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里飘落些许水汽。

    宜宁难得有这么潮湿的夜晚。

    程时屿一路走到家门口,头发上、肩膀上都挂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

    指尖的烟在潮湿中明明灭灭,烟雾低垂着飘出。

    原来她母亲不是突然生病做手术,而是一直在医院。

    算算时间,是高考后的那个夏天,已经快六年了。

    怪不得她那时在云台,对周安的态度总有一些怪。

    是因为周安让她想起了那个人吗。

    程时屿把烟捻灭,按下门铃。

    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呢。

    安渝,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夏华云把门打开,扑鼻的烟味从外面传来,她赶忙用手挥散,看着程时屿手里拿着的烟头,“你胆子这么大,敢抽烟回来,不怕你爸说你?”

    程时屿把烟扔进屋内的垃圾桶,往屋里看了一眼,“爸呢?”

    “听见你敲门就去餐厅了,都在里面等你。保安说你遇见两个人,遇见谁了,说了这么久?”

    夏华云拿来毛巾扫去程时屿肩上浮起着的水珠。

    程时屿脑子里想着安渝的事情,嘴上含糊说了句没什么,换掉鞋子往餐厅走。

    “你给你爸带回来的茶叶,你爸很喜欢。”

    “喜欢就好。”

    餐厅内,程立楠坐在位置上,神色严肃。

    见到程时屿进去,道:“不是说四十分钟就回来吗?怎么这么久。”

    “在楼下遇到了两个熟人,聊了会儿天。”程时屿把椅子拉开,坐下。

    “熟人?张保怎么说是两个看起来不像是好人的家伙。你在外面是给人打工还是创业我管不着,但是不能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

    程立楠这话说的带刺,夏华云和夏莉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初程时屿毕业,程立楠有意让他进自己的公司,这样以后子承父业顺其自然。

    但程时屿拒绝了,两个人因为这件事当时闹得很不愉快,最后还是以程立楠妥协告终。

    但这事始终是横在父子二人之间的一根刺。

    夏华云见氛围不妙立刻道:“好了好了,赶紧吃饭,田姨今天做了一下午,赶紧动筷子。一家人好不容易聚齐,谁今天都别给我找事。”

    饭桌上,氛围不算轻松。

    夏莉时不时往程时屿身上瞟,不断传出询问的眼神,但都被后者淡漠地无视。

    夏华云找话题道:“璇璇你们还记得吗?”

    “你高中同学的女儿?”程立楠问。

    “对,我今天碰到她妈妈了,听说璇璇年初的时候在西班牙结了婚,夫妻二人现在定居在那边,已经怀孕有三个多了呢。”

    夏华云看程时屿一眼,“你大三那年,我还带你去见过她,你记得吗?”

    程时屿夹了一只虾仁,嗯了声。

    “妈,你说的就是程时屿把你同学家狗的名字叫成人家名字的那个人吗?”夏莉问。

    “就是她。”夏华云不忍回忆那惨不忍睹的一幕。

    她年轻时一门心思扎身事业里,在同学里算是结婚生子都比较晚的。

    当时眼看着身边同学的孩子,谈恋爱的谈恋爱,结婚的结婚,自己儿子除了高中那年一个没头没尾的暧昧早恋,半点风声都再没有过。

    刚开始夏华云听到宜大里面的一些风言风语还觉得现在这小年轻挺有意思的,真有想象力。

    但时间一长,夏华云看着程时屿身边一直是他寝室的那几个人,不免开始担心,风言风语听得久了难免会信上三分。

    所以她那两年格外热衷把自己身边适龄的小姑娘往程时屿身边介绍,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璇璇,比他大了三岁,小姑娘长得漂亮。

    一家人约在港式的茶餐厅,璇璇的母亲抱了一只白色的小狗,名字叫宣宣。

    往后的事,夏华云已经没脸皮去回忆。

    再以后,她也就慢慢断了这种心思。

    主要原因还是她一直担心的头号嫌疑人,盛礼那小伙子已经有女朋友了。所以她现在使用迂回战术,一般不自己在程时屿面前念叨,都是通过别人旁敲侧击。

    “我是感慨,人家现在孩子都有了,我什么时候能报上孙女呢。”夏华云叹口气。

    夏莉幸灾乐祸。

    夏华云幽幽看了她一眼,补了几个字,“外孙女也行。”

    程时屿没什么情绪的配合,“姐,靠你了。”

    “靠。”夏莉瞪他一眼,“饶过你姐我吧,你怎么不争口气满足妈的心愿。”

    “你现在不是跟那个美国的男朋友处得挺好的。”程时屿靠不客气戳穿她。

    夏莉目瞪口呆,好啊,算你狠。

    夏华云:“莉莉,怎么变成美国的了?之前那个不是意大利的吗?”

    夏莉瞄程立楠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稍稍放下心,“分手了。”

    “你每个都谈那么两个月,什么时候能定下来。”夏华云摇摇头,有些无奈。

    “所以啊,别靠我,靠程时屿。”夏莉用筷子没用过的那头戳程时屿,“你高中不是挺能早恋的吗,怎么现在反而跟要出家一样消停。”

    程时屿动作顿住,没回音。

    时间过去太久了,夏华云根本没把十几岁的感情当回事,“小孩子过家家,还能当真?”

