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仪六岁那年,伯父领着一个男孩进了门。婉仪正和祖父在树下挑豆子,阳光满溢在庭院里,把地晒的发白。她挑豆子的间隙抬起头来看到了叔伯,停下手中的活对老林头说,“爷爷,大叔伯回来啦”。老林头看见儿子,停下手中的活站起来。林正生快步朝前行到庭院边的树下,“儿子不孝,”他话才开了头就被老林头截住了话头。

    “行了,我们林家三代就出了你这么个文绉绉的人”

    “菱菱,快去叫你娘加几个菜”

    婉仪从祖父身后探出头,对上了一双眼睛,对方身量和她一般,又黑又瘦,很有精气神。

    “大叔伯,他是谁?”

    林正阳朝着婉仪招了招手,让婉仪带他去厨房看看今天吃什么。婉仪应了一声从祖父身后走出来。朝他伸出一只手,“你和我走吧”

    六岁的婉仪是个娇憨的姑娘,陈娘子把她养的很好,脸颊还带着幼童时的奶膘眼睛又黑又圆。家里人人都宠爱她,让她做事有股子天然的底气。

    她盯着林意看了一会,看他不抗拒却也不把手伸出来,就拉着他的衣袖往厨房走了。“我们走快点,我看到娘今天买了小鱼,咱们现在赶过去就可以吃上”她拉着他跑向厨房,正午的阳光有种温暖的燥热,包裹住她们的影子。秋日的微风拂过他们的面颊,带来些微的凉意。

    待婉仪和林意的走过拐角了,老林头抬眼瞥了眼儿子,

    “说吧,”他坐下拿起烟袋,“那孩子,怎么回事”

    林正阳坐下,“城西老林家的孙子,您前几天前见过。”城西老林家原本有个儿子和林家老大相当的年纪,两人都在衙门当差。二人性情相投交情甚笃。八年前两人同去剿匪老林儿子被盗匪所伤,回县衙的路上失血而死。家里只留下老父幼子,老林儿子死后林正生对这对爷孙多有照拂。年初老林摔了一跤以后身体一直不大好,没熬过今年夏天。林正生帮着操持了丧事,两家虽然隔的远,但因了儿子的缘故老林和城东林家也算相熟。城西那边的葬礼,老林头也帮着操持了,这孩子也不怎么说话,只跪在棺材旁不动。等下葬了才缓过来一点,盯着一双红肿的眼睛道谢。

    老林头捏了捏烟杆,长吐了一口气“孩子还小,就住这边吧。”

    他望着两个孩子,阳光落在回廊尽头的桃树上。

    婉仪正指着枝叶尚还茂密的桃树说,“看到没有,你春天来,我请你吃桃子。”于是他抿出一个笑来,一双眼睛亮亮的。

    “我叫婉仪,你叫什么什么名字呀。”

    “林意”正午的阳光有种温暖的燥热,包裹着他们往前走。林意看到她的额前的碎发被太阳照成透明的绒毛,再被阳光染上色。她对他讲了好多话,让他的眼睛溢满了笑意。等走到厨房门口时,她安静下来放慢了步子,拉着他越过门槛。

    “娘,外公喊我来帮你看火”

    灶前的女人听了这话并没有转身,只是口中应着,“好,你做在灶前面看好了,要小火,不然米要糊锅了”

    热气腾腾的扑来,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不合时宜,于是马上低下头。

    婉仪扯着他坐下,又跑到那妇人的跟前,“娘,我要喝米汤。”

    那妇人侧过了身,看见了坐在灶前的小孩,带着笑问他,“你是那家的小孩,看着眼生。和婉仪一起喝一碗米汤,马上饭就熟了,等着吃饭。”

    她又摸摸婉仪的头,“好,马上给你盛。”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锅里舀了两碗米汤,从木柜里拿出罐子舀了糖。把瓷碗放在了厨房旁的小桌子上,朝婉仪和林意招了招手。

    “你两就在这里喝,当心烫,要吹凉。”

    看着两个小人安稳坐下盯着眼前的碗她才笑笑走开了。

    婉仪晃着脚喝了几口米汤,才想起来祖父的话,对着厨房喊道,

    “娘,大叔伯回来啦,加几道菜”

    “菱菱,你来看火,我去割点肉”

    婉仪登登的跑过来,陈家娘子听到声音,低头对婉仪说“女孩子,”她话还没说完,“要文静”婉仪接过话,冲着陈娘子笑。

    陈娘子叹了口气“不许动刀,有事喊娘”又嘱咐了一声才朝着偏房去了。

    这顿午饭分外丰盛,炸的酥脆的鱼,晶莹剔透的腊肉,金黄的葱花蛋饼,鲜甜的丝瓜蛋汤。婉仪把自己吃了个大花脸,时不时嘀嘀咕咕的和林意交谈,老林头和林正阳聊着县城里近日的时事。陈娘子看着两个无奈的笑了笑,和老林头和林正阳又交代了一番,让他们多看着两个孩子。自己去厨房拎着食篮往店铺里去了。到了店铺把食篮递给林正生让他到店铺后吃饭,自己边整理布匹边念叨着家里的事,“菱菱如今也六岁了,一家人宠着,走路叮铃哐啷,吃饭沾的满脸都是。平时要教,你们只一味宠着。拦着不许,再大了成什么样子。”

