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夜深,更漏残。

    元明月躺在床上,细细想了想那日秋晚亭一事。

    若她那日未犯懒,直接去秋晚亭赴约,与她私会之人便成了莫飞声。众目睽睽之下,她自是百口莫辩。

    元晖不会帮她,元祁和元封乐得看她出丑,元前更巴不得她嫁给莫飞声。

    要么顺了元前的意,嫁进莫家;要么被元祁和元封大肆羞辱一番,再赶出宫。

    可她要是真出了宫,女观护不住她。她的余生,唯一一条道怕是只能嫁给莫飞声,“幸好我聪慧,才没着那群小人的算计。”

    夜里凉,冬葭临走时忘了关窗,阵阵风吹脸。薄被覆身,元明月觉得冷极了。

    “身不由己的小棋子呐。”

    禁足第三日,挽月殿来了三人。

    元明月坐在院子里抄书,一抬头看见领头之人是元芙,素手捏紧,赶忙将抄好的三字经扔给一旁立着的春杪。

    元芙今日着一身嫩粉衣裙,娇丽清丽。与元明月行完礼,便兀自坐到她身边,喋喋不休地夸赞,“啧,公主这字,写得真好。”

    元瑛记恨前几日因元明月骗她一事,四处打听她为何被禁足。至昨日才知缘故,忙不迭约上另外两人,齐齐来奚落她。

    “公主蕙质兰心,字自然比你我写的好。”

    “公主在女观修行,凝思静虑,”说话间,元芙起身走到春杪背后,一把夺过她藏起来的纸,“就连三字经也比旁人写的好呀。”

    元瑛哎呀乱叫,接过元芙手中的纸,啧啧称奇,“公主,听闻关山女观的观主乃前朝女校书,素有才名。她竟自私至此,不敢教你半分吗?”

    元芙笑着打趣道:“许是观主觉公主身份贵重,怕教得不好呢?”

    两人凑在一块看元明月抄写的三字经,一字一句念出声,“多少年未曾仔细瞧过这本书了,今日方知写的确实极好。堂姐,你瞧这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元明月懒得搭理两人。既然被她们看到,索性破罐子破摔,当着两人的面抄写起来。

    元芙与元瑛见她不说话,止了笑意,一左一右坐下她身边。

    面上虽笑着,凑近她耳边时,说话的语气却冷到了骨子里,“元明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引我去秋晚亭,害我被男子纠缠,当众出丑。”

    元明月回头看她,故意大声说道:“堂姐,本宫让你别去,你为何不信本宫?唉,本宫此番,着实是好心办了坏事。”

    元瑛嘴角挂着坏笑,“那个叫莫飞声的男子,开口喊的可是公主。你与他私会被人发现,却推我去。”

    元明月心下一惊,心道这莫飞声果然是冲她来的,“他喊公主,便可认定与他私会之人是本宫吗?堂姐,此话莫要乱说,本宫得母后和尚仪局教诲,恪守宫规,从未做过与人私会之事。”

    她和程九昭是“情意相投”,好好一对般配的未婚夫妻见面,怎能算私会?

    元瑛还想再说,元芙出言制止了她,“堂姐,好了。公主静心练字,我们别扰了她的雅兴。元蘅堂妹,一起走吧。”

    听她一提,元明月这才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元蘅。

    金乡县主元蘅,长乐王元武的二女儿,因元武醉心佛道,不理家事,对这个女儿多有怠慢。元蘅长至十岁,便住进了姐姐华原县主元茹的夫家。去年元茹夫家因贪腐被抄家,元武收到消息,趁圣旨还未到,强令元茹与其夫和离,将两个女儿带回王府。

    十六岁的小姑娘,自小不得宠,听说在王府时活得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跟着姐姐过了几年安稳日子,结果一夕之间,又回到了王府。

    如今进了宫,她这软性子,怕只有被元瑛和元芙拿捏的份。

    果然,话音落定。元蘅哆哆嗦嗦扶元芙起身,十足丫鬟做派。三人走出挽月殿,正巧碰上取药归来的冬葭。元瑛一眼瞧见那盒子,上面有式家的记号,“这里面是什么?”

    冬葭老实应答,“回县主,是公主的消食丸。”

    “公主静心练字,何须消食?”元瑛抢过盒子,仔细挑挑拣拣。最后拿了六颗并一个盒子,另留了三颗给冬葭,“本县主近来胃中积食,公主心善,定然不会怪我拿走她的消食丸。”

    冬葭抹着泪找到元明月,伸手摊开,“公主,嘉平县主说她胃口不适,把消食丸拿走了......”

