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钦晋送巫憬憬回到来阳公主的陵寝中，将巫憬憬抱到床榻上，他起身时巫憬憬勾着他脖子的手下意识收紧一下。
暮钦晋怔了怔，温声道：“皇姑奶奶，孙儿夜间再来陪您。”
巫憬憬知道他这个太子当得不容易，所谋不易，所筹甚繁，便不纠缠，松开手低垂着头。
暮钦晋看着她乖觉低垂着头的样子，微微晃神，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几分云宁殊的模样。
云宁殊跟着他时年纪尚小，与他之间并无男女之思，却十分依恋他。只要他在毡帐，她便如一只温顺的幼犬般跟前跟后。他若要出去，她从不阻拦，也不央求带上她，只是低垂着头，透露出一些孤单落寞。
这种乖巧中透露出的一丝失落，最是让人招架不住。
若不是去见萨达权贵，他通常会带上云宁殊——小姑娘还小，在贪玩的年纪，他无需费心思考怎么哄她，把她往草原上一丢，她自个儿在地上采花捡蘑菇的，都能开心玩上一天。小姑娘是真的乖，一边玩耍一边会偷偷觑他们那边，往往他们办完事情，小姑娘已经在一旁等着了，都不必去寻她回来。
那真是一个很知足、很懂事的好孩子。
是他害了她。
想到云宁殊，暮钦晋十分歉疚，伸手摸了摸巫憬憬的头，转身离去。
“暮钦晋。”巫憬憬将他唤住。
暮钦晋回头。
巫憬憬抬头与他对视，淡淡道：“暮钦晋，你不高兴，我在意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情话让暮钦晋有些措手不及，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她回应的是自己昨夜那一句“孙儿若是不高兴，亦无人在意。”
暮钦晋心情有些复杂，沉默看着巫憬憬，她神色淡淡的，既无关怀，亦无柔情，只有青紫斑驳；她的语气亦是淡淡的，带了几分冷意，比春夜的流水还冷，可流水再冷，流过处，都能灌出草木勃发、花叶纷繁。此时此刻，暮钦晋在她青紫斑驳的脸上，看到了春花华发、祥光路暖的未来。
突如其来的惊慌冲上暮钦晋心头，他胡乱点了点头，言语不清地含糊了一句“我去了”，快步往外逃，奔走间身影有些踉跄。
巫憬憬见他那没出息的狼狈样，嘴角撇了撇，这厮总是这样，像一条满身戒备的流浪犬，独自行走在风雨间，渴望温暖却从不靠近温暖，大约是觉着沐了温暖就是对原主人的背弃。
郑伊，就是这条狗的主人。
巫憬憬在心里骂了暮钦晋一句“狗男人”翻身下地，她今天也有事情要做，那分给杨竹予的一魄，是时候拿回来了。
竹圆。
杨竹予如今住在竹圆。
竹圆是一片很大的竹园，竹圆也是庄园的名字。
竹子当然不圆，取名的人自然不是没见过竹子，也不是勤俭节约胸怀里那一点墨水。而是因着这一辈的杨家女儿名字都带竹，是以，杨老爷在京畿新购置这处产业时就取名为“竹圆”，既谐音了竹园，又图一个杨家女儿都能生活圆满的好兆头。只可惜名字虽好，却成了悲曲，杨家的女儿谁也没有得到圆满。
杨家被诬陷入罪后，这处宅子也被充公，是最近刚还回来的。
虽说是还回来了，却只还回来了一个壳。
因为是给家里小姑娘们来京畿玩耍时住的，既要住的有乐趣，还要有牌面，杨夫人着实花了些心思，宅子里处处彰显精致，入目处皆是贵重装饰。
如今却是外墙华丽依旧，内里空空，唯剩灰黑的树影伴着杨竹予坐在轮椅上的倒影斑驳映在空荡荡的墙上。
当官差将接收单给杨竹予时，杨竹予并没有为此纠缠，干净利落地在“完付”那处签了名，就跟其他的接收单一样。粗粗算了算，杨家的产业，说是完整交付，实际上层层盘剥，回到杨竹予手里，只剩一半家财。
上官丹青虽然性情耿介，对南燕官场的“门道”倒也知之甚详。他曾明示过杨竹予一定要清点清楚交接财物，若有短缺，他去帮她讨要。
