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溶月公主大婚当日，天宫。
玉镜之中，是一张青春年少的脸。
如瀑的青丝上，插满了金钿玉钗，灿若星辰。
溶月公主望着玉镜，一双灵动的眼眸中，有羞怯，有神往，更有担忧。
石龙战神与魔族余孽隐忍多日，今日这婚宴，不知将掀起何等风暴。
溶月公主扭头看向身后，是满满一屋子的年轻仙娥。
皆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都对即将开始的婚仪充满了期待，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满脸的兴奋，不言而喻。
她们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什么。
*
吉时未至，清霄殿上已经坐满了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些看着十分面生的老神仙，皆是经历过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的老一辈。
千年来，他们分散各处，鲜少露面。
若不是天宫这场仓促举办的婚宴，六界之中，恐怕没有多少年轻人，还能记起他们。
四御五老、七元八极、九耀十都……
他们如今在仙界的存在感，也就只剩下这样一句简单直白的尊号了。
金龙嫁女，宾客盈门，仔细一看，却颇有些奇怪。
八方来宾中，老的多，年轻的少；武将多，文官少；男宾多，女客少。
全然不似那些三姑六婆扎堆，婶姨妯娌开会的寻常婚宴。
*
吉时已至，新人上殿。
瑶台银阙，钗钿礼衣，交相辉映。
空明与溶月携手，缓步走入清霄殿。
金龙嫁女，祥云吉兆，九霄之上，万丈金光破云而出，璀璨夺目。
映照在溶月与空明身上，金色喜服熠熠生辉。
漫天神光之下，空明仙君与溶月公主携手，缓步行至大殿前，向金龙天君与丹凤天后行礼。
空明仙君从天君手中接过乾坤剑，以示仙界至高权力的传承和延续。
*
婚仪已毕，九天同贺！
送走两位新人，接下来，便只剩下宴饮了。
今日的一切，顺利得有些不正常，金龙天君心中虽有顾虑，却也不好多言，只能遵照流程，邀请诸位仙友举杯共饮。
而石龙战神一直苦苦等候的，正是这句举杯共饮。
*
浓稠的鲜血，从清霄殿紧闭的大门下渗出来，顺着云雾缭绕的白玉台阶，一阶一阶向下流淌而去，就像是混合了朱砂的桐油漆，浓稠的没有办法化开。
手持利刃的叛军从大殿门口，一步步往里杀来。
首当其冲的，是坐在大殿最外围，靠近门口的天庭四部底层仙官，还有满殿慌乱逃窜的侍者、仙娥……
是四海八荒前来贺喜的闲散神仙，还有奋力反击的溶月公主府属臣，来自钟灵山的龙柏树妖一族……
*
死了！全都死了！
往日纤尘不染的清霄殿，如今变成了血流成河的炼狱。
明明只是一场婚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何至于此？
金色喜服掩盖之下，溶月的一双莹白小手，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石龙战神的话，在溶月的耳边回响：“若非你一意孤行，今日的喜宴，便就还是喜宴！
“今日清霄殿的种种，原本都不必发生。”
是吗？
都是因为我，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黑红交织的魔气，在溶月的眉心浮现。
她的意识开始恍惚，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涌，在识海中角力，翻江倒海，浊浪排空，烈焰滔天……
*
“溶月，这不是你的错！”空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跨出半步，挡在了溶月身前。
他金色的喜服上，溅满了鲜血，犹如染上了点点红梅。
他握紧手中的剑，对石龙战神怒斥道：“颠倒黑白，厚颜无耻！”
“溶月公主”，石龙战神冷声道，“既然求娶不来，那本尊便只能强娶了。”
石龙战神一声令下，屠戮之声再次响起。
清霄殿里，身中魔毒的一众仙家，再次沦为了叛贼刀俎之上的鱼肉。
手起刀落间，清霄殿里的血腥气息，更加浓烈了几分……
再往前，是天宫四部，是雷、火、斗、瘟的列位神官，是五斗星君、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是天君、天后旧时的属臣，龙族、凤族，蛟族、蛇族，昆仑族、巨灵族，鸟族……
*
一片混乱之中，魔族大军趁机冲了进来。
