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海脚下一软,忙撑到身后书桌上,才把身体稳住。他怔了许久才开口:“如今就是想反也来不及了。我们去兆国暂避吧,从长计议。”

    老韩看着他,气恼他优柔寡断的话也不说了,只叹了口气。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历府后门打开,急急跳上马车的历海和女眷子弟并仆从们匆匆又慌慌走前,浩浩荡荡的护院府兵们殿后。

    乌泱泱有千把人,从占地不亚于霄鹤宫的相府后门冲出。

    朗岸率领的虎贲,全副武装,旌旗招展。虽气势汹汹,却不紧不慢地追着,并不进逼。

    晓百茶社中,二人的静默相对被外面喧哗声打破。

    街道上,一个少年喊道:“伊氏无能,朝政荒芜,全赖我历氏匡扶,如今新君忘恩负义,欲戕害历氏,尔等若追随我罢黜新君,必荣华与共!”

    二三人争相喊:“历氏贤良世人皆知,新君无德!”

    “王座还没坐稳呢,真是不知死活。”

    “我等应与历相共进退!”

    跟着,不少年轻的声音纷纷附和。

    “与历相国共进退!”

    “我们现在就赶往历府,等相国差遣。”

    “不!我们去霄鹤宫,把伊冉小儿揪下来!”

    口气都狂得很,人数也不少,得有百十人。

    起头那少年正是历海的小儿子,他还不知道,匆匆逃命的老爹已经一不小心把他给忘下了。

    殷羡看到莫白勾起嘴角,垂目不语。

    匆匆赶来茶舍寻殷兄的出月一只脚跨进门来,问殷羡要不要先回府,有要事。

    殷羡道:“无妨,莫公子不是外人。”

    出月进来,把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说了:“禀公子,就在刚才的朝堂上,王上遣历海回封地修城,历海不从。王上起身下来与他理论。历海气得指着王上的鼻子骂他竖子,朗岸将军等人围住历海,说他违抗王命忤逆犯上,要庭前杖杀。巧的是,季恪将军今日身体不适,隆肃将军也去了南方,今日殿上武将只有朗氏父子,文官见到这样场面大多躲得老远,剩几个胆大想上来理论的,都被进来的虎贲甲卫捆了。有两个历氏家将在宫外不知怎的得了消息,冲入殿上,将历海抢回了历府。不然历海今天恐怕要命丧泰元殿了。”

    殷羡点头知晓,让出月退下。

    历海真的因为之前他们做的假象放松了警惕。

    他转头问莫白:“若是历氏未带家将呢?当真会将他庭前杖杀?”

    “你觉得以国君的脾性会这么做吗?”莫白一摊手,“不过,若是季将军那边不顺利的话,就得有劳司徒父子当庭决断了。”

    殷羡拿起茶盏,平平地问:“下一步呢?”

    “历氏之前权倾朝野,舍了名声造反确实有些胜算。如今,多半是要逃吧。最有可能的就是逃往他发妻的哥哥,兆王那里。一时难以掀起什么大的风浪。青龙城一些小小骚动,很快会过去。朗氏父子挑几个最强硬的党羽震慑一下,此事就可告一段落了。”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有点渴。

    莫白停下,喝口茶。顺便感慨自己对东王的这位知己真有耐心。

    茶楼外,历恵集结的那一群世家子以及他们的仆从,从西街出发,百十号人,一路声势挺大。

    浩浩荡荡的公子团到历府门前时,看到的只有空无一人的历府。却刚好与率部准备回王宫复命的朗岸撞个正着。

    看到历恵等人,朗岸不得不仰天笑了一声。

    将反贼拿下!

    朗岸一声令下,平时声色犬马手脚虚浮的少年们,被如狼似虎的士兵,老鹰捉小鸡般擒住。

    仆从们或不知死活抵抗一下,或赶紧回府报信。

    眨眼间,慷慨激昂的公子团便消停了下来。

    朗岸在马上看着人群,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也能算到……真的假的?”

    身旁副将何艺没听清,从马上侧身问:“将军?”