她敷衍了上官丹青，在明知短缺过半的情况下，依然签了字——上官大人虽然年少有为，又有上官家族作为后盾，但这些年来得罪的人着实不少。何况这一次，他连今上都得罪了，今上对三皇子轻轻放下后，其他官员自然都心领神悟，再不追究，唯独上官丹青还在上折子，直言对三皇子的处罚太轻，恳请今上作天下父亲的表率，严肃惩戒子女。
今上没说什么，但上官丹青递了折子后的次日就接了一桩在凎郡的案子。凎郡是南燕与康国的交界处，属于南燕最贫穷的几个郡之一。加上康国这几年在陈氏一族的治理下，世风日上，凎郡又常常出现“跑民”的现象。所谓“跑民”，便是从南燕逃奔去陈康，跑得都是些踏实肯干上进的，留下来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好吃懒做，要么就是流氓地痞，导致凎郡又贫又恶。哪个官员被外放到凎郡，不吝于见弃于今上。
上官丹青只是去查案，不算外放，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当地府台就能处理，让上官丹青去更多的是一种警告。
见弃于今上这话其实过了，今上对这位清介有为的世家青年还是很偏爱的，只是他最近总是咬着他最偏爱的儿子不放，他烦了，所以，随便挑了个地方把他赶出去，图个清净。
如果一味追求公平而不体恤君心，只能说他是史书上的好臣子，却还称不上皇帝心里的好臣子。
上官丹青倒是不在意，哪里的案子都是案子。他甚至笑道，在京畿帮达官显贵处理案子久了，是该去外面走走，为百姓做些事了。
知道上官丹青要去凎郡，杨竹予心里很不舍，凎郡路远，而她已时日无多，只怕这一走，便是永别。但杨竹予并未挽留，只是勉励了上官丹青一番，并叮嘱他一定要去一川之隔的陈康看看。
听闻巫憬憬到，杨竹予自然将她奉为上宾，亲手沏茶给她。
巫憬憬没有接茶，淡淡道：“我来取回一魄。”
从巫憬憬而言，是取回一魄，对杨竹予来说，就是取她性命。
这一点，在花厅一站一坐的两位姑娘，都是清楚的。
杨竹予沉默了下，道：“巫小姐，你分魄为我续命，乃再造之恩，我原不该再贪求，但我实在有不情之请，能否将您的魂魄再在我体内留上几日，我杨家虽然沉冤昭雪，但罪魁祸首仍逍遥法外，我不甘心。”
杨竹予递给巫憬憬一个匣子，里面是整个杨家的财产清单和契据。
巫憬憬接过杨竹予的匣子，翻了翻，杨家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但财富着实可观，她有些心动。
杨竹予道：“单子上打勾的是已经交还的财物，未打勾的是被贪墨的。交接时我已在单子‘完付’处签字了，若是巫小姐看得起杨家这些钱财，我今日就去报官，称未打勾那些财物在交付后一夜间被贼人盗取，这些财物便成了贼赃，想来凭巫相的手段，定能取回。”
巫憬憬冷冷道：“我分你一魄，你却算计我。”说是送她财物，却是想借她爹的权势去对付那些贪墨的官员。
杨竹予道：“我只是提供一条路，若是巫小姐不愿意在这路上走一走，上面打勾的财物数量亦足够可观。再者，巫相借此清理南燕蠹虫，有何不好？”杨竹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清单在手，巫相看得顺眼的就不清理，看不顺眼的就清理，全凭巫相心意而为，有何不好？”
巫憬憬继续翻着匣子，默不作声。
风中传来一阵“叮铃铃”的铃铛声。
杨竹予这才发现巫憬憬的袖口裙摆都挂着铃铛，而她方才行走间，铃铛无声无息的，显然是被她控制着。此刻她袖子的铃铛轻轻晃动着，证明她心绪遐迩，已然走神。
杨竹予知她有些心动，趁热打铁道：“巫小姐，前些日子我饱受脊椎断裂之痛，大小解失禁，着实累您良多。不知您是否发现，我最近痛楚少了很多，大小解亦能控制了。”
巫憬憬回神，淡淡“唔”了声，心道，大约是暮钦晋的安魂养尸阵和母亲的业火千织的双重疗愈，让杨竹予的魂魄得到了一定的治疗。