真正可怕的敌人，往往并不是来自外部。
“这个叛徒，”太上老君怒斥道，“果真是外贼易挡，家贼难防。”
建安药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蠹众木折，隙大墙坏，隙大坏墙啊！”
*
魔族大军杀进清霄殿，一路杀到瑶台之下。
瑶台之上，是一众端坐的老神仙，四御五老、七元八极、九耀十都……
全是一堆硬邦邦的老骨头。
九婴魔尊一手召唤出红莲业火，一手召唤出滚滚黄沙。
他随意把玩着手中的两样武器。
目光从瑶台之上，一个个老神仙脸上扫过。
他环视一周，继而嚣张道：“你们这些老骨头，是想选择火葬啊，还是土葬啊？”
不待众仙回复，他便自问自答道：“可惜你们啊，都，太，无，私！
总要讲什么天理大道，万古大义，要是都跟我一样，将这日月星辰、天地山川划归己用，自然能赢我。”
九婴魔尊转头望向空明，语气轻佻，哑然失笑：“你看看，你身后的这些个老东西，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愿意为你赴死！”
*
斗姆元君高举手中的金刚陨魔杵：“请诸位仙友，合力助我引动星辰，调来天河之水，浇灭这红莲业火，涤清这满殿的罪恶。”
整条天河化作一条无比庞大的巨龙，四只利爪踏着水雾腾空而起，直上九霄，而后自九霄之上，俯身而下，朝着九婴魔尊席卷而来。
神魔相抗，九霄振动。
九星连珠的位置发生偏移，变成了星罚之象。
天河之水四散奔流，重重地拍打在了天宫之上。
殿宇坍塌，梁柱折断，琉璃瓦片被摔得粉碎，金碧辉煌的宫墙化作了残垣断壁……
奔腾激越的浪涛不受控制，沿着天宫四散开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淹没了整个天宫。
顷刻之间，整座天宫，沦为一片汪洋。
没顶之灾，沉浮之间，死难者无数。
“星罚！”众仙惊呼。
九霄之上，乌云压境，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整个天宫犹如一片深海，漆黑幽暗的水面之下，照不进丝毫光亮。
天河之水倒灌，连带着将那清霄殿里，满地流淌的浓稠鲜血，也冲刷了一个干干净净。
仿佛天意如此，什么痕迹都不该留下……
*
天宫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三十六宫、七十二殿，没有一座还是完整的。
废墟之上，只剩下寥寥几个身影，依然伫立着。
石龙战神终于缓过神来。
他手中拖着强取豪夺来的乾坤剑，一步一步走向空明和溶月。
乾坤剑的剑尖在地面上一路滑过，伴随着清脆激越的金石之声，地面上飞溅出一路的金色火花，星星点点，犹如星辰。
石龙战神再次说出了那句杀人诛心的话：“溶月，这一切，都是你一意孤行造成的。”
“如今，乾坤剑在我手中，你凭什么跟我抢？”石龙战神手持代表天地正统的乾坤剑，上前斩杀空明：
“今日，我便用这把乾坤剑，将你就地正法！”
*
扑哧——
空明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诧异地扭过头，看见的却是溶月的脸！
是溶月，用自己的身体，为空明挡下了那一剑。
鲜血瞬间染红了溶月的胸口，金色的喜服上，如同盛开了一大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溶月脚下摇晃了一下，旋即又努力站稳。
她努力朝着空明笑了笑，牵动嘴角，滴下一滴鲜红的血……
“不——”空明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伸出颤抖的五指，想要拂上溶月的发丝。
可是他不敢。
他的手上还沾着血，他不想自己手上这些血渍，弄脏了溶月的脸……
他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溶月，不要，不要离开我……”
*
溶月的神识开始溃散……
所有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都死了！
死在了原本一片祥和的清霄殿里。
死在了自己的婚宴之上……
石龙战神的诛心之言犹在耳畔。
溶月万念俱灰，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对不起，是我，害死了所有宾客……”
空明将瘫软的溶月抱在怀中，泪如雨下：“溶月，这不是你的错，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空明，对不起……”
溶月望着空明，想要抬手拂去他脸上的泪水。
