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这年岁,除了元明月,过得尚算顺心。

    被困在重华宫的另外几人,各有各的烦心事。元晖自觉对不起心上人于妙常,日日跑去长秋宫,想改立于妙常为后。

    徐见羞被他烦了多日,最终在初四那日的午后彻底爆发,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你是天子,不是世家公子。旨意已下,你却朝令夕改,如此反复无常,你让文武百官如何信你?”

    殿中的所有内侍与宫娥,早在两人争端初现之际,沉默地推到殿外。

    厚重的殿门合上,无人知晓殿中这对“母子”,到底说了什么。

    只知元晖离开时,脸上有一道红痕,之后久久站在长秋宫外,迎着风雪,不发一言。

    浓云翻滚,飞檐翘角被大雪覆盖,莹莹一片。

    寒鸦悲吟,满目荒凉。元晖在空寂的宫道,浓重的悲愁涌上心头。鼻间一酸,他强抑住无尽的辛酸与滔天的愤怒,转身,没入风雪。

    他生于冬日,却最恨冬日。

    三年前的冬日,他失去娘亲的庇护。在三年后的冬日,他再次失去所爱之人。

    争吵一事,在当夜传到元明月耳朵里。

    春杪伺候她喝药,不时感慨几句,“娘娘若非进了重华宫,如今应已是一位女将了吧?”

    冬葭端着蜜饯入内,附和道:“太妃娘娘武艺高强,入宫为妃,真是浪费一身好武艺。”

    两个婢子相视叹气。宫破那日,徐见羞与郭见容领兵御敌。

    春杪躲去冷宫时,曾远远见过她们二人,白袍银甲,骑在战马上,与往日哀怨的宫妃完全不同。

    元明月开口打断两人的忧思,“我上回听说,母后曾在朝堂上提议设立女官,后来如何了?”

    苦涩的汤药入口,元明月的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冬葭忙不迭塞了一口蜜饯给她,“婢子听尚仪局的一位姑姑说,几位王爷不同意,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徐见羞垂帘听政的每一步都举步维艰,上有元晖与她作对,下有几位皇叔虎视眈眈。

    稍有不慎,便是跌下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元明月躺在榻上,捏着程九昭的信来回看,“母后若再不肯放手,重华宫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话虽如此,元明月心里自是清楚,徐见羞不会轻言放手。

    定国侯铁骨铮铮,戎马一生。他亲手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不会抛下风雨飘摇的南朝江山。

    有时,元明月极为心疼徐见羞。

    自小学的皆是骑马张弓,行军作战。这般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偏偏被惯子无度的先帝下旨赐婚,只为给无能的长子找一个有才德的皇后,以期辅佐他。

    光和帝昏庸无能,元晖不堪造就。

    元明月想着想着,忽然脱口而出一句话,“我瞧母后不如自个做皇帝......”

    此话一出,春杪与冬葭吓得大惊失色。慌忙上前,塞了一口透花糍到元明月嘴里,总算制止了她余下所有大逆不道之言。

    “公主,您少说两句吧。”

    春杪遍体生寒,额头密汗连连,“此话若传到圣人处,后果不堪设想。”

    元明月撇撇嘴,“我说着玩罢了。对了,窈娘呢?”

    冬葭指指窗外,低声道:“窈娘姑姑近来常常不见人,婢子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唉,没准是母后嫌我愚笨,打算让窈娘学成后再教我。如此既不用瞧着我生气,我又学会了规矩,真真两全其美。”元明月被透花糍最后的一点余味甜到,眉眼弯弯,恰似春风拂冬雪。

    窈娘去了何处,元明月倒清楚一二。

    主子太多,一句两句说不清的话,确实该多跑几趟。

    北方漫卷,廊檐之下嘶嘶作响。元明月推开榻边的轩窗,墙角数枝梅,在积雪中只余一点红。

    新雪飘进窗,元明月伸手接了一捧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真烦人。”

    温声细语,面若桃李。

    翌日午后,元明月装了两张饼,带着冬葭去了御书房。

    谁知,守卫死活不肯放行。元明月只得在门外大声叫嚷,“元晖,我来看看你。”

    “让她进来吧。”

    房中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声音,守卫侧身让开一条道。

    元明月推门而入,元晖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兀自看书,“阿姐,你怎来了?”

    “我想你了。”元明月走到他身边,抽走他的书,递给他一张饼,“元晖,你尝尝,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

    元晖盯着那张眼熟的小饼,嘴角一抽,“阿姐,朕今日早膳便是此饼......”