想到眼前人害自己在暮钦晋面前丢的那些脸，巫憬憬狠狠瞪了杨竹予一眼。
杨竹予歉仄地笑了笑，讨好道：“这些日子我日日饮着止痛药，尽量少食，如今分魂对您的困扰是不是小了一些？”
巫憬憬伸出一根手指头。
杨竹予看了看，试探道：“一年？”
巫憬憬摇头。
杨竹予叹了口气道：“一个月？”
巫憬憬道：“半个月。”
杨竹予无语，谁用一个手指来指代半个月的。
她是商户之女，自然会讨价还价：“巫小姐，三个月如何？”
巫憬憬道：“七天。”
杨竹予道：“两个月？”
巫憬憬道：“三天。”
杨竹予心道这生意可怎么做？
她叹了口气，祈求道：“二十天如何，那些犯官将在二十天后问斩，即便不能扳倒暮钦晃，我也想亲眼见他们人头落地。”
巫憬憬想了想，点头。
事情说定了，巫憬憬取过匣子就打算离开。
杨竹予忙道：“巫小姐，若是不忙，不妨在此用个便饭，晚间我请你听戏。”
又是听戏？
巫憬憬回头看她。
杨竹予笑道：“也不知哪位恩公将我杨家的故事编成了话本子，又排成了戏。如今这话本子卖到京畿纸贵，这戏亦是火遍京畿。我自己呢，自然是极喜欢，夜夜都去戏楼听。我想巫小姐大约是不喜热闹的，应该尚未听过，不如今夜我做东，包一个雅间，请您听一听。”
巫憬憬摇摇头道：“我不与你去。”她说完翩然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淡淡道，“有人陪我去。”
被巫憬憬拒绝，杨竹予倒是没什么意外，巫家小姐孤僻寡语的名声，那是整个京畿都知晓的，但巫憬憬多补的那一句“有人陪我去”却让她有点意外，那语气听着竟然有些小得意。
杨竹予有些莞尔，没想到这般冷冰冰的女子，也会喜欢人。
想到喜欢，杨竹予脑海里冒出上官丹青的声音，她脸色顿时黯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杨竹予你在想什么呢，方才不是知道了吗，你还有二十日可活。”二十日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或许她可以将这段来不及诉说的心事刻在棺材板上，留与后人猜。
暮钦晋怔了怔，温声道：“皇姑奶奶，孙儿夜间再来陪您。”
巫憬憬知道他这个太子当得不容易，所谋不易，所筹甚繁，便不纠缠，松开手低垂着头。
暮钦晋看着她乖觉低垂着头的样子，微微晃神，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几分云宁殊的模样。
云宁殊跟着他时年纪尚小，与他之间并无男女之思，却十分依恋他。只要他在毡帐，她便如一只温顺的幼犬般跟前跟后。他若要出去，她从不阻拦，也不央求带上她，只是低垂着头，透露出一些孤单落寞。
这种乖巧中透露出的一丝失落，最是让人招架不住。
若不是去见萨达权贵，他通常会带上云宁殊——小姑娘还小，在贪玩的年纪，他无需费心思考怎么哄她，把她往草原上一丢，她自个儿在地上采花捡蘑菇的，都能开心玩上一天。小姑娘是真的乖，一边玩耍一边会偷偷觑他们那边，往往他们办完事情，小姑娘已经在一旁等着了，都不必去寻她回来。
那真是一个很知足、很懂事的好孩子。
是他害了她。
想到云宁殊，暮钦晋十分歉疚，伸手摸了摸巫憬憬的头，转身离去。
“暮钦晋。”巫憬憬将他唤住。
暮钦晋回头。
巫憬憬抬头与他对视，淡淡道：“暮钦晋，你不高兴，我在意的。”
突如其来的一句情话让暮钦晋有些措手不及，后知后觉才意识到，她回应的是自己昨夜那一句“孙儿若是不高兴，亦无人在意。”
暮钦晋心情有些复杂，沉默看着巫憬憬，她神色淡淡的，既无关怀，亦无柔情，只有青紫斑驳；她的语气亦是淡淡的，带了几分冷意，比春夜的流水还冷，可流水再冷，流过处，都能灌出草木勃发、花叶纷繁。此时此刻，暮钦晋在她青紫斑驳的脸上，看到了春花华发、祥光路暖的未来。