可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好想回到小时候，回到灵犀潭，我们一起坐在岸边，看浮桥，看月亮……”
空明踉踉跄跄地抱起溶月，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小仙女，我们……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回灵犀潭！”
*
溶月的身体开始消散，三魂七魄化作点点金光，即将形神俱灭。
空明停下脚步，踉跄地抱着溶月坐在地上，任由泪水一颗一颗地滑落。
他紧闭着双眼，忽然又睁开。
他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坚毅决然：“小仙女，我不许你死！”
空明攥住溶月的一片魂魄，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燃烧自己的心尖血，为溶月重塑仙身。
天青色的光芒闪烁，溶月四散的魂魄纷纷飞向空明，在空明的识海中汇聚，逐渐显现出一条小小的金龙形状。
小小的金龙渐渐化为人形，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石龙战神一剑刺向了空明的胸口，乾坤剑刺破了空明的识海：“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空明瞪大双眼，口吐鲜血。
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剑身，一双眼睛里满含哀求：“等一等，等一等再杀我。
“我要救她，让我救她！”
石龙战神甩开空明握住剑身的双手，使劲拔出乾坤剑，识海被捅破了，溶月即将成型的金身，也被剑气带了出来……
空明的心头血随着抽出的乾坤剑飞溅而出。
其中有一滴，落在了溶月的金身上，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
烙在了溶月右侧脸颊的眼角下方，恰似一滴鲜红的血泪。
空明的灵力开始变得不稳，神识也开始溃散……
溶月那烙印着鲜红血泪的金身，连同空明的魂魄一同四散飞溅。
空明伸手去抓溶月四散的魂魄。
他踉跄一步，追着溶月四分五裂的魂魄，一脚踏进了崩塌的废墟，坠下了天宫，落进了忘川……
*
五百年后，妖界，钟灵山。
“哎哟……我的牙都要被你崩掉了！”
阿狸捂着腮帮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气呼呼地：“老树妖，饭里有石头！”
“怪我咯？我是树妖，我又不用吃饭……”
老树妖躺在吱呀作响的破摇椅上，慢悠悠摇晃着：“这年月，有的吃就不错咯！”
听了这话，阿狸丧气地垂下头，拨弄着碗里一大块黄乎乎的东西：“今天炖了土豆？”
老树妖睁着眼说瞎话：“那是烧鸡！”
烧鸡？！
“钟灵山上耗子都快要饿死了，”阿狸从碗里夹起那块烧鸡，喂到嘴边，开心极了，“还能有鸡？”
他忙不迭将整块烧鸡塞进嘴里，刚咬了一口，又整块吐了出来。
“呸，是姜！”阿狸要哭了。
老树妖却哈哈大笑起来，一张老脸上的褶子，皱得像团抹布：“钟灵山上寒毒越来越重了，多吃点姜对你好！”
“老树妖，你今天做的饭可真难吃，”阿狸心里还在想着烧鸡，“听胖婶儿说，珍宝阁的烧鸡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珍宝阁的烧鸡算什么，你要是尝过天宫的醉仙酿，”老树妖端起手边的粗瓷茶壶，将壶嘴儿喂到嘴里，吸溜了一口：
“啧啧啧，那滋味儿，口齿含香，百日不绝！”
阿狸眼睛瞪得更圆了：“你就吹牛吧，你还喝过天宫的酒？”
“五百年前，金龙天君嫁女，宴请四海宾客，”老树妖缓缓坐起来，挺直了腰杆儿，忽然一脸严肃地望着阿狸：
“天宫的人手不够用了，便命溶月公主府以钟灵山的灵泉酿喜酒，此事正是由我龙柏树妖一族负责。”
没等阿狸接话，老树妖自顾自补充道：“我本来也是要上天宫的，去给溶月公主送喜酒。”
“钟灵山都是毒气沼泽，哪来的灵泉？喝口茶都能把你给喝醉咯！”阿狸没当真。
他又夹起一块烤得黑乎乎的东西，歪头瞧了好几眼，像是块从锅底蹦上来的木炭：“这是……蘑菇？”
刚将蘑菇喂到嘴里，紧接着又呸地一口吐了出来，苦、咸、涩，味道也不比木炭好多少。
阿狸吐着舌头，放下手中的碗筷，端起装满茶水的粗瓷碗，咕噜咕噜漱起口来。
“是啊，喝醉了，”老树妖望向窗外，回忆起了往昔，“那可是醉仙酿啊，我还是只小树妖，偷偷喝了两口，醉了三天三夜。”
两相无言，一阵沉默。