    朗岸回神,收了收缰绳:“将这些人押往青圄,等候王上发落。”

    朗岸领着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从晓百茶社楼下经过。

    莫白坐起身子,看着人群,不经意地问:“听说兆王嫡子陈可也在东国,与殷兄颇为投契?是人群后面那紫衣金冠的圆脸少年么?”

    “是他。”殷羡投去淡淡一瞥,“投契谈不上,只是同病相怜,偶尔一起喝点酒。”

    “那此番兆国质子参与谋反,显兄认为该如何处置。”

    “陈可年少无知,更可能是宿醉未醒,还没搞清楚状况。”殷羡也看着她,目光坦然,“司寇自会查明。”

    莫白笑笑:“殷兄所言甚是。我若是……”

    她卖了个关子,顿了顿,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

    “我若是,对他有点兴趣……”

    殷羡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异样,端着茶盏的手一滞,皱眉。“莫兄若是有这样的雅好,青龙城也有不少去处。想来可以寻到更合意的。”

    看着他凝重的表情,莫白撑着下巴,眼睛眨巴眨巴:“可是偏瞧着这小胖子不错。”

    殷羡喝了口茶:“他……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莫白摸了摸下巴:“为何?他眼下这处境,同我结交他还会不乐意?”

    茶汤在殷羡喉中顿了顿,方才被咽下,继而点了三下头:“也是。”

    莫白眼中闪过捉狭的笑意,撩了撩额前蟑螂须。

    殷羡眯眼,这小子是故意的。

    莫白凑向殷羡,咧开一嘴白牙:“此次可是大功一件,你说请王上给我点什么封赏好呢?”

    这小子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探究,大剌剌明晃晃地,深深地往他眼里看,深到像是想要把人的心魂全部掏出来,仔细搜寻一番。面对任何探究和试探,殷羡向来不动如山。但此刻他的心漏跳一拍,这小子的眼睛也太亮了。

    喝口茶,他道:“莫公子在青龙城可有落脚的地方?”

    莫白将身子又坐了回去。可惜刚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但是很快被掩盖。这质子恐怕有点问题。

    转移话题,更显心虚。

    她拢了袖子:“不就是你的府上?嗯,你赶我走?”

    “莫公子此番立下大功,必定成为王上面前的红人,怎能屈居质子府呢。”他言辞婉转。

    莫白眨巴着眼睛,相让自己看上去可怜一些,最好是那种眼神湿漉漉的像是要被遗弃的小狗。

    “哎,我是对殷兄有一见如故之感,但若殷兄不愿收留我,我也不好勉强。等什么时候王上赐我座宅子,我就搬走吧。”

    殷羡眼观鼻鼻观心。

    “我在西城有座宅子,莫公子若不嫌弃可以暂住,我府上的侍女小厮,莫公子合意的,也可安排过去。”

    竟然不为所动。

    一定是面具这张脸影响了效果。平日里对师弟装可怜,都是百依百顺的。

    莫白有些泄气。

    殷羡转过头去,看着朗岸的士兵押着作乱的世子团渐行渐远。

    莫白连连摇手:“西城太闹了。再说贵府这些……能人,我可不敢让他们伺候。”

    早上摸到殷羡卧房之前,她一路上已和三四个丫鬟交流了一番。府上丫鬟居然都是练家子,嘴也挺严的。当然,这不妨碍她套出一些殷羡的生活习惯,比如晨间不得打扰,沐浴不用服侍,夜卧不得靠近这些。

    殷羡此人,防备心极极极极重。更说明有问题。这位质子的秘密。留在质子府才能近水楼台地窥探秘密。

    她当然不想走。

    殷羡起身:“走吧,我们去东王宫。”

    莫白仰头看他:“这么急?”

    殷羡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留在桌上:“我这就面见东王,为你安排。”

    “安排什么?封赏的事情还是等一等,不用那么高调。”莫白看那锭银子,想伸手拿回,“你也忒豪了吧。”

    殷羡拉起他往外走:“就你今天做的好事,我还觉得再给一锭都不够。”

    莫白暗叹没想到这殷羡还这么有正义感。

    虽然她觉得也不是不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也只能摸了摸鼻子,被拉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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