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万道霞光惊天。

    寂静的光线落于青墙之上,矮墙抵不住光色,宋妗妗半张脸没入阴影,另一边眼眸低垂,带着些橙丝。

    燥热的后背微微靠在冰冷的门前,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耳根处的红却总无法褪去。

    “阿姐?”

    风凉如水,吹皱心间清流。突然传来的声音打破静默,吓得宋妗妗身子一僵。

    她抬眸望去,只见宋汝善怀里正抱着食盒,一只手正拿着糕点停在半空,满脸疑惑。

    “汝善。”宋妗妗略显心虚地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直起了身朝前走去。

    “阿姐为何表情如此慌张,难不成——”

    宋汝善弯了弯眼眸,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甚至连糕点都不感兴趣了,直接扔进了食盒,歪着头恨不得钻进那门缝里一探究竟。

    “不过是刚从知府回来跑的有些急了,没什么大事。”

    边说着,宋妗妗边抬起手默默将宋汝善的头扳了回来。

    “倒是你,我记得姨娘说过不许你再乱吃糕点了,怎么...”

    宋汝善撇了撇嘴,眼神还不愿离去地落在那门上。听闻宋妗妗这么一说,立刻站直了身体,眼神也不乱瞟了。

    她迅速将食盒藏到身后,悻悻地笑了声,嘟起嘴故作委屈状撒着娇:“阿姐,我的好阿姐,你可千万别和阿母一样啊,要是、要是没了糕点,汝善可怎么活呀。”

    见宋妗妗不为所动,她立刻放下食盒贴了上去,又是蹭蹭宋妗妗的脖子,又是摇摇她的胳膊:“好阿姐,你可一定不要和阿母说,不然我就真的完了!”

    宋妗妗属实受不住宋汝善这样的撒娇劲,宠溺地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自是不会,你把阿姐想成哪样了?只是,我记得姨娘特地吩咐过庖厨不许给你做糕点了,那你这食盒是从哪来的?”

    “我——”

    见宋汝善别扭地低下头,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宋妗妗故意板起脸:“宋汝善,不许和阿姐撒谎,快说。”

    “是崔渡山!”

    宋汝善深吸一口气快速说出,随后悄悄抬起眸打量宋妗妗的脸色。

    “崔公子?他怎的——不是,你又是什么时候与他相见的?好你个宋汝善,你究竟瞒了阿姐多久?”

    见宋妗妗沉下脸,宋汝善急忙解释道:“不不不,阿姐你听我说。”

    “那日生辰宴结束后,我意外与他碰面。他说那日梅花林是他的错,所以要赔礼,今日便遣了小厮来送了份糕点。”

    “我才不喜与他见面了,我最喜欢的还是阿姐了。”

    宋汝善小嘴甜腻,倒是惹得宋妗妗哭笑不得,只好无奈叹了口气,牵着她的手迎着暖阳缓步进屋。

    金乌悄然落幕,天边鎏金一线,梅林轻动惊起院内翠林簌簌。

    宠溺声随着风落入耳畔——

    “好好好,阿姐也最喜欢汝善了。糕点别贪多,不然晚上吃不进饭,要是被姨娘发现我可不帮你。”

    “我就知道阿姐对汝善最好了!!”

    落日熔金,余霞渐落至屋,雕刻屋内陈设落地。

    偌大的府邸内,佳肴满桌,众人嬉笑打趣声伴随惊雀声融进风中。在少女间的打趣娇笑、姨娘间的拌嘴嗔怒间的,是碗筷圆盘的碰撞声。

    “妗妗,多吃些。近日忙着铺子的事,都快瘦了。”大夫人随即便夹了些菜进了宋妗妗的碗中。

    宋妗妗望向大夫人和善的脸,心中滋味万千,却还是扯起一抹笑,乖顺应着。

    “妗妗如此优秀,要是汝善能与妗妗一般便好了。”

    温姨娘犹是羡慕般感慨道,顿时惹得宋汝善娇嗔道:“阿母!汝善也很厉害的!”

    “厉害?我想,是吃糕点厉害吧?”林姨娘顺势打趣道。

    顿时,房内哄笑一片,宋汝善红着脸颊却无法辩驳。

    “好好好,汝善也厉害,那今晚可否将那诗书再读一遍?”