阿狸扭头看向老树妖，那一脸出神的模样，确实不像撒谎：“那你可不得后悔死了，连天宫长啥样都没见着。”
老树妖收回目光，慢悠悠又躺到了摇椅上：“有啥可后悔的，去天宫的族人，一个也没能回来。”
这一次，阿狸不仅眼睛瞪得圆，嘴巴张得圆，就连在碗里扒拉菜的手也停下了：“啊？为什么呀？”
老树妖沉默了半晌，才慢悠悠接上：“说是溶月公主的驸马，空明仙君造反了，杀光了天宫里的所有神仙。”
阿狸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所有神仙？也包括你们树妖一族？”
老树妖嗯了一声，拿起手边一把破蒲扇，盖住了自己满是褶子的老脸，假装睡起觉来。
阿狸端着一碗黑乎乎的饭菜坐到老树妖的身边，用脚踢了踢摇椅：“老树妖，别睡了，再给我讲讲金龙嫁女的故事呗。”
老树妖沙哑的声音透过蒲扇慢悠悠传来，干涩中带着一丝颤抖：“在你听来这只是一个故事，可我一觉醒来，不知怎的，就变成孤儿了……”
阿狸还是一副小孩心性，没有听出来老树妖话里的凄苦，只当是在听一个故事：“天上那么多仙君，都打不过这个空明仙君？”
破蒲扇仍是盖在老树妖的老脸上，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沙哑的声音：“空明仙君主修水系法术，不善战，更善疗愈和解毒。”
阿狸疑惑道：“那他是怎么杀光所有人的？”
老树妖侧过身，脸朝着窗外，顾左右而言他：“老咯，记不清咯，你就把这烤蘑菇想象成珍宝阁的烧鸡，快吃吧。”
“你确定这蘑菇能吃？”阿狸噘着嘴端着碗，坐回木头桌前，随口嘟囔了一句，“又苦又咸又涩，是蘸着你的眼泪烤的吧？”
见老树妖半天不搭话，阿狸闷头吃起饭来。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老树妖突然又开口了：“下次吧，如果你真想听，下次我再讲给你听。”
阿狸扒拉着碗里的饭，也没心思吃了，继续跟老树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老树妖，你今天真奇怪，说话只说一半，饭也做得难吃。”
老树妖只是重复：“老咯，老糊涂咯。”
阿狸扭头望着老树妖：“那你到底是想讲，还是不想讲嘛？”
“过不了多久，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龙柏树妖了，”老树妖挪开了盖在脸上的破蒲扇，双眼望向头顶上的房梁。
老树妖一声叹息：“小阿狸，今天我在这树屋里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等哪一天你长大了，有了足够强大的灵力，你就能找到它。”
阿狸也抬头望向房梁：“关于天宫的秘密？”
“小阿狸，记住了，今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秘密，绝不能告诉其他妖怪。”
老树妖突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眶里，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阿狸：“说了，就会给羊角村带来灾祸。”
玉镜之中，是一张青春年少的脸。
如瀑的青丝上，插满了金钿玉钗，灿若星辰。
溶月公主望着玉镜，一双灵动的眼眸中，有羞怯，有神往，更有担忧。
石龙战神与魔族余孽隐忍多日，今日这婚宴，不知将掀起何等风暴。
溶月公主扭头看向身后，是满满一屋子的年轻仙娥。
皆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都对即将开始的婚仪充满了期待，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地小声议论着，满脸的兴奋，不言而喻。
她们丝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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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时未至，清霄殿上已经坐满了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些看着十分面生的老神仙，皆是经历过千年前那场神魔大战的老一辈。
千年来，他们分散各处，鲜少露面。
若不是天宫这场仓促举办的婚宴，六界之中，恐怕没有多少年轻人，还能记起他们。
四御五老、七元八极、九耀十都……
