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诚子缓缓走近,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喊她什么?”

    暮钦晋向夕诚子行礼:“皇伯父。”

    夕诚子道:“你喊她什么?”

    暮钦晋道:“来阳公主是父皇的姑母,侄儿自然是唤她皇姑奶奶。”

    夕诚子铁青着脸,怒视巫憬憬,一字字道:“来阳公主?”

    巫憬憬走近他,向他伸手:“给我。”

    夕诚子瞪了她很久,巫憬憬坦然迎视,两人对视了很久,夕诚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拍在巫憬憬手上。

    暮钦晋将这一幕收进眼里,心道:皇伯父这般桀骜不驯之人,在心爱的人面前,依然是落于下风的。其实,在感情的世界里,本就不该有上风下风,因为喜悦,便是无尽春风。

    巫憬憬也不解开看,径自收了起来:“回去说。”

    夕诚子哼了一声,当先往前走。

    “皇姑奶奶。”暮钦晋唤了一声。

    巫憬憬回头看他:“我与他有事说,你自回。”

    夕诚子不耐烦道:“走快点,怎的,没吃饭吗?”

    巫憬憬道:“没灵力。”

    夕诚子从怀中抽出一张“回春符”拍在巫憬憬背上,旋即转身快步走,巫憬憬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快步消失在濛濛细雨中。

    暮钦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底倏然升起难以压抑的孤独和疲惫,淋了一夜从未觉察冷的雨,此刻如寒泉浇彻,冲走他对亲情的向往。他觉得好笑,皇姑奶奶和皇伯父本就是一对,他们双宿双飞走了,他在落寞什么。

    只是那一顶帽子,暮钦晋紧紧攥在手里,到底舍不得丢弃。

    巫憬憬跟在夕诚子后面走,夕诚子背对着她扬手,一道掌风向她挥来。巫憬憬本就打不过他,现在也没什么力气,干脆没逃,由着那道掌风击向自己,重重摔在地上。

    夕诚子转身看她,冷冷道:“谁给你的胆子用她名讳。”

    殷红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她用手背抹去,站立起来:“这一记,我认了。你若再打我,我打她。”

    夕诚子扬手怒道:“你敢!”

    巫憬憬扬起下巴道:“你试。”

    夕诚子宽袖灌风,呜呜作响,宽袖如一只巨大的黑蛟在空中腾旋武舞,半晌后归于平静,转身继续往前走。

    巫憬憬跟上。

    夕诚子道:“今夜造业不少人命吧?”

    巫憬憬没吭声。

    夕诚子道:“滥用神阳罡风阵,是为重罪,但我道家的人,还是不劳巫家处置了。这件事情,我自会找你父亲分说。”

    巫憬憬道:“我爹没钱。”

    夕诚子道:“本尊是去讲道理,岂是为了钱。”

    巫憬憬道:“不如我给你指个大墓?”

    夕诚子道:“本尊是如此贪婪宵小吗?”

    巫憬憬道:“那地库怎样?”

    夕诚子沉默了一会儿,道:“成。”

    地坛之上,又陆陆续续“还阳”了十几个人,他们的状况比前面那批人好一些,适应了身体一会儿后,便能说话了。

    当先一人道:“草民杨衡持,乃杨家长房所出,行三。今日借巫族相助,魂归残躯,向天人暮家伸惊天动地之冤屈。草民在此叩谢巫师,叩谢巫族。”他说完向祝昭郑重磕头,其他人纷纷跟随。

    祝昭淡淡道:“相助冤魂乃我族使命,无需多谢。”他指了指上官丹青,“这位乃大理寺少卿上官丹青,你们有何冤屈,尽可向上官大人诉说。”

    杨三少的目光看向上官丹青,却在他怀中的杨竹予身上停住,颤声道:“七妹,你怎成这样了?”

    杨竹予笑道:“三哥,我不妨事的。”

    祝昭道:“尔等还阳时间短暂,不可叙旧。”

    杨三少收回目光:“草民状告京畿岳家、渝郡郡守、郡尉、庆州知府等沆瀣一气,诬陷杨家通敌,其目的是侵吞杨家家业,从而私造火器。”

    上官丹青看向岳老八和郡守等人,道:“凡民间私有火筒、火炮之类应禁军器者,一件杖八十,每一件加一等;私造者加私有罪一等,各罪止杖一百、流三千里,若批量生产,视同谋反,诛九族。熊郡守,你可有话说?”

    熊郡守哼了一声道:“无凭无据,鬼怪之言。”

    杨三少道:“杨家账册均被他们销毁,可我十二妹有过目不忘之能,她可将账册全部默出。”

    熊郡守哼了一声道:“现编之物,岂足信哉。”

    祝昭道:“令妹魂魄受伤颇重,此刻尚不能提笔成书。”

    杨三少看向杨竹听,杨竹听着急愧疚得想哭,结果眼泪没掉下来,眼珠子差点又掉出来。

    杨三少为难地看向其他人,忽然发现除了杨竹听,那边竟然再无杨氏长房之人,他惊讶道:“十二妹,爹娘大哥二哥嫂嫂们呢?”

    杨竹听看向他,眼珠子终于又掉了下来。

    祝昭起身,捡起她掉下的眼珠子,送回她眼眶:“不可伤心,否则更无法写字了。”

    杨竹听重重点头,转身不看杨三少,努力抓起笔,尝试写字。

    这时老管家站了起来,颤巍巍走到杨三少面前用力拍自己肚子。

    杨三少闭了闭眼睛,哀伤道:“请大人剖开杨伯的肚子,他腹中有证据。”

    祝昭道:“他既已还阳,便视同活人,除非阳寿再次尽,怎能活剖他人腹部。”

    老管家颤巍巍走向一个侍卫,去碰触他的刀。侍卫下意识摁住刀不让他拿。老管家颤巍巍弯腰跪拜,侍卫握着刀摇摇头,后退一步。

    老管家无奈,又颤巍巍走向身边一个女眷,拔下她的簪子刺向自己的腹部。

    叮。

    簪子被击落。

    祝昭起身道:“我来。”

    祝昭叹息道:“还阳机会难能可贵,你可还有话说。”

    老管家用手蘸了墨,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随后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肚子,闭上眼睛。

    “杨伯!”杨竹予大声道。

    老管家睁开眼睛,看向杨竹予。他的表情是呆板的,可再呆板的表情也藏不住他的慈爱,他冲着杨竹予努力笑了笑。

    杨竹予笑着哭道:“杨伯,我们来世再见。”

    老管家点点头,又闭上眼睛。

    祝昭伸手结印,结束了老管家“短暂的新寿”。

    巫师虽然主要是问尸,但同在刑部问尸处,仵作的手艺巫师都会,对人体亦是熟悉。祝昭取过刀具,不多时就从老管家腹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纸,这种纸乃名贵的金粟笺,经楮树皮加工而成,内外均加蜡加砑,并用多种药物濡染,使之不腐不朽,久存千年。

    祝昭将金粟笺清洁干净,递给上官丹青。

    上官丹青打开,里面是一份《润笔单》,密密麻麻的小字列着何年何日以何种价格向谁购入书画。

    上官丹青将《润笔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吩咐左右:“请去京畿经验最老道的牙侩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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