    “……阿母,我还是吃糕点吧。”

    “你!”

    温姨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她的脑壳,“我看,你什么时候把糕点换成诗书,就能和妗妗一样厉害了!”

    “哎呀阿母没事的,阿姐说了,会养我一辈子的!对吧阿姐?”

    宋妗妗闻言弯眸一笑:“自是。”

    浓浓的烟火气息,在这落日之下,格外温馨。

    -

    入夜,月明如昼。重重楼阁覆雪,从里而外透着柔和的灯光。

    书房内,缥缈香烟如丝如缕般飘在半空。宋妗妗立于宋父身前,眉眼大气温和,气质端庄。

    “回阿父,今日去了知府已经和知府大人商量好了生辰礼的一些细节,明日便可前往铺子与蜀地的丝绸商商议。”

    “不错,不过妗妗,据铺子的人来报,近日那蜀地之人似乎与绣衣纺的人来往密切,我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但你也要小心为上。”

    “多谢阿父提醒,妗妗谨记于心。”

    明亮的室内,二人身影落于薄纸窗上。烛火轻曳,身影微动。

    静默之后,宋妗妗抬眸,却闻一声细若针落的叹息。

    “阿父...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说与妗妗听。”

    宋父落笔,斟酌好些片刻后,才出口:“今日,我正好碰上裴都尉,我二人相谈甚欢。只是临走前,他似是与我透露有结亲之意。”

    灰石落水,激起一池涟漪。

    宋妗妗手指不禁握紧,敛起嘴角,却不回话。

    “我知你与裴家二少自幼便相识,更可说是青梅竹马。只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裴二少回来之后,你便似有疏离之意。感情之事,阿父也并不愿插手。只是妗妗,及笄在前,总得要出个结果,若是无意,便早早回了人家,以后也好相见不是?”

    “妗妗知道了,请阿父放心,裴家二少此事,妗妗定会尽快给个结果。”

    出了院落,宋妗妗顺着廊道,思绪万千。竟不知怎的,竟走至后门处。

    满庭月辉落尽,那墙头之上,少年肆意张扬的笑容再次浮现于眼前。

    袖口中的湖蓝色香囊被宋妗妗握于手心,她举起那香囊,将它与月亮重合。

    室内红烛高照,室外月垂星落。交替间绘得庭院内娇人面容朦胧半透。

    隐约的梅香飘荡四周,宋妗妗眉眼处却满是愁容。

    “小姐,这香囊可是裴家公子赠予的?”

    忽的,身侧的夏筠出声。

    宋妗妗点了点头,将那香囊收了回去。

    “小姐,男女间赠送香囊之意本就为爱慕相思,小姐接受了便是答应,为何不在刚刚便回了老爷,定下这结亲之事呢?”

    宋妗妗垂下眼,微叹了口气。

    她又怎不知这赠送香囊之意?

    其实那日,她不敢收。

    只是,裴逢序眼底的爱意过于滚烫。烫到似乎将原身早已离去的灵魂重新唤回。

    那一刻,接过香囊的宋妗妗已不再是她自己了,而是从前那个,与裴逢序互生爱意的宋妗妗。

    那一刻的感觉,太过梦幻,让她至今都不敢回想。

    “其实,夏筠也能感受到,自从裴少回城之后,小姐便也不似从前那般对待裴少了。”

    “就像——就像小姐对待所有人都如常,却唯独落下了裴少。”

    而那样的割裂感,是任何人都无法经受得住的。

    这对裴逢序不公平,也对深爱着他的宋妗妗不公平。

    她要告诉裴逢序一切,就算是被当做疯子、妖怪,她也要说。

    她不能再成为那个,踩着别人身体、无视他人的宋大小姐了。

    “夜深了,先回去罢。等到生辰礼结束,我会与他说清一切的。”

    月色凝重,宋妗妗背过身,语气坚定。

    梨香阁内,沁香渗入夜色。

    宋妗妗前脚刚进屋,便看到宋汝善无聊地撑着下巴,手中还在玩弄着一些木雕小物件。

    见宋妗妗进屋,她双眸一亮:“阿姐,你终于回来啦!”