他们如今在仙界的存在感，也就只剩下这样一句简单直白的尊号了。
金龙嫁女，宾客盈门，仔细一看，却颇有些奇怪。
八方来宾中，老的多，年轻的少；武将多，文官少；男宾多，女客少。
全然不似那些三姑六婆扎堆，婶姨妯娌开会的寻常婚宴。
*
吉时已至，新人上殿。
瑶台银阙，钗钿礼衣，交相辉映。
空明与溶月携手，缓步走入清霄殿。
金龙嫁女，祥云吉兆，九霄之上，万丈金光破云而出，璀璨夺目。
映照在溶月与空明身上，金色喜服熠熠生辉。
漫天神光之下，空明仙君与溶月公主携手，缓步行至大殿前，向金龙天君与丹凤天后行礼。
空明仙君从天君手中接过乾坤剑，以示仙界至高权力的传承和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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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仪已毕，九天同贺！
送走两位新人，接下来，便只剩下宴饮了。
今日的一切，顺利得有些不正常，金龙天君心中虽有顾虑，却也不好多言，只能遵照流程，邀请诸位仙友举杯共饮。
而石龙战神一直苦苦等候的，正是这句举杯共饮。
*
浓稠的鲜血，从清霄殿紧闭的大门下渗出来，顺着云雾缭绕的白玉台阶，一阶一阶向下流淌而去，就像是混合了朱砂的桐油漆，浓稠的没有办法化开。
手持利刃的叛军从大殿门口，一步步往里杀来。
首当其冲的，是坐在大殿最外围，靠近门口的天庭四部底层仙官，还有满殿慌乱逃窜的侍者、仙娥……
是四海八荒前来贺喜的闲散神仙，还有奋力反击的溶月公主府属臣，来自钟灵山的龙柏树妖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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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全都死了！
往日纤尘不染的清霄殿，如今变成了血流成河的炼狱。
明明只是一场婚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何至于此？
金色喜服掩盖之下，溶月的一双莹白小手，开始不自觉的颤抖……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石龙战神的话，在溶月的耳边回响：“若非你一意孤行，今日的喜宴，便就还是喜宴！
“今日清霄殿的种种，原本都不必发生。”
是吗？
都是因为我，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黑红交织的魔气，在溶月的眉心浮现。
她的意识开始恍惚，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翻涌，在识海中角力，翻江倒海，浊浪排空，烈焰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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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这不是你的错！”空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跨出半步，挡在了溶月身前。
他金色的喜服上，溅满了鲜血，犹如染上了点点红梅。
他握紧手中的剑，对石龙战神怒斥道：“颠倒黑白，厚颜无耻！”
“溶月公主”，石龙战神冷声道，“既然求娶不来，那本尊便只能强娶了。”
石龙战神一声令下，屠戮之声再次响起。
清霄殿里，身中魔毒的一众仙家，再次沦为了叛贼刀俎之上的鱼肉。
手起刀落间，清霄殿里的血腥气息，更加浓烈了几分……
再往前，是天宫四部，是雷、火、斗、瘟的列位神官，是五斗星君、二十八星宿、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
是天君、天后旧时的属臣，龙族、凤族，蛟族、蛇族，昆仑族、巨灵族，鸟族……
*
一片混乱之中，魔族大军趁机冲了进来。
真正可怕的敌人，往往并不是来自外部。
“这个叛徒，”太上老君怒斥道，“果真是外贼易挡，家贼难防。”
建安药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蠹众木折，隙大墙坏，隙大坏墙啊！”
*
魔族大军杀进清霄殿，一路杀到瑶台之下。
