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镜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原本的高烧逐渐褪去之后,身体情况看起来已经基本趋于平稳,大概在空间里待了第四天之后,章华醒来,虽然醒来后变得沉默寡言,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期待辞镜也和章华一般,醒来带大家出去。

    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始终也等不到他张开双眼,并且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了下去,脸色更加灰白,原本劲瘦结实的肌肉慢慢萎缩,看起来纤细羸弱了不少,明明他就躺在那,却感觉他在下一刻就要逐渐虚化离去了似的。

    朱颜心惊肉跳地紧盯着他,握住他修长的手指,心里在默默地祈祷,这世上她在乎的人不多了,辞镜算是除了家人以外,唯一一个使她牵肠挂肚的人,她不想再失去他了。

    就在大家逐渐陷入绝望之际,长久灰白混沌的空间,逐渐显出了一丝明亮,整个空间往远处看去一眼望不到头,为了能不错过离开的时间,这几天来所有人都没有走出去多远,所以大家并不清楚空间到底有多大,但此时这混沌的空间中有了光线,不是手电筒发出的光束,而是从空间中自上而下发散的光芒,就像天地初开时,盘古撑开了天与地的交界,然后太阳的光降临人间。

    众人看着眼前突然逐渐明朗的空间,正不知所措,下意识全部聚拢在一起,下一秒,就像鸡蛋被啄破了壳,也像突破了什么禁制,空间四周的景象逐渐模糊,脚底开始显露出深蓝色的海水。

    随着海水中众人的倒影逐渐清晰,头顶也出现了天空的模样,阴沉沉的天乌云密布,仿佛快要下雨了,然后,在大家几乎都能闻到海水中的咸腥味时,“啵”,什么东西破开的声音,所有人,连着周围整齐摆放的物资,还有这几天来大家制造的一些垃圾,瞬间同时掉了出来。

    从半空中往下掉时,隐隐约约能看到海水中,被淹没的山谷和树林的轮廓,他们从空间出来了!

    眼看着距离水面越来越近,朱颜在心里疯狂呼叫小荣,从进入空间开始小荣就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整颗树都要弯下腰了,朱颜怕它不能适应空间的环境,一直都让它变小了揣在怀里,这时候疯狂地呼喊,让小荣一个激灵醒来,立刻按照朱颜的要求变成大树的样子。

    小荣一路变到最大,树根进入海水,扎在被海水浸软的泥地里,但还是不够高,这场海啸太大了,大到即使数天过去,未能退去的海水高度,依然高出小荣许多,朱颜心慌了,就算她自己会游泳,也带不了昏迷不醒的辞镜一起游啊。

    千钧一发之际,小荣伸出两根蔓藤,一根卷起朱颜,一根卷起辞镜,往上举高,一直伸到蔓藤最长能达到的高度,才将将跃出水面,朱颜艰难翻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凑到辞镜身边检查他的情况,他看起来更加虚弱了,几乎无法把现在的他和昔年那个意气风发高大英挺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确定了辞镜应该暂时没事,朱颜四下张望,搜寻1223小队和曦光基地的大家,只见一望无际的海面上突兀地漂浮着一大圈七零八落的物资,在水里挣扎的众人纷纷往物资上爬去,爬向了军用吉普和潜水艇的人眼看着这两个大家伙往下沉去,逐渐又落入水中,只能重新寻找求生路。

    直到朱颜在一众物资中看到了游艇,大概是游艇在水中天然的漂浮力和海浪的拨动,将偌大的游艇推移了百来米,朱颜让小荣将她扔向游艇,她得去把游艇开过来。

    小荣在水底辨不清方向,按着朱颜的指示朝着西边的方向一把将朱颜扔了出去,结果当然是没有刚好落在游艇上的,偏了十几米,还好,朱颜是会水的,感谢辞镜没事找事,伤好了就非得扯着她要教她学游泳,看在眼前算是救了自己一把的份上,当初把她按在水里看她扑腾出丑的仇就不找他报了。