    元明月神秘一笑,“无妨,反正那药丸也不是用来消食的。”

    式如金素来爱捣鼓些邪门玩意儿。那消食丸,实则是掺了巴豆的腹泻丸。她从前装病躲事,便是以此物假装腹痛难忍。

    一粒便有奇效,若要病看起来更重些,可多服一粒。

    解药也简单,停药不吃,半日见好。

    冬葭自责没护住她的东西,元明月宽慰她,“我见了她,都要做缩头乌龟呢。你若不信,可问问春杪。方才她和元芙换着话骂我傻,说我与人私会,我也只敢在心里偷偷骂她们是狗眼看人低的蠢货。”

    春杪在旁扶额,“公主,您不必如此安慰婢子们......”

    冬葭得了她的安慰,重新找了一个木盒将药装起来。装完跑来看她练字,“咱们公主字写的好,人也长得美,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元明月拿着写好的字,左瞧右瞧,沾沾自喜,“小小冬葭,嘴跟抹了蜜一样。”

    临近午时,窈娘仍未回来。

    元明月用着午膳,纳闷她去了何处,“她伤不是还没好全吗?怎又出去了。”

    春杪悄悄跟她说,“婢子瞧姑姑好似被淑妃娘娘叫走了。”

    冬葭凑到她耳边,“这事婢子知晓内情。窈娘姑姑从前是淑妃娘娘的婢子,可不知为何,她前年被指派去服侍新入宫的昭仪。”

    元明月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两个婢子,瞧着老实,知道的内情倒挺多。

    “你们凑近些,”元明月招手唤两人,三人的头挨在一块,她开口问道:“我问你们,九皇叔为何讨厌元蘅啊?”

    她在女观时,曾听一位师姐说,长乐王待人和善。唯独对二女儿元蘅极为心狠,动辄打骂,有时还挥鞭动棍。

    春杪捕风捉影听宫中几个宫娥提过此事的缘由,“婢子听人说,是因金乡县主坏了长乐王的修行。”

    “啊?这是什么道理?他自己致妻妾怀孕,为何怪在女儿身上?”元明月在心中痛骂元家这几个人,果真是一丘之貉。

    一个贪图享乐差点亡国,却怪在她身上。

    一个管不住自个破了色戒,却怪女儿乱了他的修行。

    冬葭闷闷说道:“婢子听到的却是另一个故事,说金乡县主八字与长乐王相冲,故而长乐王不喜她。”

    千言万语一句话,是长乐王之错,非元蘅之错。

    “我瞧她挺可怜的,”元明月多有感慨,她在宫中好歹能开口反驳几句。可元蘅过惯了寄人篱下的日子,连开口都难,“我听说元蘅和元茹关系好,元茹为何没进宫?”

    这事,春杪与冬葭皆不知晓。

    不过,两人让元明月放心,她俩在宫中也有些人脉,改日打听打听便知。

    三人笑闹间,窈娘回来了。

    元明月听见她的脚步声,收敛笑意,慢条斯理开始用膳。窈娘推门而入,看见她正规矩用膳,上前服侍她,“公主,今日心情可还舒畅?”

    “挺好的。”

    除了来了两个讨厌鬼。

    窈娘见她快要吃完,吩咐春杪与冬葭将饭菜撤下。等两人一走,对元明月道:“公主,太子殿下吩咐婢子与你说,大事将成。”

    元明月拍手道好,转念却想起一件事,“元晖为何不亲自与本宫说?”

    窈娘说是因他近来忙着操持登基大典,元明月低着头,“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胡尚仪快来了。”

    “诺。”

    她的弟弟,势单力薄时,嘴甜跑的还勤。

    眼见着快成了新帝,连与她见面都觉麻烦。

    “无妨,等他登基大典一完,我便回女观过我的好日子!”

    她想走,元前却不想让她走。

    元晖近来忙得焦头烂额,今日方得片刻清静。元前进宫来找他,开口便道:“殿下,臣听说您有意送公主回女观?”

    “是,”元晖想着,他既成功继位,元明月留在宫中也没了用处,“孤不日继位,皇姐性子散漫,已与孤提了多次,想回女观修行。”

    “不可,”元前急迫说道,“群狼环伺,几位王兄虎视眈眈。公主这枚棋子,对殿下尚有大用。”

    元晖:“不知六皇叔是何意?”

    元前提起莫飞声,“莫腾将军虽声名不显,但忠心不二。掌十五万大军,素有常胜将军的威名。若公主肯下嫁,殿下必然是如虎添翼。”

    元晖顾念元明月,再三与他解释,“六皇叔,孤与皇姐提过此事。她不大喜欢莫飞声......”

    元前摇头,一脸失望之色,“殿下,为帝者,怎可妄信女子之言?再者说,男女之情,皆是虚妄。”

    “孤明白了。”

    元前满意离开,左右侍从推着他出宫。正遇上程九昭,“末将参见王爷。”

    程九昭行完礼便走,步履如飞。元前看着他的身影,侍从不解他为何非要撮合莫飞声与元明月,“属下瞧公主似乎更喜欢小侯爷。”

    元前:“飞声为人热忱,一心爱慕公主,本王不过成人之美。”

    其实还有一句,他语调轻,侍从未听到,是一句疑问。

    “她凭什么能嫁给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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