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凉气自下而上攀至琬贞天灵——她瞧清了,那是一个靠墙箕坐的人,两臂瘫软在地,七窍流血,俨然已经死透了。

    地上酒液未干,边上躺着只同样死相的老鼠。看来这酒香气馥郁,却是剧毒无比。

    柳奕似笑非笑:“贪酒可不是好习惯。”

    琬贞咽咽口水,她见过死人,倒没那么怕,只是有些担忧,“这会不会是人质?”

    “他这模样的,会是大公主的座上宾?”

    琬贞:“……”是哦,这位逝者长得属实抱歉了点。

    继续往前,豁然开朗,这底下居然有个巨大的地窖……不,更像是山洞。

    地面燃着一丛篝火,火势仍旺,肉串搭在火苗上炙烤,滴答滴答往火里滴油,烧至焦黑却无人享用——七窍流血,死状可怖,就是华佗在世,也没法儿叫他们起死回生,享人间佳肴。

    死尸身周遍地酒坛,有些已摔成几瓣。

    不难猜,是有人居心设计,这群歹徒干成了这票,势必会得意忘形,大开庆宴,要想放倒一窝,往酒里投毒是最保险的。

    至于这人是谁,琬贞瞥了眼柳奕,想来跟他脱不了干系,那斗笠怪人会出现在这儿,应是来帮他干脏活的。

    难怪他一路游刃有余,原是早在这儿设了套,混上游舫,目的原是毒死他们吗?

    琬贞没再多想,既然歹人都死光了,大皇姐她们肯定无恙。

    再往里走,山洞尽头有个洞里洞,一群人被捆缚着锁在一起,正是被掳走的人质,许是舫上吸入毒烟缘故,人都还昏着。

    琬贞心喜,竟是这么简单就让她找到了。

    她快走几步,目光掠过一张张沉睡中的脸,她看见了栗亭等人,也看到大皇姐府上的侍从,可偏偏就是没有大皇姐本人。

    她刚松快了不少的心登时沉到谷底,“为何不见大皇姐。”

    柳奕也挺意外,扭头看向怪人。

    怪人沉声道:“&#&……”

    琬贞一脸迷茫,他在说什么?

    毫不夸张,如闻天书,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语速很快,落在她耳里,叽里咕噜跟鱼吐泡泡一样。

    话毕,怪人将一物递给柳奕,那是一枚……琬贞蹙起眉头,扳指?

    扳指质地莹润,如上好脂膏,打眼便知价值连城,柳奕捏起扳指,刚在指尖转了半圈,琬贞蓦地伸手夺了过去——白玉内侧有几滴刺目猩红。

    血?谁的血?这又是谁的东西?

    她看看扳指,又看看柳奕,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教人瞧不出端倪。

    她急忙问他:“这人说了什么?”

    “有条漏网之鱼,带走了大公主。”柳奕言简意赅。

    琬贞心凉了半截,被带走了?

    她头晕目眩,眼前仿佛叠着一片一片的重影,吵归吵,气归气,她压根儿无法想象人真的出事了,她该怎么办。

    见她面色苍白,神思不属,柳奕正欲说些什么,琬贞却忽然抬手,止了他话头,她快步走向人质们,重新打量着那一张张昏迷着的面孔。

    鲜少人知道琬贞记人脸很有一手,只要她想,她能在短时间内记住对方脸上的所有细节,且永远不会忘。

    她对人相貌挑剔其实也有这部分原因在,既然见过就忘不掉,若是让那些个歪瓜裂枣把她脑海塞满,不得夜夜做噩梦?

    不过,此时她检查这些人的脸,自然不是闲着无聊对他们品头论足,她只是觉得,这些人质中,除了大皇姐外,还少了一个人——元旭不久前招揽入府的新欢,苏卿。

    没有,真的没有。即使再检查一遍,也是没有。

    她猛地看向柳奕:“你当时也在游舫上,记得坐在大皇姐身边那人吗?”

    “不记得。”柳奕很诚实,“我一心垂钓,鱼不咬钩,没有心思注意旁的。”

    琬贞蹙起眉头,“那人也不见了,他叫苏卿,是大皇姐身边的……呃……”

    “面首?”

    琬贞:“……”

    行吧,他如此直白,她也不用粉饰了,“不错。你替我问问你这位朋友,除了大皇姐,可有注意到此人是何时失踪?”

    她隐约觉得这会是条线索。

    柳奕若有所思,“公主何不猜掳走大公主的正是此人呢?”

    琬贞一愣,“你是说?”

    柳奕指了指她手中扳指,“这等品相,如何会流落民间,为劫船者所用?想来是大公主赏的。”

    琬贞脑中歘地闪过亮光,是她先入为主,觉得苏卿是大皇姐身边的人,也是人质;跳出这固有印象,她迅速反应过来,为何不能是此人同劫匪里应外合,共同策划劫案呢?