    朱颜费劲地拉住游艇下方的救生绳,慢慢爬到船舷上,翻过去躺在甲板上大口喘气,还没能平复下呼吸,立刻往下走进入驾驶舱。

    看了下汽油储备量,还好,还剩不少,打开燃油阀门,按下启动按钮,引擎开启,调转方向舵,朝着众人落水的方向驶去。

    朱颜先把辞镜接了上来,小荣伸出蔓藤,缠住甲板上的栏杆,缩小体型,然后跳上甲板,抖了抖咸腥的海水,水里的盐碱让树很不舒服,闹着让朱颜给它冲澡。

    朱颜当然是拿不出淡水来的,就告诉它,干净的水都在物资里,赶紧把物资捞上来就能冲了,小荣一听,伸出所有的蔓藤就开始兢兢业业地干活,左边的蔓藤听指挥去拉人,右边的蔓藤瞅准水面上的物资就伸去拉。

    忙活了大半天,才把所有人拉了上来,除了冯晓因为枪伤发作加上又被海水泡了,疼得呛了好几口水以外,大家都没什么事,毕竟小队的人是从珠崖来的,曦光基地处在津门,都在沿海一带,基本从小就会水。

    小五一上甲板就开始给辞镜检查身体,马博文休息了一会也掏出随身携带的卫星电话,尝试联系帝都,幸好,卫星电话是防水的,自己之前也裹了一层袋子好好地贴身放着,没有问题能用。

    何川和刘旭点了一遍人数,大家都在,只除了生死不知的于苗苗。

    还有...明明尽力救援出来,却还是凶多吉少的幸存者们。

    看着所有人都焉头搭脑的样子,何川和刘旭对视一眼,准备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但还没组织好语言,马博文站在游艇上最高的船舱顶部,举着卫星电话一脸惊恐地冲他们喊:

    “不好了队长!”

    ......这下好了,不用他俩想辙子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了。

    折腾了大半天何川也没有精神发脾气了,认命般看向马博文,等着他宣布新的噩耗。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队长您想先听哪一个?”

    何川额头青筋有点抑制不住地跳动,“别学辞镜那欠揍样,我打不过他,还能打不过你吗?”但看辞镜那副孱弱的样子,现在应该能打得过了,吧?

    马博文摸摸脖子,收起假装出来的惊恐样,一脸冷漠地说:“倭岛国火山爆发所形成的火山灰已经到了,暗沉沉的空气里漂浮的那些就是,经过帝都那边的监测,最多一个小时,空气中的火山灰和硫磺等化学物质,就会和我国境内的气流相碰撞,形成酸雨。”

    !!!

    何川懵了,酸雨?还一个小时内就会下?现在这样子让他们往哪里躲,游艇的船舱里可装不下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物资呢,更何况酸雨势必会腐蚀游艇上的设施,到时候别说开着游艇往岸边去,怕是连躲避都没办法了。

    刘旭黢黑的脸上满是愁苦,转头看了下身后带出来的二十来号兄弟,这些人应该是曦光基地最后的火种了,绝不能让他们再出事。

    朱颜看他们同时陷入沉思,撇撇嘴,接上话问道:“那好消息呢?”

    马博文余光瞄了眼何川,压下嘴角的坏笑,严肃回答,“好消息是,帝都方知道了我们的情况,已经通告了前来接应我们的队伍,但因为酸雨的原因,接应部队联系上在附近执行任务的我军潜水艇,让潜水部队先行前来接我们到海底躲避,刚刚我已经和他们联系上了,还有半个多小时他们就到。”

    何川抬头看看马博文,再看看朱颜,算了,朱颜现在也是小队的正式成员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众人听到很快就要得救,都松了一口气,带着对战友、亲朋的担忧,静静等待救援队伍的到来。

    谁知天空的乌云眼看着越聚越厚,天色也从一开始的阴沉沉一片,变得愈发黑暗,若不是他们的通讯装备一接触到外界,就自动校准了时间,显示现在是早上九点,大家恐怕还以为是天黑了。

    小五看着这山雨欲来的天空,担忧地看向队长,“队长,若是我们还没有等到潜水艇来救,就已经下酸雨了怎么办呢?我们这么多人,往哪里...”