    她给程时屿夹了一块红烧肉,“你田姨炖了四个多小时,一点都不腻,你尝尝,这次回来又瘦了,要不干脆搬回家好了,家里有我和你田姨,都能照顾你。”

    “你看你姐,回来以后这几个月,胖了有十斤了,脸都圆了。”

    夏莉:“妈!”

    程时屿:“家里离公司远,早晚上班高峰开车最快也得五十分钟。住公司附近方便一些。”

    “哼。”程立楠冷哼一声,“你倒是个好员工,程建一年给你多少年薪?”

    面对程立楠的嘲讽,程时屿按了下眉骨,笑笑,“跟年薪没关系,我下个月要去南湖,就算回家来也呆不了几天。”

    夏华云问:“又去出差?上次去不是说工作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这次不是出差。”外调那两个还没说出来,程立楠将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摔,几个人纷纷看他。

    “程建把你调到南湖去?知不知道埃尔在南湖的分部别人怎么说?”程立楠怒目而视,“说那叫泰妮的客服部,你跟我说说你去一个客服部能有什么发展?”

    “我有信心能把分部做起来。”程时屿平淡道。

    夏华云看着眼前这一幕,觉得开头的对话很熟悉。

    六年前,那个夏夜也是如此。

    父子二人在客厅。

    “你要去新加坡?你考了快700分现在跟我说要去新加坡留学?”

    “你要去留学,我不拦着你,但是不可能是新加坡。”

    “去新加坡我也有信心可以学得很好。”

    “你能把分部做起来?你真当程建是蠢的,那么大的埃尔就你一个明白人是吧,放着一年几个亿的营收不要,对着那几十人的小公司干瞪眼?能做起来程建早怎么不做?分部为什么招的那些主管每个都呆不了多久就离职?”

    程立楠从位置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程时屿。

    他说的是事实,程时屿又怎么会想不到。

    但是他需要可以去说动程建的筹码,才能让他放自己去南湖。

    “你为什么总喜欢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从高考后一门心思去新加坡留学开始,不来我的公司自己跟那些应届生一样去别的工作从实习生做起,到现在。”

    去新加坡留学,是父子二人之间最深的一根刺。

    这么多年没有人主动提起,所有人都想假装它没发生过。

    程时屿缓缓道:“我没有拿前途当儿戏,包括当年去新加坡留学。”

    “为了一个小姑娘你跑到新加坡,还不是儿戏?”程立楠的语气仿佛根本不想提到那些让他觉得丢脸的事情。

    气氛一瞬间降到冰点。

    也许是外面的潮气渗到了屋里,程时屿感觉锁骨处又疼又痒,好像长出了钩子往心脏里钻。细细密密的疼得他直蹙眉。

    夏华云:“好了,都别说了。”

    “所以,这次你也想像当初去新加坡那次要阻拦我吗?爸。”

    “我能阻拦你吗?我阻拦的了你吗?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程立楠双手一背。

    夏华云也生气了,一家人好不容易有时间消消停停坐在一起,怎么一顿饭都吃不消停,“好了,都给我好好吃饭,你们父子俩个的脾气简直是复制出来的一样。”

    “时屿,你爸爸也没有别的意思,他这两年看得见你的成就,其实心里是支持你的,只不过他这个人这么多年了,嘴上不饶人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你听听就算了,南湖你该去还是去,我们都支持你,管他是客服部还是总部,我跟你爸爸都相信你有这个能力能处理好。”

    “至于去新加坡留学的事情,以后谁都不许再提,那件事性质不一样。”

    夏华云退休以后在家里养养花种种菜,整个人身上的气质都佛系了不少,但骨子里那种在法庭摸爬滚打出来的犀利到底没有消失,一句一句说得程立楠虽然面色不善,但也是没再继续说话。

    “哪里性质不一样?”程时屿突然开口问到。

    “南湖是你自己的工作规划,但你当初去新加坡不是因为那个小姑娘也去吗?可是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出国,你说我跟你爸会因为这么个空事头让你放弃国内的名校?”事情已经过去快六年了,夏华云也不认为高中那点感情现在还有余响,当初有意瞒着的事情现在就这么轻巧的被讲了出来。

    但她注意到,自己的儿子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原本有些轻散的表情逐渐变得冰冷。

    当年那件事,似乎带给时屿的影响远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程时屿语气生硬,眼底浮着冷淡的笑意,“你们怎么知道她当时没打算出国?”

    “这么多年过去了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夏华云给程时屿夹蔬菜,“先吃饭。”

    “像你说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程时屿垂眸,再抬眼时眼底的冷意仿佛没出现过似的,语气好像闲散的在聊家常。

    夏华云看他一眼,也觉得确实过去这么久,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

    不过她当年曾作为原告方之一的代理律师,有关案件的太多细节不好披露,言简意赅说了几句,“她爸把钱都转到了新加坡,原本一家人是要一起出国,但后来...出了一些事吧,她妈妈进了医院,病情还挺严重,她爸爸就一个人去了新加坡,把她们母女二人扔在了国内。”

    “所以那种情况下我跟你爸怎么让你出国,你当时倔的厉害,这不知道还骨折一个锁骨,真让你知道还不一定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程时屿眼睑垂着,睫毛浓密,掩在眼前,叫人看不出情绪。

    “这些事,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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