瑶台之上，是一众端坐的老神仙，四御五老、七元八极、九耀十都……
全是一堆硬邦邦的老骨头。
九婴魔尊一手召唤出红莲业火，一手召唤出滚滚黄沙。
他随意把玩着手中的两样武器。
目光从瑶台之上，一个个老神仙脸上扫过。
他环视一周，继而嚣张道：“你们这些老骨头，是想选择火葬啊，还是土葬啊？”
不待众仙回复，他便自问自答道：“可惜你们啊，都，太，无，私！
总要讲什么天理大道，万古大义，要是都跟我一样，将这日月星辰、天地山川划归己用，自然能赢我。”
九婴魔尊转头望向空明，语气轻佻，哑然失笑：“你看看，你身后的这些个老东西，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愿意为你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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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姆元君高举手中的金刚陨魔杵：“请诸位仙友，合力助我引动星辰，调来天河之水，浇灭这红莲业火，涤清这满殿的罪恶。”
整条天河化作一条无比庞大的巨龙，四只利爪踏着水雾腾空而起，直上九霄，而后自九霄之上，俯身而下，朝着九婴魔尊席卷而来。
神魔相抗，九霄振动。
九星连珠的位置发生偏移，变成了星罚之象。
天河之水四散奔流，重重地拍打在了天宫之上。
殿宇坍塌，梁柱折断，琉璃瓦片被摔得粉碎，金碧辉煌的宫墙化作了残垣断壁……
奔腾激越的浪涛不受控制，沿着天宫四散开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淹没了整个天宫。
顷刻之间，整座天宫，沦为一片汪洋。
没顶之灾，沉浮之间，死难者无数。
“星罚！”众仙惊呼。
九霄之上，乌云压境，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整个天宫犹如一片深海，漆黑幽暗的水面之下，照不进丝毫光亮。
天河之水倒灌，连带着将那清霄殿里，满地流淌的浓稠鲜血，也冲刷了一个干干净净。
仿佛天意如此，什么痕迹都不该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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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宫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三十六宫、七十二殿，没有一座还是完整的。
废墟之上，只剩下寥寥几个身影，依然伫立着。
石龙战神终于缓过神来。
他手中拖着强取豪夺来的乾坤剑，一步一步走向空明和溶月。
乾坤剑的剑尖在地面上一路滑过，伴随着清脆激越的金石之声，地面上飞溅出一路的金色火花，星星点点，犹如星辰。
石龙战神再次说出了那句杀人诛心的话：“溶月，这一切，都是你一意孤行造成的。”
“如今，乾坤剑在我手中，你凭什么跟我抢？”石龙战神手持代表天地正统的乾坤剑，上前斩杀空明：
“今日，我便用这把乾坤剑，将你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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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哧——
空明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诧异地扭过头，看见的却是溶月的脸！
是溶月，用自己的身体，为空明挡下了那一剑。
鲜血瞬间染红了溶月的胸口，金色的喜服上，如同盛开了一大朵雍容华贵的牡丹。
溶月脚下摇晃了一下，旋即又努力站稳。
她努力朝着空明笑了笑，牵动嘴角，滴下一滴鲜红的血……
“不——”空明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伸出颤抖的五指，想要拂上溶月的发丝。
可是他不敢。
他的手上还沾着血，他不想自己手上这些血渍，弄脏了溶月的脸……
