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渝惊住,她叫来护士。

    护士查看一番,“正常的波动,没关系,之前也发生过。”

    怎么会这么巧?

    安渝心里不敢相信,“植物人,真的听不见咱们说话吗?”

    护士见怪不怪,说了句听不见的,就去其他病床查看点滴了。

    安渝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真的听不见吗?

    她的理智告诉她要相信医生和护士说的话。

    但感性不停的在跟她说,也许刚刚美兰女士就是听见了。

    她心里升出希冀,仿佛预见到美兰女士转入更好的医院后,真的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谁说不会存在奇迹呢。

    在几个月前,如果有人跟她说安怀志会将当年卷走的钱写在遗产里留给自己,她一定觉得这人是疯子。

    但就这么发生了。

    探视时间很快到了,安渝遵守规定出了ICU。

    已经很多年,她从医院出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六年前,老天跟她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将她的生活彻底洗牌。

    但现在,一切却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前行。

    公交车转了一站又一站,等安渝到达埃尔园区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园区内的工作楼只有埃尔还亮着灯。

    保安大爷看安渝站在门外,认出她,招呼着让她进来等。

    池塘里的锦鲤数量多了些,胖了点。

    保安大爷见安渝感兴趣,从保安室拿了一袋鱼食,“正好我今天还没喂,你喂不喂?”

    池塘里的锦鲤认得人,见保安大爷过来,纷纷凑近,一瞬间红白相间的鲤鱼们争相游来。

    安渝道谢,接过鱼食,站在池塘旁边冲里扬了一小把。

    水里的鱼像是捕猎的豹子。

    对准水面上红色的鱼食张开嘴,只一个眨眼就被吃进嘴里。

    然后在里面漂亮地一个甩尾,像胜利者的耀武扬威。

    安渝扔了几粒。

    又是一番争夺。

    几条傻鱼还因为过于抢夺导致撞在一起,在水面翻出一小片水花。

    安渝笑出声。

    继续抛洒鱼食逗了好半天。

    程时屿跟同事们走出办公楼。

    张旭揉着酸痛的脖子,嚷着明天下午两点之前别想在公司见到自己。

    同事们纷纷翻白眼,“说的好像我们会来一样。”

    张旭:“老大,请吃个夜宵啊,不能让我们饿着肚子回家吧。”

    同事们附和,“是啊,附近有一个日料店对不对?好像开门到凌晨十二点吧。”

    张旭装模作样哇靠一声,“那家?贵得要死你可真敢说,要是别人肯定不同意,还好咱们老大是程哥,对吧?”

    程时屿被他吵的耳朵痛,“就你嘴贫。”

    张旭:“去不去?”

    程时屿默许。

    同事们欢呼出声。

    张旭这个煽风点火的人兴高采烈拿出手机打算叫个车,一抬头发现门口池塘边坐了个大美女。

    美女长发披散,在路灯下显得温柔极了。

    他以为自己加班加出幻觉,揉揉眼睛仔细看了看,越看越觉得眼熟,“程哥,那是不是你女朋友?”

    程时屿看过去。

    本以为是张旭在随口扯淡,但当他看清那人的身影后,眼光微变。

    他从钱包里拿出银行卡递给张旭,“密码跟我饭卡支付密码一样,你拿着带他们去吃。”

    张旭接过黑色磨砂的银行卡,顿时觉得有千斤重,“程哥,这么信得过我?”

    程时屿作势收回,“不相信,要么你自己先垫付,走报销。”

    “算了算了。”张旭一把抢过,“公司这报销慢的要死,这几个人吃一顿能把我一个月底薪吃光。多谢程大老爷!”

    程时屿自己往池塘方向走,跟大部队拉开距离。

    同事抻着脖子问,“程哥干嘛去?”

    张旭随口扯,“搭讪。”

    同事:“??”

    知道他尿性的人懒得理他。

    部门里新来的实习生当真,“不是说老大有女朋友吗?怎么还去搭讪别人啊。”

    张旭继续胡诌:“怕他自己魅力下降呗,练习练习。”

    实习生不懂,但大为震惊。

    其他同事看不过去,给了张旭一巴掌,“别他妈瞎/逼/逼了,小关,你听他胡扯,那人就是程哥的对象。”

    她们把张旭手里的银行卡抢走,挽住实习生快步离开张旭身边,“不跟那个傻逼一起走,咱们去吃厚切金枪鱼!”

    张旭在后面边喊边追,“哥哥姐姐们,我错了啊!等等我!”

    实习生回头看,见平时在部门雷厉风行的老大正站在池塘边,笑得一脸不值钱。

    程时屿:“怎么来了没提前说一下?”

    池塘里的鱼吃得差不多了,再撒鱼食也都是含在嘴里又吐着玩。

    安渝拍拍手起身,“怕影响你工作。”

    之前来找他,他都会提前结束陪自己回家,但其实他到家后还要跟组员开视频会议工作到很晚。

    程时屿突然盯着安渝不动。

    目光细细打量她脸上的表情。

    安渝:“怎么了?”

    程时屿:“你今天不太一样。”

    安渝:“哪里不一样?”

    程时屿:“好像特别开心。”

    安渝自己看不见,现在她的眉眼是完全舒展开的。在昏黄的路灯下尤为动人。

    像盛满了一汪清泉,泛起阵阵涟漪。

    安渝:“嗯!”

    她道:“你猜猜是什么事?”

