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声的时候,楚叶睁眼,拿着布包轻声起身,她走到正堂门口,刚想拉开,看到两个门把手被一把铁锁牢牢困在一起。

    真真是知女莫若父母,这两人为了看住她,竟是连夜把家门给上了锁。

    她再也无法为爹娘做出任何辩解,不爱就是不爱,这种情感并不会因为她变得出色而有所改变。

    她为拥有这样的爹娘而感到悲凉,正如她的名字一样,楚叶,楚叶,像叶子一样随意的哪里都有。

    而光耀光耀,又是寄托了一双父母多少的爱意与期盼。

    她呆呆地走回床边,直愣愣地躺了回去,就这样睁着眼到了窗外天光大亮。

    灶台处传来响声,是楚母做了早饭喊楚叶来吃,她听到后置若罔闻,楚母也没再喊,片刻她听到楚父说要去地里干活的声音,听到铁锁打开又重新“咔哒”一声,将她和楚母困在这小小房屋里。

    楚母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捧着竹编的针线盒过来,把东西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拉了板凳过来就继续纳鞋垫。

    “四丫,你也是在外面读书读野了,这女人哪有不结婚的,你趁着现在年轻又有工作,找个条件好的,以后爹娘也能安心了。”

    见楚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苦口婆心继续劝说,“当初你说你想读书,我跟你爹也没拦着你,你想学就让你学,考到市里我们也让你去读了,你看村里哪个女孩跟你一样?那么多初中没上完就回来帮衬家里了,我跟你爹对你也算好的了,你就让我俩省省心。”

    “再说了,这次我们看的那几个条件都好,跟光耀在一个单位里面,工作清闲工资还高,到时候你也回来,俩人成了家这日子不就经营起来了。”楚母是过来人,她当年也是经媒人介绍才跟楚父见面的,一开始也没什么心思,后来结了婚过了日子,这生活不也就一步步走过来了。

    女人嘛,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床上的人儿在听到最后一段话时有了反应,她语气淡淡,“跟楚光耀一个单位?这是他跟你们说的?”

    “那可不,不然我跟你爹怎么会知道那国营厂子里那么多单身小伙。”楚母低头引线,继续唠家常,“上次你弟回家,我跟你爹挂念他最近有没有谈朋友,他说他们厂里大半都是单身的小伙,都还没找到对象,还说那些厂友跟他交代了,要是咱们村里有单身的小姑娘,都可以安排见见面的。”

    “我跟你爹就想着,在国营厂里干活条件都不会太差,这么好的机会咱们可得把握住,这不就赶紧喊你回来了,趁着这个机会见见面,挑个好的赶紧把事订下来。”

    楚叶躺在床上,默不作声,楚母唠叨完又说起别的,“念慈现在跟你一样,在村小学找了份教师的活,多亏了安安现在大了些,不像以前天天粘着念慈,你王婶才能帮忙带着,她也得空能工作补贴家里。”

    “那挺好的。”楚叶语气平静。

    今天跑走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没关系,她有耐心。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唯有楚母穿针引线,偶有碰到难扎处,她使劲,随后轻轻的如烟般“哧”一声,楚叶便知道,这是一根针贯穿鞋垫的声音。但是想想自己,楚母说的话,又何尝不像一根针扎在她的心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拍响,楚母放下手里的东西,在问清来人后又去他们屋子摸索一番,很快,楚叶听到铁锁被打开,楚父声音传来。

    “来,快请进,我家丫头现在就在家里。”说完,边吆喝楚母倒水边往房间走来。

    待看到床上楚叶宛如躺尸一般死气沉沉毫无待客的礼节时,他眉头紧皱,“你给我起来坐好!多大年纪了没一点正形,快起来跟人打招呼!。”

    而他身后紧跟进来一人,楚叶没抬头,接着脚步声临近,在她的视线中出现一张大脸。

    媒人笑呵呵,对楚叶这般态度也丝毫不恼,只是用眼神仔细端倪楚叶的脸,接着往下,划过全身,随即满意点头,拉着楚父楚母往院子里去。

    隔着一道门,他们的对话隐约穿入耳畔。

    大致就是媒人觉得楚叶长相不俗,个子高身材好,不愁找不了好的,楚父楚母在一旁介绍她的工作,师专毕业,马上就能分配工作,到时候也是铁饭碗。

    媒人笑得合不拢嘴,说镇上国营工厂还没放假,等一放假,她就安排几个条件好的小伙子过来见面。

    他们在讨论我的相亲事宜的时候,跟讨论猪价的情景可真像啊,楚叶麻木的想。

    也许是有区别的,讨论猪价时猪是死的,讨论她时她还活着。

    等媒人走后,屋门继续落锁,耳畔依然是针尖戳进鞋垫的“哧”声,她拿被子盖住眼睛,又睡了过去。

    在往后的一天半里,饭好了她就起来吃,吃完就继续躺床上睡觉。

    时间来到九月三十号,这天下午,楚父依然去地里收玉米,而楚母则在厨房忙活起来,她和面擀面一气呵成,又起锅烧油炒臊子,当香味传入楚叶鼻尖时,她就猜到,今天怕是楚光耀要回来了。