    赵澜没等小五说完就一个跨步上前,大掌直接捂住他的嘴,眼带威胁看着小五,“嘘,别说话,有些话不能说,万一要是灵验了,你容易被打,你这小身板,可经不住我一巴掌。”

    小五看看不动如山的队长,再看看浑身肌肉鼓动的赵澜,乖巧点头。

    曾经有位空军工程师曾提出过一个定律:任何可能出错的事情最终都会出错。也有位表演艺术家提出过一个理论:越过分在意的事情越容易失去。换成华国中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常说的俗语就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仅仅十几分钟过去,天空已经黑沉的看不清远处,空气中的湿气达到了张口都能吸到水汽的地步,众人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终于,第一滴水滴到了刘旭的脸上,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直到脸上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刘旭倒吸一口凉气,抬头看向何川。

    慢慢的,雨滴越来越多,大家逐渐都感觉到了微凉的液体滴到脸上,随之而来的就是被淋到的地方越来越灼痛,直到在脸上身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凹坑,完整的皮肤组织破开,露出内里粉白的肉来,下一瞬,鲜红的液体便顺着伤口流下,1223小队众人下意识把身上的战术背心脱下,犹豫一瞬,没有举在头顶,而是递给了旁边曦光基地的人,让他们顶在头上躲避酸雨的袭击。

    就在何川指挥着小五,准备送冯晓他们这些伤员进船舱先行躲避的同时,游艇下方传来一阵阵哗啦啦的水声,一群群篮球大小的鱼循着船上的血腥味游来,挤挤挨挨围在游艇旁,长了满嘴尖牙的怪鱼大张着嘴,直往上扑腾,有那凶狠一点的,已经朝着坚硬的船体下嘴,尖锐的利齿在船身上留下坑坑洼洼的牙印。

    所有人不得不停下躲避的动作,纷纷举起枪支弹药朝着船下反击,若是不能将这群怪鱼击杀,就算躲避了酸雨,他们也会被怪鱼啃食殆尽,伤员也不去船舱了,要是船破了,进船舱比在甲板上死的更快,不如留下,大家同生共死。

    朱颜早在刚开始察觉情况不妙,就已经带着辞镜和小荣躲进了船舱,不是她太过自私,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何川说的有一句话是对的,辞镜的安危是现在最重要的,就算牺牲了这艘游艇上的所有人,也得保住他,不管是出于任务也好,出于她自己的私心也罢,辞镜都不能出事。

    而小荣,则是因为植物本身对于酸雨的防御性就很低,在酸雨中,植物别说攻击,能自保都算是个奇迹,并且若是大家不幸牺牲,小荣反而是在酸雨过去之后唯一能护住辞镜的存在。

    “小荣,你听姐姐的话吗?”

    “姐姐,小荣当然听你的话了。”小荣的清脆童声依旧显得那么活泼可爱无忧无虑,若是,若是能一直保持它的无忧无虑就好了...

    朱颜忍住嗓音里不由自主溢出的哽咽:“小荣,答应我,不论甲板上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保护辞镜,不要出来,除非我叫你,知道了吗?呜......如果,我是说,假如酸雨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来叫你的话,你就等雨停了,带着辞镜,好好护着他往北边走,到一个叫帝都的地方,然后把他交给一群和何队长他们...穿一样衣服的人,听明白了吗?”

    好一会儿没感觉到小荣的回复,朱颜不由得着急,“小荣!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小荣的声音没有了以往的天真,有的反而是死气沉沉的沙哑,“姐姐,你也要...离开小荣了吗,小荣,不能和你一起吗,我不想离开姐姐,这让树很不开心,树不开心了,会枯萎的。”

    朱颜狠狠心,严厉地对它说:“就算你枯萎了,也得把辞镜带到帝都去再枯,你明白了吗,回答我,小荣!”

    小荣伸出一截蔓藤柔柔地擦去了朱颜脸上的泪水,“好的姐姐,小荣明白了,小荣会把辞镜,带到帝都,再来找姐姐。”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朱颜早已经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她是在哭生死未卜的前路,还是在哭即将到来的离别,也或许,是在不甘心,不甘心还没有再见父母和弟弟一面。

    安顿好他俩,再仔细叮嘱一遍小荣,一定要保护好辞镜,朱颜选择回到甲板上和大家并肩作战,她明白,此时此刻作为渺小的人类中的一员,她改变不了什么,但不知从何时起,1223小队的大家,早就已经是她所认可的朋友,是她的战友,是她可以交托后背的人。

    他们,要一起,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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