    小口咬了一口,果真出自御膳房。

    元明月尴尬笑了笑,“我想亲手做的,又怕你觉难吃。”

    “阿姐,你大病初愈,还是少在宫中走动为好。”元晖将饼放在一边,回身继续看书,“再者说,朕近来事多,你看两眼便回去吧。”

    他开口赶人,元明月却笑吟吟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元晖,徐见羞打你了吗?”

    这宫里,素来没有秘密。

    元晖捏书的手不自觉收紧,惨然一笑,“对啊,打了朕两巴掌。”

    一巴掌为他无理取闹,一巴掌因他低人一头。

    元明月捏捏他的脸,“元晖,她若再敢打你,你与我说。”

    “与你说了有何用?”

    “我......帮你偷偷骂她。”

    元晖被她逗笑,侧身与她对视,“阿姐,你的好意朕心领了。你快回去吧,朕已不是黄口小儿,分得清好坏。”

    元明月苦笑连连,若元晖真分得清好坏,徐见羞也不至于气急攻心,打他两巴掌。

    见她不走,元晖再度开口,“今日小侯爷在章台宫。”

    “真的?”

    “真的。”

    一听到程九昭,元明月立马丢下元晖跑开。

    只不过,临走前,她诚心劝道:“元晖,她虽打你,却是真情实意为你好。”

    可惜,这句话,没有等到房中人的任何回应。

    言尽于此,元明月潇洒转身,元晖有他的日子,她亦有她的日子。

    章台宫外,方槐序与程九昭已立了一会儿。

    远远跑来一个人影,方槐序定睛一看,推推一旁中正背挺的程九昭,“公主来了。”

    “啊?”

    话音刚落,元明月气喘吁吁站定,“扶光,你怎不在家多待几日?”

    程九昭帮她拢好狐裘,“程上程下实在烦人。”

    前些日子,程上程下接到他娘的密信。自此,整日事无巨细缠着他问元明月的喜好。

    他被问烦了,索性进宫躲躲清净。

    元明月得知来龙去脉,弯眉轻笑,“无妨,我今日便回宫写一封信交给程上程下,保管扶光能交差。”

    除了她娘,还是头回有人关心她喜欢什么。

    尤其这个人,与她相隔千里,未曾谋面。

    近处传来一声声踏雪行走的脚步声,元明月躲到角落,等一行人走远才回来,“堂姐还在查元蘅之死吗?”

    方槐序点点头,“整个新岁,县主都在宫中,来回找了不少人问。”

    他着实佩服华原县主,为了毁她半生的妹妹,竟不辞辛苦,奔走四方。

    宫里不少人说她做戏博名声,可他瞧得明白,元茹是真心想找出凶手,为妹妹昭雪。

    他时常看她满怀希望入宫,又一脸失望地出宫。

    几个县主中,元茹最为和善,从不会为难侍从与侍卫。

    他记得有一回,他因一件小事,被两位世子刁难。要他当场跪下,向两人的侍从行礼。元茹经过,不仅帮他解困,还开口教训了两位世子一顿。

    方槐序的语气中透着不对劲,元明月看他一直盯着元茹离开的方向,心下了然,“方公子,你喜欢堂姐吗?”

    “没有,”方槐序回神,涨红了脸解释,“今日风雪甚,徒生感慨而已。”

    程九昭在旁无情拆台,“大哥,县主今日与你招呼,你为何脸红?”

    元明月凑到方槐序面前,“对啊,你为何见到堂姐便脸红?”

    见方槐序低着头不言不语,程九昭与元明月对视一眼,自顾自开始说话。

    “扶光,方公子定是因天冷才脸红。”

    “公主说的在理。大哥,你冷吗?”

    “你俩烦不烦。”

    方槐序打断两人的调侃,神思恍惚,“我只是有些佩服她。”

    元明月也佩服元茹,元蘅不明不白死在宫中,此事摆明有鬼。

    明知查下去,或许会丢命。可元茹依然日日进宫,妄图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让妹妹足以含笑九泉。

    元明月大言不惭开口,“方公子,不如我帮你做媒,如何?”

    方槐序摆手拒绝,“公主,县主非我等莽夫可高攀之人。”更别提,他是一个连爹娘都没有的莽夫。

    元明月拍怕他的背,“九皇叔不管事,这事堂姐愿意便能成,你且等我去探探堂姐的口风。”

    说罢,元明月笑着跑开,方槐序在她的身后哀嚎,“公主,你别......”

    元茹去了长秋宫,元明月原想回百花宫换件厚袍便去找她。

    没成想,一回宫,元晖来了。

    面目狰狞,双眼猩红,手中死死捏着一沓信件。

    “元晖,怎么了?”

    “阿姐,父皇是被他们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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