他眼中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溶月，不要，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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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的神识开始溃散……
所有来参加婚宴的宾客，都死了！
死在了原本一片祥和的清霄殿里。
死在了自己的婚宴之上……
石龙战神的诛心之言犹在耳畔。
溶月万念俱灰，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对不起，是我，害死了所有宾客……”
空明将瘫软的溶月抱在怀中，泪如雨下：“溶月，这不是你的错，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空明，对不起……”
溶月望着空明，想要抬手拂去他脸上的泪水。
可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好想回到小时候，回到灵犀潭，我们一起坐在岸边，看浮桥，看月亮……”
空明踉踉跄跄地抱起溶月，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小仙女，我们……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回灵犀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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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月的身体开始消散，三魂七魄化作点点金光，即将形神俱灭。
空明停下脚步，踉跄地抱着溶月坐在地上，任由泪水一颗一颗地滑落。
他紧闭着双眼，忽然又睁开。
他用力擦掉脸上的泪水，眼神坚毅决然：“小仙女，我不许你死！”
空明攥住溶月的一片魂魄，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燃烧自己的心尖血，为溶月重塑仙身。
天青色的光芒闪烁，溶月四散的魂魄纷纷飞向空明，在空明的识海中汇聚，逐渐显现出一条小小的金龙形状。
小小的金龙渐渐化为人形，眼看就要大功告成。
石龙战神一剑刺向了空明的胸口，乾坤剑刺破了空明的识海：“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空明瞪大双眼，口吐鲜血。
他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剑身，一双眼睛里满含哀求：“等一等，等一等再杀我。
“我要救她，让我救她！”
石龙战神甩开空明握住剑身的双手，使劲拔出乾坤剑，识海被捅破了，溶月即将成型的金身，也被剑气带了出来……
空明的心头血随着抽出的乾坤剑飞溅而出。
其中有一滴，落在了溶月的金身上，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烙印。
烙在了溶月右侧脸颊的眼角下方，恰似一滴鲜红的血泪。
空明的灵力开始变得不稳，神识也开始溃散……
溶月那烙印着鲜红血泪的金身，连同空明的魂魄一同四散飞溅。
空明伸手去抓溶月四散的魂魄。
他踉跄一步，追着溶月四分五裂的魂魄，一脚踏进了崩塌的废墟，坠下了天宫，落进了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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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后，妖界，钟灵山。
“哎哟……我的牙都要被你崩掉了！”
阿狸捂着腮帮子，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气呼呼地：“老树妖，饭里有石头！”
“怪我咯？我是树妖，我又不用吃饭……”
老树妖躺在吱呀作响的破摇椅上，慢悠悠摇晃着：“这年月，有的吃就不错咯！”
听了这话，阿狸丧气地垂下头，拨弄着碗里一大块黄乎乎的东西：“今天炖了土豆？”
老树妖睁着眼说瞎话：“那是烧鸡！”
烧鸡？！
“钟灵山上耗子都快要饿死了，”阿狸从碗里夹起那块烧鸡，喂到嘴边，开心极了，“还能有鸡？”
他忙不迭将整块烧鸡塞进嘴里，刚咬了一口，又整块吐了出来。
“呸，是姜！”阿狸要哭了。
老树妖却哈哈大笑起来，一张老脸上的褶子，皱得像团抹布：“钟灵山上寒毒越来越重了，多吃点姜对你好！”