    见自己人被毒酒放倒,他走投无路,于是带走价值最高的人质,逃之夭夭。

    “糟了!”琬贞焦虑不安,“皇姐格外宠信他,若是她中途转醒,被苏卿三言两语哄得找不着北,帮着他打掩护,届时人就更难找了。”

    柳奕倒还是很镇定,“他也饮过毒酒,虽及时逼出体内剧毒,但两个时辰里行动无力,逃不远的。”

    琬贞一喜:“那就是还在附近?!”

    她捏着扳指,递到小黑鼻下:“小黑,闻闻它,帮我找到坏人在哪里。”

    小黑左右嗅嗅,很快抖了抖耳尖,晃着爪子示意她把自己放下。

    一着地,它就匆匆往前走,琬贞快步跟上,一人一狗交流和谐默契,完全把狗主人忘在原地。

    柳奕刻意放慢步子,看向欲言又止的斗笠人,“方才就见你吞吞吐吐的,是有什么话想说?”

    白发怪人犹豫片刻,低声问道:“公子,这些事是否瞒着她更好?”

    柳奕:“不用。”

    他有些急:“可……这事关……”

    “羽缨。”柳奕静静看向他。

    羽缨张了张口,呼吸窒在喉中,这双眼平和得像深潭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底下却似藏着庞然怪物。

    他遽然垂首,不敢多言。

    琬贞奇怪地回头,“你两又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柳奕问她:“公主对苏卿知道多少?”

    苏卿?琬贞果然很快被转移注意,她会与元旭起争执,正是因为这个苏卿。

    那日元旭兴冲冲邀来琬贞,说新得了个漂亮男人,让她也来瞧瞧。

    琬贞原还有几分好奇,见到人后便兴致缺缺,苏卿面若好女,身形纤薄,瞧着还有些病歪歪,若是女子如此,那是我见犹怜,换男子这般气弱,琬贞只觉欣赏不来。

    元旭倒也不勉强,人各有好,她挑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这事儿本是简简单单就能揭过篇,可偏偏苏卿不知哪根筋搭错,席中插话,说自己对相面之术略有心得,观四公主眼尾胭红,唇色浅淡,是命犯桃花煞,近期会情路不顺,亦有血光之灾。

    琬贞素来不信命数之说,什么眼红唇淡的,近期京中就流行这种妆容,怎么就能同情路不顺,血光之灾联系在一起?

    见她不高兴,元旭不仅没向着她,帮她呵斥这危言耸听的苏卿,反关切问道可有解法?俨然是对这歪理邪说深信不疑。

    苏卿说需要吃斋受戒一个月,琬贞冷哼一声,全不当回事,元旭便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琬贞火气上来,将苏卿尖利贬损了一顿,这下元旭也不高兴了,两人由是大吵一架,冷战至今。

    早知这苏卿居心不良,她当时就该骂得更凶一点。

    说话间,小黑已经带着他们出了破庙。

    此时太阳已完全落下,昏黄暮色笼罩四野,少了日头修饰,树影就显得有几分狰狞,连一块石,一口井,在这样荒凉死寂的黄昏里,都像潜伏暗中、伺机伤人的恶兽。

    琬贞有些心悸,她悄悄伸手,想牵住身边人的袖子,这样能让她更安心些,可他穿的不是文人们爱穿的那种宽袍大袖,袖口“吝啬”地藏在护腕里。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放弃,要是被他发现她害怕,那可有些丢人。

    刚要收回手,忽被身旁人握住,他的手掌隔着衣袖捏在她腕上。若说重吧,又不让她痛,说轻,那沉甸甸的存在感又让人无法忽视。

    琬贞挣了挣手,说笑呢,她主动牵别人可以,别人不问自来握她的手那就是大不敬了。

    “公主当心,”他温声提醒,“当心踩到小黑尾巴。”

    琬贞:“……”嗯?她步伐微顿,垂眸看地,足前黑漆漆一小团,还真是小黑,可小家伙尾巴翘得老高,她得高抬腿前进才能踩到。

    他这提醒简直像没事找事,琬贞剜他一眼,但也没点破,而是一声不吭反手缠了上去,揽得紧紧的。

    送上来压惊的,哪有拿回去的。还是那个理,别人碰她不行,但她碰别人可以。

    柳奕眸中含笑,什么都没说。

    琬贞很满意,入夜微凉,无论是瑟瑟晚风,还是这荒村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森森阴气,都被身边人挡了个严实。

    狗鼻子灵敏,那扳指上又有血这种味道浓烈的东西,寻对路对小黑而言并非难事。

    它垂着脑袋一路寻踪,四条腿迈得飞快,走了一段后,柳奕突然将它捞了起来。

    换是其他狗被这样突袭,即使不咬人也难免吠叫,小黑却只是呜呜两声,湿润润的大眼睛不解地盯着主人。

    琬贞也糊涂了,怎么走了半截停下?

    正欲开口,柳奕示意她噤声。

    她疑惑地看他矮下身子,指尖似乎抚过什么东西。

    眯眼瞧仔细了,她才发觉那是一丝极细的银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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