    林正生抬起头来接了一句,“等明年再教总来得及,再说咱们家女儿也不是不知礼。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陈娘子笑着摇了摇头,手头不停继续整理。

    “大哥带了个孩子回来,不知道是不是爹提过的林家的孩子,那孩子瘦的很,看着可怜。”

    “林家的孩子确实过的可怜,我们多少得帮衬一点”

    “今天红色的布买的好”陈娘子理完说了一句。

    “我进货的时候就说了,总有人办喜事,喜欢穿艳一点的颜色。你不信,这不今天就买出去了。”林正生收拾着碗筷回道。

    “生意上的事我不如你懂,你吃好了放着我来收。”

    陈娘子也绕到后面来。

    “早弄好了。你在这里歇歇再回去。日头太大了。”

    陈娘子顺势在后面坐下,林正生躺在一旁的摇椅上,虽是入秋但正午的太阳依然炙热,两人聊些家长里短,等日头逐渐落下去了。两人一起收了东西,往家里走去。

    林意就这样留在了林家。林家宅子不大,一家人还住着老林头置办的二进的宅子,老林头和林正阳住前院,林正生陈娘子婉仪住在后院。要是店铺生意好,林正生当日就歇在临街的铺子里。林正阳也并不常在家里歇着,常常半个月不见人。林意就歇在林正阳屋里,他行李也单薄,不过几件衣衫,几本书。老林是准备送孙子去学堂的,想着孙子年纪小,识几个字能做些轻松的活计。可林意刚长到能入学的年纪,老林就没了。

    林正阳把他领进了门,心里默默打算周全老林的这桩心思,每日教他写拳脚功夫,置办了书桌纸墨在房间,没过多久就找好了学堂。

    学堂离林家不远,只是需渡河。每日林意晨起练一套拳吃过陈娘子为他准备的饭食和几个学子一道搭船去学堂。学子往来不易,因此学堂也供午饭,只是滋味平平。待一日课毕,林意再赶回林家。秋天的落日映在河面上极为辉煌,那是他在城西没有看过的景色。沅水一城虽小,但林意活动的地方更小。他记事起就只有那院子,房子两边的邻里,偶尔爷爷带他雇辆马车往东湖去。湖边有各色吃食,玩意,还有大大小小的器物店。沅城临水,但他并未见过河流也不曾见过这样的落日。只有在船上的时候他会想起爷爷,沉默的在小院里做活的爷爷,或许爷爷也见过这样的落日。见过漂浮在河面上的如同星星的光芒。

    爷爷,我在这里过的很好,他望着太阳在心里默念道。

    等林意走到巷口时就看见婉仪坐在小马扎上等她,婉仪的衣着很显眼,时人多着素色,但林正生总留着几匹鹅黄,水红的布请人按照县里时兴的样式裁了带回来。陈娘子虽然埋怨,可还是缝制好了为婉仪换上。于是林意一打眼就看见婉仪了,但婉仪不是时时能看见他。

    老林头在家的时候她伸着脖子和老林头讲话,声音拖得很长。有时候林意走到近前了婉仪才能发现。有时候婉仪会看门栏边的蚂蚁,她身量还小站起来只比门栏高半个身子,她趴在门栏上盯着来来往往的蚂蚁看,感觉天暗了一点,抬头看到是林意就仰头冲着他笑。

    “小哥哥回来啦”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仿佛这就是最令她高兴的事。林意的心就像被羽毛触碰了一下,有说不出的悸动。

    也有时候她会很专心的等他,眼睛不错的盯着巷口,等看到林意的时候就跑过去。牵着他的手领他进门,然后很大声的说,“我把小哥哥接回来啦”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开始笑,笑声把整个院子都填满了。

    这个时候一般是林意的旬休。陈娘子见林意整日只是读书,于是在旬休的时候带他去逛集市。婉仪去不成集市,年纪小的时候陈娘子抱着她逛一圈还行。婉仪如今大了,陈娘子怕自己一个错眼婉仪就不见了,索性把婉仪留在家让老林头帮忙看着。每次林意逛玩回家婉仪就缠着他讲集市上的吃食。在林意的描述里集市挤满了人,腾腾的热气在街道两边蔓延,叫卖声从街头蔓延到街尾。

    “什么时候我能亲眼去看看就好了”婉仪皱了皱鼻子。

    “他们真坏,把我框在这个院子里面,那里都不许我去”

    林意被她逗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等你长到和我一样大伯娘就会让你去了”

    “不许摸头,会长不高”婉仪晃了晃脑袋把他的手摇下去。

    又慢慢蹭到他旁边小声的说,“你有没有看到娘亲把零嘴放在那里”

    林意也慢慢转过来回答她,“伯娘说不能告诉你”

    “哼,我不和你玩了”婉仪这句话有点大声,陈娘子从偏房走出来。

    “菱菱”她话音才落,婉仪马上接到。“知道了”

    “伯娘,没事的,婉仪妹妹是和我在玩”林意赶在婉仪道歉前说。等婉仪真的说出口了,不知道要哄多久才能好。

    陈娘子忙着放置东西,老林头在铺子帮忙,顾不上他们,就给婉仪和林意指派了活。

    “今天太阳好,意儿你把桌子挪到庭院来做功课,菱菱你把香囊拿出来绣。”

    陈娘子吩咐完又回偏房去了。太阳照下来,天好高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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