突如其来的惊慌冲上暮钦晋心头，他胡乱点了点头，言语不清地含糊了一句“我去了”，快步往外逃，奔走间身影有些踉跄。
巫憬憬见他那没出息的狼狈样，嘴角撇了撇，这厮总是这样，像一条满身戒备的流浪犬，独自行走在风雨间，渴望温暖却从不靠近温暖，大约是觉着沐了温暖就是对原主人的背弃。
郑伊，就是这条狗的主人。
巫憬憬在心里骂了暮钦晋一句“狗男人”翻身下地，她今天也有事情要做，那分给杨竹予的一魄，是时候拿回来了。
竹圆。
杨竹予如今住在竹圆。
竹圆是一片很大的竹园，竹圆也是庄园的名字。
竹子当然不圆，取名的人自然不是没见过竹子，也不是勤俭节约胸怀里那一点墨水。而是因着这一辈的杨家女儿名字都带竹，是以，杨老爷在京畿新购置这处产业时就取名为“竹圆”，既谐音了竹园，又图一个杨家女儿都能生活圆满的好兆头。只可惜名字虽好，却成了悲曲，杨家的女儿谁也没有得到圆满。
杨家被诬陷入罪后，这处宅子也被充公，是最近刚还回来的。
虽说是还回来了，却只还回来了一个壳。
因为是给家里小姑娘们来京畿玩耍时住的，既要住的有乐趣，还要有牌面，杨夫人着实花了些心思，宅子里处处彰显精致，入目处皆是贵重装饰。
如今却是外墙华丽依旧，内里空空，唯剩灰黑的树影伴着杨竹予坐在轮椅上的倒影斑驳映在空荡荡的墙上。
当官差将接收单给杨竹予时，杨竹予并没有为此纠缠，干净利落地在“完付”那处签了名，就跟其他的接收单一样。粗粗算了算，杨家的产业，说是完整交付，实际上层层盘剥，回到杨竹予手里，只剩一半家财。
上官丹青虽然性情耿介，对南燕官场的“门道”倒也知之甚详。他曾明示过杨竹予一定要清点清楚交接财物，若有短缺，他去帮她讨要。
她敷衍了上官丹青，在明知短缺过半的情况下，依然签了字——上官大人虽然年少有为，又有上官家族作为后盾，但这些年来得罪的人着实不少。何况这一次，他连今上都得罪了，今上对三皇子轻轻放下后，其他官员自然都心领神悟，再不追究，唯独上官丹青还在上折子，直言对三皇子的处罚太轻，恳请今上作天下父亲的表率，严肃惩戒子女。
今上没说什么，但上官丹青递了折子后的次日就接了一桩在凎郡的案子。凎郡是南燕与康国的交界处，属于南燕最贫穷的几个郡之一。加上康国这几年在陈氏一族的治理下，世风日上，凎郡又常常出现“跑民”的现象。所谓“跑民”，便是从南燕逃奔去陈康，跑得都是些踏实肯干上进的，留下来的要么是老弱病残，要么是好吃懒做，要么就是流氓地痞，导致凎郡又贫又恶。哪个官员被外放到凎郡，不吝于见弃于今上。
上官丹青只是去查案，不算外放，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案子并不复杂，当地府台就能处理，让上官丹青去更多的是一种警告。
见弃于今上这话其实过了，今上对这位清介有为的世家青年还是很偏爱的，只是他最近总是咬着他最偏爱的儿子不放，他烦了，所以，随便挑了个地方把他赶出去，图个清净。
如果一味追求公平而不体恤君心，只能说他是史书上的好臣子，却还称不上皇帝心里的好臣子。
上官丹青倒是不在意，哪里的案子都是案子。他甚至笑道，在京畿帮达官显贵处理案子久了，是该去外面走走，为百姓做些事了。
知道上官丹青要去凎郡，杨竹予心里很不舍，凎郡路远，而她已时日无多，只怕这一走，便是永别。但杨竹予并未挽留，只是勉励了上官丹青一番，并叮嘱他一定要去一川之隔的陈康看看。
听闻巫憬憬到，杨竹予自然将她奉为上宾，亲手沏茶给她。
巫憬憬没有接茶，淡淡道：“我来取回一魄。”
从巫憬憬而言，是取回一魄，对杨竹予来说，就是取她性命。
这一点，在花厅一站一坐的两位姑娘，都是清楚的。
杨竹予沉默了下，道：“巫小姐，你分魄为我续命，乃再造之恩，我原不该再贪求，但我实在有不情之请，能否将您的魂魄再在我体内留上几日，我杨家虽然沉冤昭雪，但罪魁祸首仍逍遥法外，我不甘心。”