    “怎的这么晚了不回屋,倒跑我这里来了?”

    “屋里,阿母总想让我读书,我不愿,便要让我学女红。我嫌阿母太过唠叨,便逃到阿姐这里来了。”

    “读书女红对你都是益事。但若你不愿学,阿姐也不逼你。只是太晚回去,姨娘会担心的。”

    宋汝善瘪了瘪嘴,低声应了道。起身欲回去,却被宋妗妗喊住。

    “对了汝善,可否帮阿姐一个忙?”

    闻言,宋汝善立刻起了兴致,十分期待地望向宋妗妗:“当然!阿姐的事便是我的事,阿姐尽管说。”

    宋妗妗嘴角轻扬,从怀中掏出了那张谢净真亲手所绘的图纸,递给了宋汝善。

    “这是...崔字吗?”宋汝善微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图纸,疑惑问道。

    “正是。”

    “这是净真那日中秋,看见与兰若相见之人衣袖上的图案。我想,或许与崔家有关。你明日,便以回礼之由替阿姐去趟容府,帮阿姐打探打探,可好?”

    “自是没问题,不过...阿姐不是不愿我与崔渡山多来往吗?”

    宋妗妗无奈叹气,“自是不愿的,不过这事牵扯到了绣衣纺,阿姐只好如此。但是你也别担心,明日秋曳会陪你一起。”

    宋汝善似宝贝般将那图纸塞进怀着,拍了拍胸脯自信道:“放心吧阿姐,汝善保证完成任务!”

    隔天,晨光熹微处,马车晃晃悠悠地行至府外停下。

    “汝善,如果发生任何事立刻随秋曳回府,知道吗?”

    “放心吧阿姐,崔渡山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不会将我拐走,不用这般担心。”

    宋妗妗坐在马车之上,纤纤玉手掀起车帘,看着宋汝善无所畏惧地模样,却更是担心。

    “阿姐,你快些走吧,不然时间就来不及啦。”

    “好,你一定多注意,秋曳,汝善就交给你了。”

    虽说只是去探口风,但宋妗妗仍是担忧。

    宋汝善一向被娇宠坏了,脾性压抑不住,更是容易得罪人。

    宋妗妗只希望,一切都是她想多了。

    蜀地的丝绸商所居住的地方离城北的铺子很近,宋妗妗在昨日离开知府前,便提前招呼了谢净真,让她注意着些丝绸商,并提前约定今日相见。

    马车晃晃悠悠地,阳光偶尔从窗外投射进来,外面是城内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

    宋妗妗闭着眼小憩着,放松着身子。

    只希望这次生辰礼能尽快结束,这样便能寻个好时机与裴逢序说清楚。

    她缓缓睁开眼,随着车身摇动,衣袖间的一张纸条竟掉落。

    宋妗妗弯腰捡起,将它平展开来。

    只见那纸条角落留着残墨,清秀的毛笔字迹工整,似能透过字,感受到所写之人般的温润。

    “惟愿卿卿一切顺利。^_^”

    看到末尾处竟还有容洵也亲手所画的颜文字,宋妗妗下意识嗤笑出声,眉宇间愁容尽散。

    看来,他真的将那夜的书信完完全全、一字不落地看完了。

    就连拐角处自己从现代留下的习惯——下意识画出来的颜文字都记下了。

    只是看着那开始起笔处比旁的地方更重的墨汁,宋妗妗便能想象到——

    他坐在桌前,对照着自己所画的颜文字,皱着眉摸索着,很显然一开始不知如何下笔。

    宋妗妗眉眼浅笑,周身寒意扫尽。

    她轻轻将纸凑近鼻尖,果然如她所料,带着些梅香。

    天边渐渐亮起,好似谁在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了层粉红色,无数金光乍现,宛若此刻她的心畔。

    那抹粉色,抵不了宋妗妗脸颊处的红晕。

    她也希望,一切顺遂如意。

    却未曾想,窗外街景变换,直到抵达铺子前,却只见谢净真一人满脸愁容,急切地在门前打转。

    见马车停下,便迫不及待隔着车帘出声:“不好了师父,今早我遣人去请丝绸商时,发现屋里早已空无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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