    程时屿作势思考几秒,“你把钱还掉了?”

    安渝目瞪口呆。

    她从来没跟程时屿透露过要还钱的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咋知道的?”难道他的人脉已经到了债务执行部门?

    程时屿见安渝这幅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双手抱臂,语气懒散,“很难猜?当时你说要接受遗产时我就知道了。”

    安渝惊讶到不行:“你怎么会知道?”

    程时屿:“你接受遗产,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安渝眨了眨眼。

    她只跟程时屿说过自己要接受遗产,却没透露过原因。他没问,安渝还以为他是不感兴趣或者觉得侵犯自己隐私就没开口。

    却没想到,他居然早都知道了自己的意图。

    安渝:“你不会觉得我拿遗产,是为了自己花吗?”

    毕竟安怀志的律师、还有王珠都是这么看她的。

    因为如此,安怀志的律师对她一直没什么好脸色。

    程时屿略笑,“你对我是不是有点误解,我有那么不了解你吗?”他捏了把安渝的脸,“恭喜恭喜。”

    安渝心里感动,面上不显露,吸了吸鼻子,“没意思,以为会让你震惊一下呢。”

    “这样啊。”程时屿演技很差的假装被惊讶到,“好震惊啊。”

    “……”

    不如不演。

    她掰着手指算,“剩下的钱可以把美兰女士转到一个好点的医院,现在我的收入也稳定起来了,还是能支撑她的医疗费的。”

    “嗯。”

    程时屿道:“我也有一个好消息想跟你说。”

    “什么好消息?”

    “跟漫阅集团的官司,胜诉了。”

    安渝惊喜地捂嘴,“这么快?”

    “是啊,都跟你说了这次找的律师很强。”程时屿挑起眼梢,得意之色尽显。

    “今天真的都是好消息!”安渝开心道,“我要好好感谢一下阿姨,除了丝巾和刺绣,阿姨还喜欢什么?”

    “是有一个。”

    “什么?我去买。”

    “我。”程时屿垂眸看她,唇边浮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里尽是挑逗之意。

    他顺势牵起安渝的手往车位走,“怎么不说话了?”

    安渝吭哧半天,“说不过你。”

    程时屿笑出声,“嗯。”

    三天后。

    安渝选定南湖市最好的医院。

    不再担心医疗费,不再担心是不是有讨债的人会找过来闹事的感觉,真的很爽。

    她在通讯录找出青山医院的电话想要咨询转院事宜。

    却不想先接到了归属地为青山的电话。

    她没有备注,却知道是来自医院。

    几乎是最原始的预感,安渝心脏慌忙跳起来,她接下。

    声音带了几分紧张,“你好?”

    “你好,请问是安渝女士吗。”

    手机应声倒地,安渝从沙发上站起身。

    不小心带掉了茶几上的陶瓷水杯。

    水杯滚落到地上,里面的水泼洒出来,撒了半个地毯。

    -

    车子极速冲过一个又一个黄灯。

    窗外的景色以一种极速扭曲的快迅速撤退。

    安渝脸色惨白,双手不停在互抠。

    手上的嫩肉被她扣出也浑然未觉。

    脑子里都是青山医院刚才打来的电话。

    明明几天前她还觉得一切都好了起来。

    明明几天前她还见到了在病床上的美兰女士。

    明明,

    她听到了自己说话的。

    想要带程时屿见她。

    怎么会。

    怎么可能呢。

    是梦吧。

    一切才刚好起来,她刚可以给她更好的治疗,怎么会突然去世了呢?

    今天是愚人节吗。

    是医院开的玩笑吗?

    安渝转头,“程时屿……”

    “跟我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是不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醒过来,也许回到了初一上学的早晨。

    美兰女士系着围裙站在门口叫自己起床。

    问怎么这次叫了这么久才起,是不是昨晚熬夜看漫画。

    程时屿抿唇,“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呢。”安渝喃喃道,“又不是你的错。”

    她就是觉得,美兰女士太可怜了。

    这辈子好像什么都没有享受到。

    年轻的时候跟着安怀志一起吃苦。

    日子没好几年就开始吵架,愈演愈烈。最后受安怀志牵连,从楼上一跃而下。

    这样看来,她人生的最后,应该是极为痛苦的吧。

    她昏迷前的最后一段时间,都是在楼顶的天台上度过,吹了不知多久的风,等待着不会悔过的安怀志的消息。

    到了医院,安渝从医护人员的表情上,就知道事情真的没有任何转机了。

    她们的表情,可怜、悲悯、不忍。

    护士长宋姨更是泪眼婆娑,抱住安渝哭个不停。

    “太可怜了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这么多年。”

    安渝眼睛湿润,“宋姨,我想看看我妈。”

    宋姨亲自带她去了一个雪白的病房。

    门是白色的,墙是白色的,床是白色的。

    床上的人,也是白色的。

    就连外面的天光,也是一片白茫茫。

    安渝掀开盖在美兰女士的白布,看着面孔依旧平和的美兰女士。

    总觉得她不是去世了,而是睡着了。

    安渝沉默着看了半天,一路上心如乱麻,真到看见美兰女士的遗体时,她反而平静得说不出话。

    连眼泪都像是要流干。

    注视了半晌,安渝突然道,“程时屿,你说我妈妈死后会去天堂吗?”

    程时屿揽住安渝的肩膀,“会的。”

    “不管去哪里,希望她,”安渝顿了下,“不要再遇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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