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的想法直接毫无犹豫就拨了过去。

    他得意洋洋的冲程时屿飞了下眉毛,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好像从头到尾开心的只有他一个人,这才慢慢收起笑容,把门牙也顺便藏回嘴唇里。

    悄咪咪问:“——怎么了?耍过头了?”

    “你也知道?”

    想到自己浴袍上的那个宛若用上牛劲系上的死结,程时屿太阳穴就一阵跳。

    丢人。

    但他不知张旭会错了意。

    张旭眼珠都不用转就知道时间不对,太短了,“那也没这么快的吧,程哥。”

    程时屿:“?”

    “这才几天,就有了?”

    “......”

    好想捏死这个满嘴跑火车的人。

    “你想多了。”

    那张旭又不明白了,他道:“你张哥我谈过的恋爱一双手都数不清,你有啥犯难的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这人的靠谱程度几乎可以跟盛礼画上个等号,再跟肖明申画上个大于号。

    程时屿选择沉默。

    他脸上不信任的表情太明显,张旭有点受伤,“那不说别的,那天晚上我给安渝打完电话,她去没去?”

    张旭看他,“去了吧?”

    没否认就是肯定,张旭手掌一拍桌子,“她心里有你。”

    程时屿靠在椅子里,身体又往下陷了几寸,长腿屈着,闭口不谈的决心在张旭恋爱专家一样的自信下松动:“那她怎么装作没来过?”

    “你俩那天——发生啥了?”张旭探过去,神秘兮兮问。

    他问出口的时候,脑子里已经闪过不少打着马赛克的画面,要他知道这俩人纯情的像动画片一样的剧情,估计要直翻白眼。

    程时屿伸腿蹬了下地板,椅子往后滑出一段距离,“什么都没发生。”

    “那——”张旭道,“那不是更代表她心里有你?”

    程时屿:“?”

    “真不在乎也不会大半夜过去找你吧。”

    张旭说出了为今最清醒的一句话。

章节目录

追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尖叫水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尖叫水瓶并收藏追她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