杨竹予递给巫憬憬一个匣子，里面是整个杨家的财产清单和契据。
巫憬憬接过杨竹予的匣子，翻了翻，杨家虽然称不上富可敌国，但财富着实可观，她有些心动。
杨竹予道：“单子上打勾的是已经交还的财物，未打勾的是被贪墨的。交接时我已在单子‘完付’处签字了，若是巫小姐看得起杨家这些钱财，我今日就去报官，称未打勾那些财物在交付后一夜间被贼人盗取，这些财物便成了贼赃，想来凭巫相的手段，定能取回。”
巫憬憬冷冷道：“我分你一魄，你却算计我。”说是送她财物，却是想借她爹的权势去对付那些贪墨的官员。
杨竹予道：“我只是提供一条路，若是巫小姐不愿意在这路上走一走，上面打勾的财物数量亦足够可观。再者，巫相借此清理南燕蠹虫，有何不好？”杨竹予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清单在手，巫相看得顺眼的就不清理，看不顺眼的就清理，全凭巫相心意而为，有何不好？”
巫憬憬继续翻着匣子，默不作声。
风中传来一阵“叮铃铃”的铃铛声。
杨竹予这才发现巫憬憬的袖口裙摆都挂着铃铛，而她方才行走间，铃铛无声无息的，显然是被她控制着。此刻她袖子的铃铛轻轻晃动着，证明她心绪遐迩，已然走神。
杨竹予知她有些心动，趁热打铁道：“巫小姐，前些日子我饱受脊椎断裂之痛，大小解失禁，着实累您良多。不知您是否发现，我最近痛楚少了很多，大小解亦能控制了。”
巫憬憬回神，淡淡“唔”了声，心道，大约是暮钦晋的安魂养尸阵和母亲的业火千织的双重疗愈，让杨竹予的魂魄得到了一定的治疗。
想到眼前人害自己在暮钦晋面前丢的那些脸，巫憬憬狠狠瞪了杨竹予一眼。
杨竹予歉仄地笑了笑，讨好道：“这些日子我日日饮着止痛药，尽量少食，如今分魂对您的困扰是不是小了一些？”
巫憬憬伸出一根手指头。
杨竹予看了看，试探道：“一年？”
巫憬憬摇头。
杨竹予叹了口气道：“一个月？”
巫憬憬道：“半个月。”
杨竹予无语，谁用一个手指来指代半个月的。
她是商户之女，自然会讨价还价：“巫小姐，三个月如何？”
巫憬憬道：“七天。”
杨竹予道：“两个月？”
巫憬憬道：“三天。”
杨竹予心道这生意可怎么做？
她叹了口气，祈求道：“二十天如何，那些犯官将在二十天后问斩，即便不能扳倒暮钦晃，我也想亲眼见他们人头落地。”
巫憬憬想了想，点头。
事情说定了，巫憬憬取过匣子就打算离开。
杨竹予忙道：“巫小姐，若是不忙，不妨在此用个便饭，晚间我请你听戏。”
又是听戏？
巫憬憬回头看她。
杨竹予笑道：“也不知哪位恩公将我杨家的故事编成了话本子，又排成了戏。如今这话本子卖到京畿纸贵，这戏亦是火遍京畿。我自己呢，自然是极喜欢，夜夜都去戏楼听。我想巫小姐大约是不喜热闹的，应该尚未听过，不如今夜我做东，包一个雅间，请您听一听。”
巫憬憬摇摇头道：“我不与你去。”她说完翩然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淡淡道，“有人陪我去。”
被巫憬憬拒绝，杨竹予倒是没什么意外，巫家小姐孤僻寡语的名声，那是整个京畿都知晓的，但巫憬憬多补的那一句“有人陪我去”却让她有点意外，那语气听着竟然有些小得意。
杨竹予有些莞尔，没想到这般冷冰冰的女子，也会喜欢人。
想到喜欢，杨竹予脑海里冒出上官丹青的声音，她脸色顿时黯了下来，喃喃自语道：“杨竹予你在想什么呢，方才不是知道了吗，你还有二十日可活。”二十日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或许她可以将这段来不及诉说的心事刻在棺材板上，留与后人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