“老树妖，你今天做的饭可真难吃，”阿狸心里还在想着烧鸡，“听胖婶儿说，珍宝阁的烧鸡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珍宝阁的烧鸡算什么，你要是尝过天宫的醉仙酿，”老树妖端起手边的粗瓷茶壶，将壶嘴儿喂到嘴里，吸溜了一口：
“啧啧啧，那滋味儿，口齿含香，百日不绝！”
阿狸眼睛瞪得更圆了：“你就吹牛吧，你还喝过天宫的酒？”
“五百年前，金龙天君嫁女，宴请四海宾客，”老树妖缓缓坐起来，挺直了腰杆儿，忽然一脸严肃地望着阿狸：
“天宫的人手不够用了，便命溶月公主府以钟灵山的灵泉酿喜酒，此事正是由我龙柏树妖一族负责。”
没等阿狸接话，老树妖自顾自补充道：“我本来也是要上天宫的，去给溶月公主送喜酒。”
“钟灵山都是毒气沼泽，哪来的灵泉？喝口茶都能把你给喝醉咯！”阿狸没当真。
他又夹起一块烤得黑乎乎的东西，歪头瞧了好几眼，像是块从锅底蹦上来的木炭：“这是……蘑菇？”
刚将蘑菇喂到嘴里，紧接着又呸地一口吐了出来，苦、咸、涩，味道也不比木炭好多少。
阿狸吐着舌头，放下手中的碗筷，端起装满茶水的粗瓷碗，咕噜咕噜漱起口来。
“是啊，喝醉了，”老树妖望向窗外，回忆起了往昔，“那可是醉仙酿啊，我还是只小树妖，偷偷喝了两口，醉了三天三夜。”
两相无言，一阵沉默。
阿狸扭头看向老树妖，那一脸出神的模样，确实不像撒谎：“那你可不得后悔死了，连天宫长啥样都没见着。”
老树妖收回目光，慢悠悠又躺到了摇椅上：“有啥可后悔的，去天宫的族人，一个也没能回来。”
这一次，阿狸不仅眼睛瞪得圆，嘴巴张得圆，就连在碗里扒拉菜的手也停下了：“啊？为什么呀？”
老树妖沉默了半晌，才慢悠悠接上：“说是溶月公主的驸马，空明仙君造反了，杀光了天宫里的所有神仙。”
阿狸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所有神仙？也包括你们树妖一族？”
老树妖嗯了一声，拿起手边一把破蒲扇，盖住了自己满是褶子的老脸，假装睡起觉来。
阿狸端着一碗黑乎乎的饭菜坐到老树妖的身边，用脚踢了踢摇椅：“老树妖，别睡了，再给我讲讲金龙嫁女的故事呗。”
老树妖沙哑的声音透过蒲扇慢悠悠传来，干涩中带着一丝颤抖：“在你听来这只是一个故事，可我一觉醒来，不知怎的，就变成孤儿了……”
阿狸还是一副小孩心性，没有听出来老树妖话里的凄苦，只当是在听一个故事：“天上那么多仙君，都打不过这个空明仙君？”
破蒲扇仍是盖在老树妖的老脸上，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沙哑的声音：“空明仙君主修水系法术，不善战，更善疗愈和解毒。”
阿狸疑惑道：“那他是怎么杀光所有人的？”
老树妖侧过身，脸朝着窗外，顾左右而言他：“老咯，记不清咯，你就把这烤蘑菇想象成珍宝阁的烧鸡，快吃吧。”
“你确定这蘑菇能吃？”阿狸噘着嘴端着碗，坐回木头桌前，随口嘟囔了一句，“又苦又咸又涩，是蘸着你的眼泪烤的吧？”
见老树妖半天不搭话，阿狸闷头吃起饭来。
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老树妖突然又开口了：“下次吧，如果你真想听，下次我再讲给你听。”
阿狸扒拉着碗里的饭，也没心思吃了，继续跟老树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老树妖，你今天真奇怪，说话只说一半，饭也做得难吃。”
老树妖只是重复：“老咯，老糊涂咯。”
阿狸扭头望着老树妖：“那你到底是想讲，还是不想讲嘛？”
“过不了多久，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龙柏树妖了，”老树妖挪开了盖在脸上的破蒲扇，双眼望向头顶上的房梁。
老树妖一声叹息：“小阿狸，今天我在这树屋里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等哪一天你长大了，有了足够强大的灵力，你就能找到它。”
阿狸也抬头望向房梁：“关于天宫的秘密？”
“小阿狸，记住了，今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秘密，绝不能告诉其他妖怪。”
老树妖突然转过头来，一双眼窝深陷的眼眶里，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阿狸：“说了，就会给羊角村带来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