    其实说起来,她跟楚光耀也是许久没见过了,上次见面还是他高考那几天,因为她们学校被征做考场,学校给老师们放了五天假期,她那时就赶了回来,陪着楚光耀考试。

    等考试结束,楚叶又急匆匆的赶回学校,后来她想多赚点钱,就趁着暑假找了份在市里的临时工作,等工作结束她就又随着学校的安排去了实习的地方,算起来,两个人已经快四个月没见过了。

    日落西山的时候,楚父拿着烟袋回家,他往灶台那一站,拉开锅盖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随即也是想到了什么,默不作声的去院子里了。

    等到家家户户都燃起炊烟时,门口响起一道嘹亮的男声,“爹,天都要黑了,你怎么还在院子里坐着?”

    楚父烟杆一敲,乐呵呵起身去开门,“臭小子,还不是等你。”

    “那你可等对了!我今儿下班特意买了东西,你看有一条大鲤鱼,还买了一斤的猪肉!”他举高在楚父眼前晃了晃,得到楚父笑骂一句“臭小子,乱花钱。”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楚母看见后赶紧从楚光耀手里接过东西,刚放好就又看到他从挎着的军绿色布包中拿出两条白毛巾,一双劳保鞋,“这个没花钱,是厂里面发的,我自己留的还有,这些拿回来给你们用。”

    “真是大了知道心疼爹娘,快坐那儿歇歇,我去做饭。”她把人往饭桌前按去,转身又着急忙慌的烧锅添水擀面条。

    楚光耀乐呵呵地坐下,刚喝了口水,余光就看见楚叶从房间走出,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看着他。

    “姐?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明天才能回来呢。”他眼中迸发出惊喜,放下碗就赶紧走过来,想拉着楚叶一同坐过来。

    却见楚叶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楚叶本是圆眼,看起来应该是偏可爱类型,偏偏这个时候眸中全是冷意,看的他一哆嗦。

    “怎,怎么了?姐,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他挠挠头,有些不解,于是下意识回想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四姐不高兴了,但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想起来高考完后她姐把他送回家就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难道是因为自己考试的不好?还是今天回来没给她买东西?也不能吧?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身后楚父“咣咣”敲响烟杆,“行了光耀,快坐过来吃饭,少搭理她,一天天读几本书就不知道谁生谁养的了。”

    楚光耀闻言,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心下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他爹为什么要这么说四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刚想询问,楚母吆喝着面条煮好了,招呼一家人赶紧来捞。

    原本想说的话被打断,他看了看楚叶,发现她在听见楚父那番话后仍是一脸平静,他低头,看见她有些皱巴的衣服,还有一双挂满干巴黄泥的鞋子,接着又回头看了看爹娘两人毫不在意的神色,觉得这个家里的气氛诡异极了,到底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

    他脑海中思绪翻飞,楚叶也懒得推开这个挡路的人,绕了个弯走到灶台,拿起碗来为自己盛了半碗面,又添上臊子坐在桌边默默吃着。

    楚光耀的视线紧紧追随在她身上,他愣在原地,不理解为什么几个月不见,四姐对自己的态度变得这么奇怪。耳边传来楚母的催促,他缓缓走到桌边,接过楚母递来的饭碗,坐在楚叶旁边。

    碗里是手工擀制的面条,上面是红绿相间胡萝卜青椒臊子,勾人的香味涌入鼻腔,要是以往他早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但是今天他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看着楚叶欲言又止。

    楚叶才不管这些,她很快把碗里吃的干净,临起身时,状做无意的开口,“是你说你们厂里有很多单身的男同志?”

    她这话问的没头没脑,楚光耀却知道她是在问自己,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句,不过他也确实说过这种话,诚实地点头。

    楚叶面色更冷,放下碗筷后一句话没说就回了房间,楚光耀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扭头询问,“为什么我姐会问我这种话?你们跟她说什么了?”

    “小孩子少操心这事,我们能跟她说什么,她就是在外面呆了几年心野了,吃你的饭。”楚父不满。

    “对,对,她不是在家里呆着好好的吗,赶紧吃,面都要坨了。”楚母也出声附和,见他面前一大碗都没怎么动,生怕他饿着肚子。

    楚光耀不是傻子,家里的氛围明显不对劲,爹娘的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对,细细听着又十分别扭。他回想起楚叶看他的眼神,冷冷地,好像在看无关紧要的人,这眼神,让他想起四姐几年前落水醒来,那时候也是这么看他的。

    他迅速吃完饭,想找楚叶聊聊,却发现她房间的灯早就熄灭。

    算了,明天再找她,楚光耀如是想。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明天一早他醒来,生活将会给他怎样的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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