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房中浓黑之色遮掩得密不透风。

    烛影闪动,雾蒙蒙的光晕不时经透进来的夜风,掠过少女的脸。元明月已在榻上裹着被褥坐了许久,一想到元晖离开的模样,便忍不住眉头皱。

    透骨的凉意涌过来,她摇摇头,嘟囔着骂了一句,“他那般自私,怎会因你自尽?”

    她不信元章会被几封书信逼死。

    元章此人,自私自大。若元祁的书信中,逼迫元章用元晖的命换皇位稳固,她也许会信。

    再者说,元章虽昏庸,倒不至于被元祁的一个部下威胁。

    这事,横竖透着古怪。

    元晖如今正在气头上,她不好再劝,盘算着自己查查。

    日出东方,寂寂冷辉散去。

    冬葭进房,伺候元明月梳洗,镜中映出主仆二人模糊的身影。

    元明月沉吟片刻,“冬葭,你认识卢公公吗?”

    冬葭抬头想了想,而后点点头,“卢公公原先是前朝一位太妃娘娘的内侍,纪公公出事后,他便去了承明殿。”

    据冬葭说,卢公公二十余岁才进宫,之后便一直跟在太妃身边伺候。

    元明月眨眨眼,讶然道:“这宫里还有太妃活着?”

    她的那位祖父,死前下旨让后宫所有嫔妃殉葬,无论是否有子嗣。

    元章相比他,实在已算“仁君”。

    冬葭躬身凑到她耳边,小声低语,“公主,这事捕风捉影,您听听便好。当年,前朝有三位太妃活下来,后来......”

    剩下的话,冬葭欲言又止。

    元明月回头看她眼神闪烁,暗含犹豫,心下忽地了然,“父皇宠幸她们了?”

    身后几不可闻传来一句“嗯”。久久的沉默后,元明月继续问道:“卢公公伺候过的那位太妃,如今在何处?”

    闻言,冬葭反问了一句,“公主,您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两年前宫里起了一场大火,那位太妃没逃出来,死了。”

    那场火在一个夏夜从寿安宫的一角燃起来。

    当夜,寿安宫中住着三位太妃。因是夜半起的火,加之寿安宫本就偏僻。等宫娥发现时,火已到无法扑灭。

    寿安宫内的所有人,无一幸免。

    事后查明,是一个宫娥为报复太妃将她赏给太监。趁某日出宫,在宫外买了不少蒙汗药,下到其他人的茶水中。

    最后,宫娥锁上殿门,烧毁寿安宫。而她自己,则服下砒霜自尽。

    元明月蹙眉:“卢公公为何能活下来?”

    云髻峨峨,冬葭一面帮她描妆,一面回道:“好似卢公公在大火前三日,便去了承明殿。”

    “他运气可真好。”

    “纪公公生前的几个义子可羡慕他了,常说他走了狗屎运。”

    早不得赏识晚不得赏识,偏偏在寿安宫大火前三日,去了承明殿。

    不仅成了天子的内侍,还逃过一劫,委实是走了狗屎运。

    正说着,满面春风的春杪跑来,“公主,婢子已将纸条交给小侯爷。他说今日冷,让您午后再去。”

    “扶光可真是体贴我。”

    左右的春杪与冬葭也夸,“公主真有眼光。”

    “那是自然。”说到此处,元明月不免洋洋得意,“我头回见他,便挪不开眼了。他一身白衣,从天而降......”

    三人站在窗前赏雪,春杪听完她所说,费劲挠挠头,“公主,小侯爷第一次进宫,穿的是黑袍银甲。”

    她记得尤为清楚,因她逃命时,曾与程九昭擦肩而过。

    当时,一起逃命的姑姑告诉她,“他就是关外侯的独子。”

    冬葭撇撇嘴,“春杪,你傻啦。公主对小侯爷一见钟情,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黑的都能记成白的。”程九昭走进太清殿时,她就在附近,哪来的从天而降。

    元明月咬牙切齿:“你俩真烦人。好好与你们讲故事,你们一个暗讽我记性差,一个拐弯抹角说我编故事。”

    见她生气,春杪与冬葭对视一眼,好说歹说,才劝住元明月。

    午时一到,元明月借口要去赏梅,带着春杪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窈娘在身后喃喃自语,“大雪盖了一层,哪来的梅花可赏?”

    程九昭自一早收到纸条,笑意便再未停过,不时偷摸看向窈窕宫的方向。

    方槐序唉声叹气,在程九昭再一次眺望远方之际,他冷冷开口,“快滚吧,看你就烦。”

    “今日冷,我们约午后再见。”

    “那你如今在急什么?”

    听说华原县主不日将回建业城说亲,程九昭默默退到一边。

    等至午时,他挪步到方槐序身边,“大哥,我去去就回。”

    “滚。午时末回来便成。”

    “多谢大哥。”

    在老地方稍等片刻,遥遥来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头上的金步摇熠熠生辉。

    程九昭忍着笑意躲在门后,屋顶不知何时裂开一条缝,微薄的阳光顺着缝隙照进房中。

    元明月进门后,正好站进那束微光,“扶光,怎还没来?”

    程九昭屏息悄悄靠近,在她转身之前,从背手伸手环住她的腰肢,“就如此吧。”

    “可我想看看你。”

    程九昭依言揽她入怀,四目相对,额间碎发被吹起。

    那束光不经意间照进元明月的眼中,她恍惚闭上眼。一片黑暗中,腰上的力道加重,沉沉的呼吸似乎近在眼前。

    窗外玉琼风起,凉唇挨近,舌尖轻轻勾缠,温柔如春水。

    元明月眼前拔云散雾,却直直坠入深渊。

    分开时,元明月意犹未尽,诚心夸赞,“扶光,你真会亲人。”

    程九昭涨红了脸,伸手捂住她的嘴,“杳杳,我求你了,你少说几句。”

    元明月勾唇笑了笑,埋首在他怀中,絮絮叨叨与他说起两年前寿安宫大火一事,“扶光,你能帮我查一个人吗?”

    “谁?”

    “卢公公。”

    卢公公这个人,若论运气,属实太好。

    那个宫娥纵火烧死太妃,依南律,其亲眷会受株连。

    她冒着亲眷被杀,也要烧死满宫人,想来是对寿安宫中的所有人恨之入骨,独独卢公公在三日前离开。

    还有,卢公公服侍元章不过两年,竟能得元章如此信赖,连足以颠覆南朝的密信都放心交予他。

    程九昭听她说完,也觉有疑,“从前承明殿中的其他人呢?”

    元明月盯着他的眼睛,缓缓摆头,“父皇自缢当日,他们都死了。”

    她让冬葭打听过,元章的寝殿,承明殿。有掌事太监一人,宫娥八人。

    这八人有四人随元章自尽,另有四人出宫时,死于乱军刀下。

    程九昭来回踱步,“的确有问题,这事看似证据确凿,实则死无对证,全是他一人之言。行,我今日出宫,便让程上与程下去查查此人。”

    离方槐序定好的时辰还差一炷香,程九昭哑着嗓子,“还有一会儿,我再亲亲你。”

    这日分别之前,程九昭道:“我娘后日出发来中都城,打算进宫请太后娘娘下懿旨赐婚。杳杳,你愿意吗?”

    最后一句话,程九昭说的小声,捏着衣袍一角,安静地等她的答案。

    “愿意!”欣喜说完这二字,元明月心中对元章的怨恨又多了一分。按照礼法,她得守孝三年才能嫁人,“若非父皇死的不巧,我真想明日便嫁给你。”

    “杳杳,这话你也少说几句。”

    “没事,反正他已经死了。”

    程九昭走后,元明月理理步摇,缓缓走出窈窕宫。

    春杪迎上来扶她,“公主,回百花宫吗?”

    元明月目光闪动,若有所思,“真想出宫去看看他的惨样。走,我们去长秋宫求求母后。”

    “啊?”

    栖凤殿内,徐见羞一听元明月想出宫去看望元前,再一想到这几日城中的热闹。她白眼一翻,“你大病初愈,没事少去凑热闹。”

    元明月小碎步跑至她跟前,“母后,你若不放心儿臣,大可让青霜姑姑随我一块去。上回,六皇叔帮我留下小侯爷,这恩,我一直没报呢。”

    “你真想去看望淮北王?”

    “母后,观主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徐见羞思量过后,准元明月出宫,另吩咐面冷的照雪跟着她。

    宫外朔风渐起,苍穹之上,雾霭沉沉,乌云参差低垂。

    元前已忍了三日的汹涌疼痛,好不容易得一口喘息,正面色煞白躺在床上,手下来报,“王爷,公主来了。”

    “她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元明月一句凄凉的“六皇叔”,宛如奔丧之语,从门外一声声传来。

    守在元前门外的侍从当即火冒三丈,等元明月蹦蹦跳跳走至门口,几人更是怒目圆睁,恨不得拔刀杀了她。

    “六皇叔,我来看望你。”

    “让她进来。”

    侍从侧身开门,元明月大大咧咧走进房中。

    房中的炭火足,元前已起身斜靠在榻上,只穿了一件紫色宽袍,“又想要钱还是找本王帮忙?”

    元明月恭恭敬敬递上安神药,“六皇叔,我听说你病了,便想来看看你罢了。”

    无人为她奉茶,无人让她坐下。她不管不顾,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手摸着白瓷,艳羡道:“六皇叔,你房中的稀罕玩意真多,可否送我几件?”

    元前:“拿走,快滚。”

    元明月抱走白瓷,走到他面前道谢,“六皇叔,关外侯夫人后日要来中都城。这一路乱糟糟的,你能否找几个人,护送她一程?”

    元前怒极反笑,讥讽一句,“你也不怕本王派人杀了她?”

    “六皇叔,小忙而已。一句话,行不行?”

    “滚。”

    只回了一个字,那便是同意。

    元明月一再叮嘱,“六皇叔,你派去的人,得武功好些,脑子活些。”

    元前气急,从衣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向她。

    元明月见势不妙,赶紧关门逃跑。

    金子扔到门上,应声落地,清脆一声响动。

    左右侍从不知内情,推门而入,“王爷,出了何事?”

    疼痛再次袭来,元前气喘吁吁,扔给两人一包药,“快去熬一包。还有,找几个武功高强的人,即刻去北境城护送关外侯夫人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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